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殿角,只见哥哥和几位将军恭立廊下,刚刚被封为一等郡公的上司马趾高气昂地甩袖而过,态度甚是傲慢。
“什么东西?!”待上密卸,年轻气盛的韩德狠啐一口,拧眉怒视,“明明靠是卖儿换来的爵位,还好意思显摆!”
“阿德。”哥哥低轻呵。
“连武所的萧太尉都对将军礼让三分,上老头凭什么……”韩德气得满面通红。
“阿德!”哥哥斜睨沉声。
韩德撇了撇嘴,终是不甘地退后。
轻步走到韩德身后,幽幽开口:“左参领不必气愤。”他身体一滞,愣在原处。我背着手,踱到他们身前,“一步登天往往会堕入深渊啊。”
哥哥如刀削般的俊颜露出暖意的微笑:“丰侍郎,你什么时候来的?”虽为自己人,但韩家军的年轻军还是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哥哥行事小心,不留半分破绽。
眨了眨眼,指向远处:“上司马前脚刚走,后脚我就来了。”
哥哥伸出手帮我理了理微皱的衣领,温言道:“这几日还习惯么?”
“嗯……有些怪怪的。”摸摸微凉的鼻尖,看到他轻拢的眉梢,立刻改口,“不过没有大碍。”
“真不明白王上为何让丰大人到礼部当差?”面沉稳的韩东不解地看来,“丰大人明明更适合武将之职。”
“是啊,是啊。”我重重颔首,“天天阅文,好似坐班房,弄得我全身酸痛啊。”转了转颈脖,“将军怎么现在就离开武所呢?早退啊,早退。”虚目瞟视。
哥哥薄唇微扬,一脸可亲:“成原一战韩家军死伤过万,而备所已经征齐人马,命我等明日前往近畿大营训练新兵,因此今日才奉命早归。”奉命二字咬的很重。
“那将军可要保重身体啊。”我情不自地向他靠近,以袖掩面,坏坏勾唇,“听说夫人有妊了,真是厉害厉害,恭喜恭喜。”
“你这小丫……”哥哥揉了揉我的头发,匆匆改口道,“小家伙!”
“哈哈哈!”向后跳了两步,拔腿就跑,“我还有事要做,将军回见啊!”
“腊八那天来家里喝粥。”身后响起哥哥爽朗的笑声,“别跑,慢点!”
“嗯,嗯,知道了!”随意地向后挥手。
脚下飘飘,一虏行。太好了,明年初夏韩家又将多一口人,希望嫂子给我生个可爱的侄。侄,侄,闭上眼默默许愿。忽然,像是撞上了一堵墙,整个人如风筝般飞起。
“小心!”只听一声大吼,我秘睁眼,却见天地横斜,脸颊几将贴地。一顶手肘,运气提身,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而后稳稳落地。
弯腰轻拭去衣角的灰尘,眈眼一瞧,眼前多了一双巨脚。慢慢、慢慢地抬起身,缓缓、缓缓地仰起头,好高啊!这人背着光,方正的脸上尽是阴影。有点可怕,压迫感十足。
“对不起!”他深深鞠躬,“都是下太不小心,冲撞了大人!”
羞愧地看着眼前折腰的巨人:“是我闭目疾行,你并无过错。”伸出手将他扶起,忽见此人抬起头,眼中含雾,双唇颤动:“大人真是好心,还安慰下……”
呃?我,我,我没看错吧!一个魁梧的汉子怎么可能有着小白兔一样的眼神?不可能,不可能。擦擦眼角,再看去,太恐怖了,真的是一只巨型小白兔……
眼见此人捂脸泣,我急急拽住他的衣袖:“哎,别哭啊,有什哭的。”
温言相劝,他却抽的越发起劲。忍,忍,忍无可忍,我咬牙低吼:“不准哭!”
抽泣应声而止,他抹了抹布满泪迹的脸颊,袖角印上一片水渍:“大…大……大人。”
看着长如松柏的他,再看看短如灌木的我,分明是小…小……小人么。清清喉咙,正声问道:“你可知文书院在何处?”决不承认,决不承认我迷路了。
“下刚从文书院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咧嘴憨笑,“若大人不嫌弃,下愿为您引路。”
看了看他身上的六品袍,礼貌颔首:“嗯,那就劳烦了。”
他弓着背脊,碎步走在我身边,谨守上下之礼。
“直起身吧。”认真地看向他,“你身型高大,如此曲体倒是难为了。这里偏僻无人经过,就不必拘礼了。”
“大…大…大人……”他一瘪嘴,见势又要哭出。
暗咒一声,揉了揉额角,连忙打岔:“你叫什么?在哪里当值?”
他抬起头,将泪珠生生憋回眼眶,敦厚笑道:“小人姓何,名猛,字娄敬,乃是束阁监察院的一名台谏。”
“台谏?”挑眉看向情温良的白兔兄,“你是言?”
“是。”他郑重点头。
不可置信地来回打量,嚅嚅开口:“你会骂人?”言最擅口水战,这位连说话都哆嗦,就更别提上书弹劾了。
何猛羞赧地抓头:“不会。”声音弱弱,“下承蒙岳父大人庇佑,才得到这么一个职。”
“岳父大人?”
“嗯,下的岳竿是监察院的何御史。”
闻言,瞠目而视:他家泰山就是当朝一品、有“铁面判”之称的何岩?据我这几日观察,何御史为人刚正不阿,不似滥用职权为亲属谋利之徒啊,怎么?“你…”虚目看向一脸讪讪的何猛,“你也姓何?”
他巨身微僵,露出一丝苦笑:“是,下是入赘婿。”何猛垂着头,加快脚步,侧脸覆上一层阴影。
我几乎是小跑,方才追上埋首而行的他。“招婿入门又何妨,搧枕温席为高堂。”扬声长吟,只见他脚下停住,诧异望来。我舒开眼眉,驻足再念:“唯爱门前双碧柳,与执手敬爹娘。”转身含笑,温善地直视。
何猛刚毅的脸上露出淡淡柔光,他撑起双臂向我一揖:“多谢大人赠诗。”
摇了摇手,闲庭信步地缓行:“何猛啊,你原姓什么?”
“甄。”他笑笑作答,“小人原为寒族,父姓为甄。”
一个趔趄,差点扑倒:甄…甄猛?稳了稳身子,抚了抚束冠,还是姓何好啊,何猛、何猛,顺耳极了。
在一答一应中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了文书院前,这里还真是偏僻。青砖垒壁,红瓦做顶,全无其他各殿的奢华气息。允之,就在这里坐阵?实在是不符合他的癖味啊,诧异,诧异之极。
“丰大人。”白兔兄搓着手,诺诺开口。
“怎么了?”偏首看向他,“不一起进去?”
何猛赧然一笑:“文书院多是寒族子弟,他们……”巨型“白兔”搔了搔耳朵,“他们不太喜欢我。”
因为你入赘华族谋得差事么?顾全他的体面,终是没开这个口:“嗯,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可以到礼部来找我。”
“白兔”秘抬头,含着两泡眼泪,厚唇巨颤:“真…真……真的么?”
“嗯。”我笑笑颔首,“真的。”
何猛哽咽着,张嘴言,却已难以发声。他垂下两臂,双手紧握成拳,对我久久行礼。半晌,他掩面而去,那背影高的像一座山,直的像一根椽。在华、寒二族日益激化的当下,游走于天平两端的他受尽歧视,最是孤单。
“唉!”深深叹气,转身走入略显寒酸的文书院,抬眼便见横轴上傲如瘦竹的四个大字:清劲之寒。
走进第一间房,只见一排排书架顶梁而立,身著八品毁袍的员们或是踮脚、或是搭梯,上上下下忙的不亦乐乎。迈入第二进,景象陡变,一张巨型方桌占据中央,数十名男子围靠在案边,速读着身前堆积如山的奏章,而后分门别类地放入八竹篮。
“请问?”身侧走来一名清瘦书生,他不卑不亢地行礼,“大人是何处的?”
“我是礼部侍郎丰云卿,奉命来取礼部的文书。”降声作答,生怕惊扰了辛苦作业的众人。
书生刚要开口,却听内室宛转一声:“路温,带她进来。”
名唤路温的八品编修掀起门帘,对围粳胸:“大人,请。”
轻步迈入,只见允之靠在长椅上,就着微薄的冬阳,心不在焉地翻动文卷。他慵懒地转眸,红唇轻挑地勾起:“过来坐。”
走近了,这才发现他阅读的是何文书,瞠目而视:“你…”
他漫不经心地将奏折合上,包着绢布的扉页上印着灼眼的红字:密!
这可是各州郡八百里加急,唯有王上才可批阅的密折,他不但无视戒律,而且还不太起劲地拆阅。不太起劲!可见这种事他已经干得轻车熟路,毫无刺激可言了。
虚眼相对,他倾身而来,喉间发出沉哑的低笑:“怎么?怕了?嗯~”
歪过头,目光在他精致的俊颜上逡巡:“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你甘守这间清水雅。”青王众子无不是选择三阁四部四府来发展党羽,而这位却选择待在众人看阑过是整理各地上书、誊写各部文案而又不在编制的文书院,且一待就是数年。其实是内有乾坤,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透彻,都要深刻。
“喔~”他瞳眸一瞟,唇畔溢出诡异的媚笑,“你又知道了?”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探来,这次我不闪不避,压低声音:“足不出户便知天下,斗室之内尽控王朝,允之,你算得可真够精的。”长指划过我的耳垂,顿住。那双魔瞳越发的深邃难解,他慢慢收拢五指,黑眸忽地耀出灿,好似熊熊烈火足矣燎原。
“真是…真是……”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迸出,“我真恨不得将你一口吃下!”
暗叫不好,起身便走,行至门帘,只听身后传来暗哑低沉的宛声:“我只能保你在外庭无恙,可出了午门,你定要把朱雀随时带在身边。”
“嗯。”轻轻颔首。
“少食、少饮、少言,不可让人近身,切记!”
回望那双厉厉细眸,微微愣怔……
……
寒云翳翳掩落晖,素手纤纤奉新醅。
时辈推迁微雪至,眠醉柳不需归。
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唉!暗叹一声,与身边的几位继续客套。员之间社交决不可能仅仅是喝喝茶、随便聊聊,至少也要狎次妓、泡个澡,不露声地推了推身边这位瑰姿逸的校书。
所谓的校书不过是风尘子的雅称,她们因精于文墨而被戏称为才子。
“少初啊。”相貌平平的祝庭圭举起酒盏,冲我眨了眨眼,“云上阁可是京师第一青楼,这里面的姑娘都是拔尖的,今日你就好好享受吧。”
“是,是。”我端着苦笑,偏首呷了一口校书喂来的清酒。享受,真的好“享受”啊。
“丰大人请不必拘谨。”坐在我对面的秋启明揽着妓,舔了一口人唇上的胭脂,“云上阁的雅间是只有华族才可使用的,那些粗陋的寒族酸户是决不可能来坏你我兴致的。”
我倒想有人来破坏呢,唉,蔫蔫垂首,凝神细思,脑筋转的飞快。这秋启明……向对座瞟一眼,他就是青王后的亲侄、七殿下的表哥、世袭振国侯的少侯爷,他虽身无职,却与朝中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环顾四座,今日来的都是荣侯门下的年轻权贵,摆明了来者不善啊。思及此,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挺直胸膛,接受几位员的敬酒。
酒过三巡,那厢要与几位精儿你来我往地说套话,这厢还要应付时不时窜到怀里极尽挑逗的姝,真是精神与的双重折磨!
“大人,这菜不和您的口味么?”
“唉?”打发了又一位前来劝酒的郎,偏首看向微蹙柳眉、怀恨阿娇模样的校书。
她身轻腰软地倚来,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