李菂拍拍自己的头,依稀记得昏睡时,曾经抓住了李翔的手。想到李翔,李菂一下子呆住了。所有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她最后的感觉明明是自己的魂飞魄散,怎么可能再见到李翔。那么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只有一种解释,借尸还魂,她的魂魄在一种人力所不能控制的情况下,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被另一个身体所接受。不,应该说是重生,李菂重生了,重生在另外一个时代,以另外一种身份。
李菂不觉呻吟了一声,禁不住有些头晕目眩,思绪似一张大网,罩得她喘不过气来,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对前世的牵念,对今生的惶恐、对未来的迷茫。自己就如同站在临水的高台上,该将何去何从。
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穿着靛青色的衫子,外罩银色掐牙边背心,头梳双丫髻的清秀小丫头端着个红木托盘走进门来。外面的天气似乎很冷,小丫头秀气的小脸有些发红,肩头上还沾染了几片雪花。
看到李菂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丫头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小姐,你终于醒了,吓死阿芜了。”
“阿芜?”李菂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快言快语的俏丽小姑娘。
小丫头阿芜兀自兴奋的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李菂的表情。“大夫说,你只是受了风寒,只要好好歇着就没事了。”
说到这,阿芜突然停顿下来,一脸紧张的看着李菂,“小姐,那天你怎么就掉到湖里去了。这大冷的天,幸亏发现得早,否则……”,话音未落,一双眼睛已是盈盈欲泣。李菂发现,阿芜的眼睛竟闪过一抹漂亮的蓝色,禁不住呆了呆。
“小姐”,见李菂依旧不发一言,阿芜急急走上前来,“小姐,是奴婢口无遮拦,小姐莫要怪罪阿芜。”
李菂尴尬的笑笑,直视着阿芜的眼睛,期期艾艾的说:“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前情
“天啊!”阿芜睁大了眼睛,惊叫了一声,“竟被大夫说中了。大夫说,小姐跌下湖时,撞到了头,恐怕会不妥。如今竟什么都不记得了,这,这可如何是好?”一边说着,一边急得掉下泪来。
李菂心想真是凑巧,正愁没有借口遮掩,老天却送来了机会。
见阿芜依旧在一旁抹着眼泪,忙拉过她的手,安慰地说:“好阿芜,即便是我不记得,还有你呀!阿芜可以一件一件告诉我呀。”
阿芜眼中微有惊诧,低声说:“小姐,你从来没有这样对待阿芜,不过这样奴婢真是欢喜”。“是吗?”李菂心中一阵惊慌,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我原来是怎样的人。”
“小姐吗?”阿芜迟疑的说,“小姐待人冷淡疏离,性子文弱,素日里又喜静,多半在自己房中做诗抚琴,不大与奴婢言语。性子与大夫人很是相像。”
“大夫人?”李菂问,“就是小姐的母亲呀!大夫人是赵国公之女,闺名叫杨素心,身份尊贵。据说,夫人当年是京城的第一美女,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朝思暮想。听说夫人一出游,所到之处皆挤满了人呢!后来,是前朝圣祖皇帝颁旨许婚,夫人下嫁给了时任四品户部侍郎的老爷。老爷虽然是个四品京官,但只要说起户部侍郎杜庭儒,没有不知道其才名的。也只有夫人的风姿才能与老爷的不世之才相匹配。老爷与夫人的婚事也是当年天都城里的一段佳话呢!”
李菂听了,不禁出了神,才子佳人的结合不知成就了怎样的一对神仙眷属与逍遥生活。
似是知道李菂心中所想,阿芜摇摇头道:“老爷与夫人只是世人眼中的佳偶,其实成婚后,二人并非琴瑟和鸣。夫人是个凉薄的性子,对一应事务皆不上心,素日里只好参禅礼佛。即便是后来有了沅沅小姐你,稍大一些便送入这南玉馆内独立生活。夫人诸事一概不理,日常起居只在府中后园的寒碧轩里,不大见外人。现今府中一切皆由柳二夫人当家。”
“柳二夫人?”李菂有些糊涂。
阿芜接到:“说起柳二夫人,进府比大夫人还早。本是商贾之女,不知怎地进府做了老爷的侍妾。二夫人先后生了子珏少爷和婠婠小姐,素日里行事又颇有些手段,加之大夫人不管闲杂之事,故被扶位为夫人,下人们皆称为柳二夫人。”
李菂心中暗叹了口气,眼见又是一派大家族的复杂情势。不由得问道:“这二夫人待大夫人如何?”阿芜道:“这大夫人是何等身份,二夫人自不敢造次。只是大夫人深居简出,府中一应事务皆由二夫人做主,加之为人剔透,最会做事,老爷自是十分的宠爱。故下人们多有偏颇,皆到二夫人及子珏少爷、婠婠小姐面前巴结奉承。倒是冷落了嫡出的小姐你。”语气颇有些不平。
“那老爷,我是说爹呢?”李菂问,“老爷在下人面前颇有威严,现已官拜尚书了。老爷也素来不大亲近小姐,倒是对子珏少爷颇为器重。”阿芜似有无奈。
李菂看到小丫头说得起劲儿,不由奇怪:“阿芜你年纪小小,如何知道这许多内情?”阿芜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禁不住红生双颊。忙道:“都是平素下人们在一块混说,听得久了,也就记住了,请小姐恕奴婢胡说。”说完就跪了下去。
“快起来,我又没有怪你。”李菂急忙起身去扶,一阵头昏,差点跌下床去。阿芜连忙站起,“谢小姐,小姐待阿芜真好。”
“阿芜,我是怎么出事的?”李菂调转话头,阿芜抚了抚心口,似是有些后怕。“那天刚下过雪,后园里的几株梅花开了,小姐说要去赏梅。走了一半,小姐要奴婢折回取手炉。等奴婢拿到手炉,却遍寻不到小姐。后听到湖边传来小姐的呼救声,赶到湖边就见小姐已落入水中。想是岸边湿滑,小姐一时不甚,失足所致。”
李菂心中忽然有了一丝警觉,依阿芜前头所述种种,这位身份尊贵却不甚得宠的沅沅小姐莫不是遭了暗算。
“是谁救我上来的?”李菂不动声色地问。“是子珏少爷。也就是小姐你的大哥,那天子珏少爷碰巧经过,见小姐落水。就一头跳到水里,将小姐拖上岸来。当时,奴婢腿都软了,不知如何是好。子珏少爷虽然衣衫尽湿,还一面吩咐奴婢去着人请大夫,一面将小姐送回房中。”小丫头说着,眼睛亮晶晶的,尽是钦佩之色。
这位大少爷倒是个果断的人,李菂不由得有些好奇。“那我与大少爷,呃!我是说,我与大哥如何?”阿芜回道:“不大往来,除了年节的家宴,平素里难得一见。不过,这回小姐落水,真的全靠少爷。还有,小姐昏迷的时候,还紧握着少爷的手不放呢!”
“什么?”李菂大吃一惊,那双似乎在梦中看到的温润如玉的眼睛竟是杜子珏的。想着当时自己昏昏沉沉中紧握住杜子珏手的样子,李菂的脸禁不住红了起来。
二人说了半日。李菂有些疲累,看来这具新的身体还没有复原。阿芜乖觉的捧过一盏茶来,细心的道:“小姐,你且歇歇,奴婢去去就来。”李菂点了点头。阿芜径自推开门,走了出去。
李菂捧着茶盏,斜倚在榻上,脑中细细思量。一面想着自己前生受家族所累,劳心劳力,今世又跌入一个大家族中,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复杂的情势。一面又暗暗下了决心,自今日起,“李菂”已经永远地留在那个前世,重生的是杜沅沅。不管前路如何,凭着自己自小的古典文学启蒙,凭着在现代复杂的成长经历,一定不能重蹈覆徹,过个不一样的人生。
悠忽又是几日。李菂,现在应该是杜沅沅了,已从最初的震惊,到平静,直至接受。现今只是安心静养,过起了富家千金的悠闲生活。无人时,杜沅沅也从铜镜中窥探过自己,这具身躯形容尚小,最多只有十四、五岁。但却生得体态风流,冰肌玉骨,果然是天姿国色。尤其是皮肤较之旁人更加白皙,一双大眼也黑如点漆,灵动非常。
几日里,除阿芜每日端水送饭,闲谈解闷外,尚无人来访。杜沅沅偶尔咏读诗书,提笔练字,抚琴作曲,似乎回到了前世母亲在时那些悠闲无忧的日子。
父母
黑黝黝的铅云低低地垂在空中,天色一片阴暗,空气清冷,似乎正有一场大雪挟着风势呼啸而来。
南玉馆内却是温暖如春。杜沅沅脸色红润,悠闲地坐在榻上和阿芜闲聊,不时被阿芜的天真之语逗笑,心里不由颇为喜欢这个单纯的小丫鬟。
正说笑间,忽然有人带着一股寒气打起青缎门帘走进房来,杜沅沅凝神细看,来人是一位恍如二十如许的绝色丽人,身披鸭卵青色高领头蓬,斗篷下露出一弯霜色滚银线的罗裙下摆。绾着涵烟髻的头上插着雕花象牙栉梳,脸上脂粉未施,腕间戴着一串沉香木佛珠,虽然素淡,却也显出十分的容色来。
阿芜连忙上前,口称“大夫人”福下身去。并上前伺候解下斗篷,交于身后随侍的丫鬟手中。杜沅沅恍然大悟,心想这应是杜沅沅的亲生母亲杨素心了,难怪眉眼有些熟悉。
杨素心走上前来,身后丫鬟立刻端来杌凳放在床前,杨素心就势落坐,姿态优雅。一双美丽的眼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杜沅沅,看似冰冷的双眸中微有暖意。半晌方才开口道:“你自小便独立生活,素来进退知礼、行事谨慎,从未让我操过半点心。这次竟然会出这样的意外,可真是骇人一跳。”说到这里,杨素心停了一下,竟似是有些后怕,“阿弥驼佛,幸好没出大事。也都怪为娘,一直对你太过疏离,过问甚少。”说着,目中竟似有几分湿意。
杜沅沅本与杨素心有些陌生,见她似乎颇为伤心,不由想起前世幼年时,因淘气受伤,母亲倪婉卿也是这样一副黯然心痛的样子。心里不禁一热。遂向前抱住杨素心的脖子,就势窝在母亲怀中,低喃:“娘,是女儿的不好,娘不要伤心。”
杨素心微微一愣,记忆里,因着自己冷漠的性子,对于女儿一直是不假辞色,杜沅沅也向来敬而远之,似乎从来都没有过如此亲热的举动。也许是劫后重生,转了性子。想到这,心上一软,也紧紧的拥住了怀中的杜沅沅,面上显出一种慈爱温和的神色。
一身家常绀青寿字锦袍,头戴儒士巾的杜庭儒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对于这个素来冷若冰霜的原配夫人,这样的真情流露似乎是见所未见的。杜庭儒的心中忽然一动。
见杜庭儒进来,房里的丫鬟都纷纷福身,称了声:“老爷”。杨素心立刻放开了杜沅沅,直起身来,端端正正的福了福,“老爷来了。”仪容端庄,似乎,刚刚的生动鲜活只是杜庭儒的错觉。
倚在榻上的杜沅沅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一幕,没有忽略掉杜庭儒眼中闪过的一抹热切与渴望,这抹热切与渴望在遇到杨素心的漠然后,突然就熄灭了。这对夫妻显得有些奇怪,太过客气与冷淡,似乎不仅仅是性子不和那么简单,也许曾经发生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杜沅沅不由出了神。
“既然沅沅没有大碍,那么妾身告退了。”杨素心不待杜庭儒回答,便命丫鬟系上斗篷,打起门帘转身而出。杜庭儒紧握着袖口,似乎是想说什么,却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回头面对杜沅沅时,就已经完全恢复了威严的神色。杜沅沅注意到,那段袖口还依然握在杜庭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