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终是来得出人预料的突然,让我无法立即体会到那种失去的真实感触。整个人就宛如提线木偶,思想上的确是清楚地明白了他已逝去的这个事实,情感上却仍不能顺利地通过神经的细微末端连接到这个认知之上。
“结束”这件事,就算心中没有期待,总有一天也还是会来临的……毫无预警的,就突然来了。
真的……失去……了吗……?
半日之前,还对我言笑晏晏的男人,此刻却徒留一具美丽的空壳,不再有微笑缱绻,不再暧昧莫测。安静的,轻巧的,带着初生婴儿般的美好,走向了那个无声的结局。
而,现在想来,最后一句话我却对他说的是什么……!?
我竟然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让彼此处于那种尴尬的境地,最终竟然以那种分手的场面画上了终点……
懊悔吗?沮丧吗?
我不知道。
可是心在意识到真正失去了他之后,才开始逐渐的、一点一滴的、剥离般的,破碎了。
轻轻俯身,侧面轻贴上银的面庞,感受着那股因灵魂枯寂干涸而冷冻的冰凉,寒意一点点顺着相触的肌肤攀爬蔓延过来,渗入到身体发肤之中,最后溶解泛滥成灾。那是与往日的微凉完全不同的温度。绝对的冰冻,绝对的零度。仿佛只要轻轻碰触,对方就会因此而龟裂瓦解,最终崩裂殆尽。
溃不成军。
在面对这突然袭来的巨大空茫之时,我的悲恸终是溃不成军四散而出。
脸颊擦过,微微冰冷的触感随之瞬间滑过。刹那间的碰触却带着不可抑制的陌生侵入心中。
那是……陌生……的触感?
伸手轻拂银的尸体,违和感无法忽略无法掩藏的逐渐扩大。怀疑如雨滴池塘,泛起的涟漪由中心开始逐层向外发散开来,荡漾潋滟。
即使拥有一样的银发,一样的笑颜,但,那并不是——
银。
咔嗒、嗒、嗒。
甬道的尽头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慢而轻浅。
我不动,静静聆听脚步声停在距我几步之遥的地方,然后有人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啊,你也发现了吗?逝晴。”那声音温柔和缓,如一池春水不生波澜,渗入听者心中却尖锐至极,荆棘般深深刺入,切割完血肉后尖端带起浓郁的腥红。
我慢慢离开那具冰凉透彻的身体,转身看向面前一脸浅笑得无限慈善的女人,心头突然通透澄明起来。“是我一时糊涂了。卯之花姐姐……你,想必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吧。”
“逝晴是关心则乱呢。”卯之花烈轻轻开口,她笑起来的样子温柔至极,与多年前我睁开双眼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毫无二致。仿佛碧波微漾,春风拂面,刮过耳畔却擦拭出生生的痛。
双手自面前的男人身上离开,明明指尖已经不再有冰冷的触感,寒意却仍不断的向身上袭来。
如此……如此逼真到没有丝毫破绽的尸体,即使是曾和银的身体最最贴近的我,也被完完全全蒙蔽住,只是单纯的因最原始的感觉判读出一点点的、几不可察的违和感……
整个虚夜宫……不,即使颠覆了整个世界,大概也只有一个人才能做到如斯逼真的地步。
——蓝染惣右介。
自己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人,竟然用这种方法欺骗了自己,面前的这一切居然全部都是镜花水月。我的心底不可抑止地升起一股怒意,若不是因为对方是蓝染哥哥……若不是对方是他,我又怎会为这种假象所欺骗迷惑……?
『你难道不知道信任与欺骗如同表里么?』耳边响起蓝染哥哥上次对我说过的忠告,心瞬间向下沉去。
是啊,信任与欺骗的确如同表里,一如光明与黑暗,彼此依赖不能分离。而今次你就让我切身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但是……难道说,我于对你的相信,也是一文不值吗?
我又气又恨,有风自虚夜宫的回廊尽头吹来,穿透微握的双手立刻使之变得冰凉无比,并且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那……银在哪儿?”我亟亟开口,脑海中有不祥的预感逐渐泛滥开来,说出口的话音都随之几乎不能顺利接续而下:“真的银……他的人现在究竟在哪里?”鼓起勇气问了出来,但终究无法开口问出我最害怕的问题——
银……他还活着……吗?
“放心吧,逝晴。”温暖的手落在我的头顶上,掌心处传来温热的感觉,令人不觉就为之感到安心。虽然因为背光的关系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却仍是看到了阴影之下卯之花姐姐唇畔勾勒起的那抹微笑。淡淡的,笼在暗影中,却蔓延出无限暖意。“放心吧,真正的银此刻正在安全的地方休养。只是……”她的声音微微踌躇了起来。
“什么?”
很少见到这样犹疑不定的卯之花姐姐,让我的心也不禁跟着悬了起来。我看着她似乎蹙了蹙眉,正有些焦急的时候,旋即又见她于下一秒恢复了常态。
“只是,虽然银的生命已经没有危险了,但他这次受的伤实在是太过严重,以致于……”卯之花没有再犹豫,接着说了下去,声音轻柔却坚定,“即使没有了性命危险,但他的伤如果想要完全养好,至少也需要半年多的时间才行。并且,即使伤好了……他也会灵力尽失。”
“……灵力尽失?”
“嗯。他的‘锁结’跟‘魄睡’已经被完全破坏了。”卯之花烈轻轻阖眼,复又睁开,“对于死神来说,这么重要的魂魄要害被破坏殆尽,能救回一条命已经非常难得了。这还是多亏银本身的素质为尸魂界中少有的天才,才能撑到现在的这个地步。但,虽然性命无忧,却无论如何,灵力都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是这样子……吗?”刚刚提起的心再次缓缓放了下去。
“锁结”和“魄睡”吗?那原本就是朽木白哉极为擅长的斩击之一……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因此,即使是灵力尽失,再也不能保有死神应有的力量,但……我忍不住闭上双眼,眉睫间抑制不住的轻颤,有什么酸涩的东西正想要自我的眸间流溢而出——
但,只要他还活着。那,就足够了。
银。
在距离太阳三步之遥的墓碑上,
我们甚至不知徘徊不走的意义。
。 ——久保带人《丧尸粉》
银子ED:Coloured Glaze(次)
卯之花姐姐带我去了一处很远很远的地方。
临走的时候,她问我:“逝晴,我当然会告诉你银在哪里。只是,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放下这里的一切,不再过问任何尸魂界的事情,与……蓝染的事情。”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中远远传播开来,顺着气流的流动而微微震动着人的耳膜,于其中鼓动着缓缓轰鸣开来,却又让人在耳鸣中足以听清。
灯火在风中飘忽着明灭不定。望着对面卯之花姐姐唇边的那一抹微笑,我竟然有刹那晕眩。似乎事情一直都是如此在发展的,在我们所不知道的时候,我们记忆中所知晓的事情就早已扭曲歪斜。我们并不需要思考它们发展至此的原因,也不需要认真考虑之后的结果,唯一需要我们做的,就是一直不断的向前迈步跨去——一直重复着不断的一个错误接着再一个错误这样的道路,然后不回头、不否定、不在乎地继续走下去,只是如此而已。
要守护就守护到底,要舍弃就再也不要回头。一旦作出选择就要贯彻到底。
当我离开尸魂界选择了蓝染哥哥和银所在的虚圈之时,就早已不再去后悔,不会去想那些万万千千纷繁中的其他选择。当时的我,抛开了所有其他的选择而走到这里,自然,也做好了觉悟。
每个人都会背负着不同的罪。
那些罪并不会消失。
然而,某些事情,却势在必行。
当日如是,此生如是。
所以面对卯之花姐姐的问题,我只是忠实于自己一向的决定而已,根本不需要再多做考虑,更不要提有任何犹豫。
我微笑,然后对着她,只说了两个字——
“当然。”
我不知道卯之花姐姐究竟将我带到了什么地方。或者也许我曾经在书本上读到过这个地方,只是现在的我并不关心这个问题而没有注意而已。我只知道那是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远离日本,远离空座町,远离纷争,远离那个我曾一度非常信任的男人身边十万八千里。
当我的手触到面前那扇门的时候,仿佛所有力气都在我伸手的瞬间已全部消失殆尽一般,我感到虚弱不堪,甚至几乎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宽厚的触感顺着掌心的接触点渐渐传了过来,木材特有的温度晕染着温暖了我。有声音自身后传来:“怎么,不进去吗?逝晴?”
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我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门。
有光从对面敞开的窗户中直直照射进来,面前是一片璀璨到奢靡的金色光芒。金色丝线于空中错杂交织,笼罩在室内闪耀出粼粼光影,间杂着淡淡清新的木材香气,仿佛有烟雾氤氲蔓延,一切都静谧而美好。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床上,那正置于其间安稳睡着的男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定是对面的光芒太过刺眼,才会让我这样子哭了出来吧。
一边在心中这么自欺欺人,我一边走到银的床边,看他的睡脸宛若初生婴儿一般的纯真无瑕,心,终于安稳的放了下来。
虽然只得一次,但却一直都深印在我心中无法不去介意的银的睡颜,那是如同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一样的沉重。
而现在,眉间不再有任何阴影,不再掺杂着任何忧虑不安。现在在我面前睡着的银,有安稳的呼吸,沉静的容颜,以及微微苍白却很平淡坦然的表情。那是一如婴儿般的无忧无虑天真美好。
银的脸庞在光线中微微泛出耀人的光芒,令人完全不能从他那里将视线移开。想就这样一直凝望下去,直到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仅仅只是看着他而已,全身的感觉就好像都变得尖锐起来,连呼吸的声音、体内脉脉流动的声音、甚至室内木香飘散的声音都听得到。身体从内部开始逐渐温暖膨胀,我站在原地不动,听见有花盛开的声音自身体之中传出,它们正在我的血液里澎湃生长,无法抑制的生长开来,挤压着全身的骨骼,发出巨大的声响,咯咯嘎嘎,咯咯嘎嘎。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爱,已经满满的充实在这整个身体里面。
光芒中,刚刚还一直都不曾有过任何变化仿佛凝固静止住的银,双眼轻微颤了一颤。长长的睫毛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抖动,如飘羽轻扬,如幽蝶舒展羽翼,印染下美丽的剪影。
虽然没有精确到明显的动作,我却仍清楚银醒了过来。
一瞬间的交错感。
“嗨。”当他看到我的时候,轻轻开口打招呼。与往日转瞬即逝的狡猾尾音不同,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银的声音柔柔哑哑的,轻细的砂粒滑过嗓子般的点滴粗糙,听在耳中却格外诱人。
“……晴,你来了?”他继续说道,视线在微眯的眼眸中益发尖锐,却不掩其中的温柔,平静得完全足以让人遗忘我们前一次见面时的阴霾。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似的,他依旧是那个小小的可爱的银,而我也依然是那时纯真得近乎矫情的孩子。
却,无法面对这样的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