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德妃本就是个招摇的人,英帝如此的恩宠,更助长了她骄横的习气。皇后被禁足,风仪宫如今形单影只,寂寥凄凉。而祥萃宫却华丽锦绣,夜夜笙歌,俨然有取代中宫之势。杜沅沅心中暗笑,姑且就让你再得意几日。
对于禁足在凤仪宫中的皇后,杜沅沅十分的惦记。不只一次借故从宫门前经过,看着高高宫墙内的飞檐一角,却不得其门而入。暗暗打算,一定要找个机会偷偷入宫一趟,亲眼见一见皇后才能放心。
天气越发寒冷,接连几日,天上都飘着鹅毛大雪,漫天漫地一片洁白,禁宫内外银妆素裹,妖娆多姿。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新年到来了。
ˇ新年ˇ
皇家新年的景象,自是与贫门小户不同。杜沅沅虽拥有一个现代的灵魂,经历过现代的过年场面,却从未见过古代的新年,尤其是皇家新年。
一进入腊月,禁宫各处就忙碌了起来。首先便是宫中清扫。由内务府选定吉日,知会各宫各殿,再由各宫的管事太监领着宫内的太监、宫女,开始洒扫灰尘。杜沅沅看着宫内的太监、宫女们布水洗棚,清洁各处,忙得人仰马翻的样子,恍惚觉得,新年真的近在眼前了。
洒扫过后,到了腊月二十三,便是祭灶。敬事房会预先在御膳房的大灶前摆下香案,挂上灶王神像,备好香烛贡品。贡品中照例要有糖饼,取意为笼络灶王爷,以甜其口、以粘其口,使其上天能够说好话。拜祭完毕,便焚烧灶王神像,送其上天。按例,拜祭只能由英帝出面,宫妃是不能参加的。故杜沅沅只是听闻,并无机会亲见。
腊月二十六,各宫张贴桃符。桃符就是沥粉贴金或用泥金描画的红绢,多为“福”字、“寿”字或吉祥话语。画工精细,制作考究。主要张贴于各宫的宫门上。
腊月二十八,乾安大殿停朝,直至正月初六,再恢复朝会。
腊月二十九,皇家祭祖。一直置身于事外的杜沅沅终于开始忙碌起来。卯时初刻,天才刚亮,便起身按品级穿戴好,待到二刻,要与其他宫妃一起,前往太庙拜谒祖先。
眼看时辰已到,杜沅沅走出殿门上了步辇,冒着冬日里清晨的森森寒气,一直向太庙而去。
待步辇到了太庙前,杜沅沅与其他宫妃按品次站好,等待拜谒。因皇后尚被禁足,后宫嫔妃中丽德妃品级最高,故站在最前面,紧挨在英帝的身后。杜沅沅悄悄抬头望去,丽德妃穿着殷红双凤纹宫服,披着下缀流苏的翔凤霞帔,连环朝天髻上簪着扇形折枝双凤金簪,两侧插着九枝花钗及四枝博鬓。杏眼桃腮,玉面朱唇,明艳不可方物。因着立于众人之前,更是脊背笔直,异常高傲。
神乐署乐舞开始奏响祀乐之章,礼部司祭在前唱序,英帝、后宫嫔妃及宗室子弟踏上丹陛,缓缓步入太庙。上香、献爵,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杜沅沅随着众人,跪下,起身,再跪下,再起身。心里也不免暗暗嘀咕,这皇家的祭祖,实在是累人之极。
到了巳时方才祭拜完毕,众人各回各宫。
途经御花园,杜沅沅惊喜地发现,原本枝干桠枯的御花园内在一夜之间竟然百花盛开。急忙下辇查看,发现,那些枝头怒放的娇艳花朵原来都是用上好的各色丝绢制成,并以丝线缠上枝头,要不是旁边映衬着皑皑白雪,就如同真的一般。一眼望去,盛放之花何止万千,脉脉如锦,灿烂如霞,绚丽多姿。杜沅沅心中感叹,皇家的新年真是用尽了心思,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
回到怀玉宫中,杜沅沅立即换掉一身繁冗宫服,屏退了众人,独自坐在椅中,陷入沉思。探望皇后的念头在心里反反复复已经多日,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时机。如今正值新年,禁宫内繁杂忙乱,也许可以趁此机会偷偷潜入凤仪宫,看看皇后的近况,也好安心。只是此事不能让英帝知晓,朝堂内苑,一切已够他烦心,无谓再增添麻烦,只有自己想个办法。
杜沅沅看着挂在一旁的宫服,忽然想起,明晚便是除夕家宴,宫中诸人无一例外,全部出席。也许,这个机会最为合适。想到这,杜沅沅便唤兰兮进房,将想法细细地说了一遍。兰兮虽觉有些冒险,但一时也无更好的办法,只得一一听从。二人在房中说得入神,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躲在窗棂下偷听了半晌,见兰兮出来,快速闪入一旁消失不见。
除夕之夜,后宫家宴依旧设在穆华宫中。杜沅沅坐在一众宫妃当中,看着身周的嫔妃们穿红着绿,浓妆艳抹。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宫妃们如此,无非为讨个喜庆,也为了能在平日难得一见的英帝面前展姿露容,说不定还能获得个意外恩宠。只不过,一般打扮,一样着装,千篇一律,反倒没了个性。在湘红宫灯摇曳的灯影下,似乎个个面目相同,竟难分出个轩轾来。
酒宴中最得意的当属丽德妃了。新晋了份位,英帝又如此恩宠,小妃子们都上前巴结,纷纷敬酒,丽德妃笑靥如花,酒到杯干。杜沅沅遥遥望去,心中五味杂陈。似是怨怼,又似是可怜。若一切真相大白,丽德妃又将是何光景,一切还都是未知之数。
宴到正中,殿内气氛越发热烈。杜沅沅见时机正好,悄悄叫过兰兮,二人偷偷溜出了穆华宫。
与宫内的繁闹喧嚣正好相反,宫外的甬路上异常安静,虽是燃着一盏又一盏的朱红风灯,盏盏却都似寂寞宫人的眼睛,茕茕孑立、孤影相吊于寒风中。
杜沅沅疾步向前,嘴边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兰兮在身后紧紧相随。二人进了禁宫内城的玄武门,忽然躲至门后向后探看了一阵,又沿着东北角的角门拐了出来,竟是将凤仪宫远远地抛在后面,直向徽淑宫而去。
二人进了徽淑宫梅芫雪的寝殿,只觉一阵暖气扑面而来。当中一只墨陶麒麟纹炭炉燃得正欢,偶尔发出劈啪的轻响。梅芫雪穿件半新不旧的绣球黄长袄,正在案前描画着什么。杜沅沅一边解下身上的金星胭脂锦披风,一边笑道:“你倒会享福,躲在这里清闲。”
梅芫雪因月份已大,已告假不出席除夕家宴。闻言笑道:“不在穆华宫里热闹,跑到我这做什么?”杜沅沅并不答话,只是走上前去,看着案上摊开的秋香色玉纹纸,道:“你这是在画什么?”梅芫雪微微一笑,“闲来无事,画个消寒图,权当解闷。”
“消寒图?”杜沅沅不由来了兴致,弯下身子,看向那幅玉纹纸。只见纸上早已描画了一枝横斜有致的工笔梅花,大部分梅花仅描了边角,并未填充花色。柔美人掩口笑道:“这是冬至那日起画的,只起了个底子。每日匀染梅花一朵,我算了算数目,全部染过,春天便到了。”杜沅沅拍手笑道:“你可真是冰雪聪明,想了这么个新奇的法子。等回去,我也照做一个。”正说着,忽然隐隐闻到一股幽香,沁人心脾,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不觉四处看去,边找边道:“你燃了什么香?这般好闻。”梅芫雪又笑,“你且仔细闻闻,这哪里是薰香的味道。”杜沅沅又找了一回,发现香气竟然是从玉纹纸上的梅花传出的。不觉啧啧称奇。眼睛盯住那梅花道:“莫非你这梅花是真的?”梅芫雪笑出声来,“想不到我们自诩聪慧的沅沅,也有料错的一天。”
说罢,纤手端起案上一只白瓷素盘,盘内有一汪胭脂色的颜料,杜沅沅这才发现,香气正从那颜料中一丝一丝透出,闻起来说不出的舒服。梅芫雪道:“这是我用胭脂调配的,比那惯常用的颜料是否要好过很多?”杜沅沅奇道:“这是什么胭脂,颜色如此鲜亮,味道也这么好闻?”梅芫雪道:“你那里用的俱都是些好东西,我这不过是内务府发的寻常份例罢了。反正也用不着,不如就染了梅花吧!”
杜沅沅直起身来,看向梅芫雪,微微叹道:“你素来都不爱这些胭脂水粉,只是,也要对自己好些。我看你近来倒是越发的瘦了。”梅芫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以为意道:“都几个月了,夜夜惊梦,一直睡不好,想是有孕的缘故,也习惯了,不妨事的。”
杜沅沅看着她苍白的肤色,因脸颊瘦削而显得愈发大的眼睛,心里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妥,正想问个清楚,忽然听到外面一片吵闹之声。从窗棂向外看去,庭院内竟然亮如白昼,人声鼎沸,似乎一下子涌进许多人来。只听殿门“砰”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有人直冲了进来。
ˇ入瓮ˇ
那人来势甚急,带着一身冬夜里的寒气。杜沅沅似是料定了来人是谁,牢牢握住梅芫雪的手,依旧言笑如常。梅芫雪却是一头雾水,惊惶地将目光投注在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赫然就是酒宴上风头出尽的丽德妃。丽德妃依旧穿着酒宴上的那袭华丽宫服,只是原本被酒意匀染得淡红的脸色已转为了苍白,想是走得急迫,胸口兀自起伏不定。
丽德妃直直地看着面上仍带着恬静笑容的杜沅沅,宛如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杏眼圆睁,一脸疑惑,指着她,呆呆地道:“你,你,你……”,连说了几个你字,喘息了几声,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杜沅沅浅浅一笑,走上前来,端端正正地给丽德妃行了个礼,道:“见过德妃娘娘。”丽德妃恍若不见,犹自一脸惊疑的神色,又重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沅沅还未答话,一个威严的声音接道:“她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杜沅沅抬起头,见英帝正迈步进了殿门,望向杜沅沅的眼神竟是如释重负的神色。杜沅沅偷偷向他眨了眨眼,眼中带着一抹说不出的痛快之意。口中却愈发恭顺道:“沅沅一直在这里,不知德妃娘娘有何指教。”丽德妃忽然一幅醒悟过来的表情,面上由惊愕到恼怒,再到忿恨,脸色变了几变。
杜沅沅一脸无辜,连带着目光也纯净如水,若无其事地看看丽德妃,又看看英帝。似乎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英帝看着丽德妃难看的脸色,沉声道:“丽德妃,你是否觉得欠朕一个解释?”丽德妃有些难堪地看了眼英帝,突然又极快地瞪了杜沅沅一眼,欲言又止,良久,才气哼哼道:“难道是臣妾误会了?”杜沅沅听得清清楚楚,插言道:“德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却不知娘娘误会了沅沅什么?”丽德妃一时语塞,面色难看之极。
英帝表面似是解围,话中却别有用意道:“丽德妃告诉朕,说你今夜会偷偷进入凤仪宫。”杜沅沅一听,面上故意做出十分惊讶的样子道:“德妃娘娘是否对沅沅有什么误会,沅沅平素最是守规矩,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丽德妃似是再也忍将不住,忽然恨声道:“今夜,宫妃们都在穆华宫中饮宴,唯独你却中途偷偷溜出。你到底有什么意图?”杜沅沅心中暗笑,面上却委委屈屈道:“沅沅哪有偷溜出来,只不过看姐妹们喝得高兴,忽然想起柔美人还独自一人呆在徽淑宫内。人人都知道我与柔美人最为要好,只不过可怜她一人过年,特来相陪罢了。”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丽德妃也一时做声不得。杜沅沅却打随棍上,反问道:“不知德妃娘娘从哪里得知沅沅今夜要去凤仪宫?”说毕,直直地看向丽德妃。丽德妃自是无法自圆其说,憋闷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