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留声机声线异常吻合,韵味十足。
一曲终了。安锦绣脸红红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七皇击节赞叹:“好曲,好曲!大家说是不是?”
仿佛下面真的有很多人响应似的,七皇居然挥挥手,示意席间安静。然后终于望向安锦绣:“此曲之妙,妙在从未听闻。”
你听过才怪!
“幼时跟奶娘的,是她农间的小调。奴婢张嘴就来,未及深思,实在有失体统。”安锦绣深觉不妥,赶紧补救。
七皇却并未在意。
“家山北望泪沾襟,患难之交恩爱深。”七皇重复着歌中之词,叹道:“农间小调,亦有朴素雅韵。”
要完蛋,安锦绣心中一紧。
可别一句情诗,勾起他对“白骨精”王妃的情肠。弄这么些隐形宾客已经够累人了,别再把“王妃”招来了。
怎么就这么灵,前脚安锦绣才担心,后脚七皇果然想到了。
“我与王妃,虽算不得恩难之交,可她每日安静地在此处陪着我,从无怨言,真正让人敬佩。”七皇柔声道。
“爷是真正心疼王妃。可现下王妃安歇了,又是唱歌又是喝酒的,可会吵着她?”
安锦绣的言下之意,就是这可笑又可怖的夜宴赶快结束吧!
七皇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像是看透了她“化被动为主动”的用意。
安锦绣是忘了,自己只是个宫婢,皇的事是你能主动的么?
“大胆!”
七皇突然怒吼。
一听“大胆”二字,所有宫女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一定是下跪,安锦绣也不例外,一个哆嗦就跪下了,口头禅随即跟上:“奴婢该死!”
“贵宾盈门,你该守住自己的身份,如此胡言乱语,岂不是叫大哥笑话我这儿没规矩!去门外跪着!”
安锦绣心中一万匹神兽奔腾而过。
七皇殿下身边处处地雷,真是防不胜防,随时爆炸。一分钟之前还觉得你唱歌是天籁,一分钟之后就觉得你说话简直是天雷。
“去门外跪着!”七皇又喊。
他也很生气,这一团稚气的小宫女,好像经常听不懂自己的话,总要重复好几遍,让人没有气概了。
片刻之后,静思堂灯火通明的大殿终于安静了。
七皇生着气,将“宾客们”都“送”走了。尤其是“送”已故大皇之时,更是痛心地说:“尚宫局不像话,不是派笨的,就是派自作聪明的,明儿就把她换了,免得大哥再来做客,瞧着生气。”
跪在门外的安锦绣听了才叫生气,看来自己在他眼里,不是笨的,就是自作聪明的。最可怕的是,他又声称要将自己换了……
又惊又惧地陪你玩这么久,一不留神就要被换,统治/阶级真是一点情义都没有,冷冰冰,赤果果。
姜公公不知去了哪里。七皇送完“宾客”,院里就剩了安锦绣一个人。
天气很冷,安锦绣的单薄衣衫完全无法抵御后半夜的寒意,跪着跪着,牙齿就打起战来。
这时候,她再也不觉得七皇是秀逗了。
秀逗多少还有些萌意,现在的七皇,怎么也萌不起来。而之前恍惚曾经感觉到的一点点的关照,也在现实面前退却。
醒醒吧,安锦绣,这人分明就是喜怒无常、性格乖戾,别人畏惧他,你却偏偏圣母之心大炽去可怜他。什么情深婉转的戏码,分明是他脑有问题,性格有缺陷。
忙了大半夜,寒冷是一桩,难捱的还有饥饿和困顿。
肚咕咕地叫着,之前七皇“难以下咽”而赏她的美食,早就不知消化到了哪个角落。而满桌的点心吃食,都是给摸不着看不见的宾客,她根本沾不到边。
而睡意来袭,更是难以抵挡。
她强撑着不闭眼,感觉自己可怜得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生怕自己一睡着,就给冻死在这里,这好不容易穿越成功所获得的新生,可就前功尽弃了。
努力地睁着眼睛,却还是敌不过强势的睡神。头渐渐地低垂,猛地磕到了下巴,惊醒,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咦,身上多了件衣裳。
安锦绣抬头一看,是老树皮脸的姜公公。
“爷应该睡了,天亮时我来取衣裳。”他声音低,安锦绣却听到了,感激地点点头。
很快地,又睡过去,不知不觉地倒在了砖石上。
梦境很杂乱。有澎湃的音乐,安锦绣在音乐中翩翩起舞,脚下是熟悉的冰刀,她旋转,她舞动,她跃起身,在空中转出一个高难的周,稳稳地落冰,看台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突然,观众席上出现一个身着古装的翩翩男,顶冠礼服,剑眉星目。
七皇元恒!
安锦绣一紧张,脚下顿时乱了步伐。在观众的惊呼声中,重重地倒在冰面上。
冰面好冷,冷得彻骨。
“锦绣——”他居然还喊她,吓死人不赔命,便是七皇殿下!
“锦绣!”
不对,好像不是在观众席上。
观众席没有了,只有一个空落落的院,树上隐约发了新芽,身下传来阵阵凉意。
什么时候竟然天亮了!
安锦绣睡在地上,那凉意便是从砖石上传来。黎明前姜公公送来的衣裳,已经不知去向,眼前只有一张木然的脸。
不用说,是七皇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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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命定炮灰
“对不起,爷,不注意睡着了……”她惶恐地解释,没有忘记自己还在罚跪中。可现在的姿势明显不是跪,是躺,很可能让这个龟毛的皇不高兴。
“宾客走了这么久,你是不打算收拾了?”
“奴婢在罚跪……”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不是提醒对方,自己跪得不对么。
“可我看到的,不是罚跪,是罚躺。”七皇脸色冷冷的,一看就别想讨什么好,“先进屋收拾,罚跪未足之处,上午补足。”
“是。”
安锦绣起身,却觉得头有点昏昏的,想是折腾了大半夜没睡,又在寒气逼人的砖石上渡过一个黎明,生生地累着了。
七皇还在身后补充:“等你收拾完,王妃也差不多要起了,你头一次伺候她洗漱,当心着点,别笨手笨脚惹恼了她。”
“是。”
安锦绣从身体到心理,都不舒服,并不很想搭理他,只是保持着宫女的恭敬,上头吩咐一句,她便应一句,明显并不热情。
“你要是扛不住,可以走。让尚宫局换个大点的来,小了,啥事都干不成。”
又来!
安锦绣心中生气。昨天半夜又当天神又当宫女还当女歌星,就这还不满意,你到底想怎样?
她察觉到七皇是想让她自己走,难道是怕赶走一个十一岁的小宫女不人道?
可他也不像是个讲人道的人啊。
“奴婢可以的。”她倔劲儿一上来,十头牛都拉不住,别说是一个七皇。
正堂内其实并不狼籍。只有在七皇眼里,这儿才曾经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在安锦绣眼里,不过是摆了一晚上的道场,摆上去的时候是啥样,“送客”之后还是啥样。
诱人的是那些糕点小吃,原封不动地在案几上,虽说已经凉了,可在安锦绣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美味。
七皇在院里散步,并没有进屋。安锦绣瞅准机会,迅速塞了一个玫瑰糕到嘴里。
“隔夜的东西也吃,你到底是不是安家的人?”七皇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他不是应该在院里吗?
安锦绣一惊,玫瑰糕滑到喉咙口,顿时噎住,桌上只有酒,没有茶,吓得她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片刻间,表情就不对了,脸色也变了,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
七皇一个箭步冲过来,扶起摇摇欲坠的安锦绣,在她背上重重一拍。
“哇”的一声,半块软糯的玫瑰糕从她口中喷出,掉落在地上。
“吃个糕也能咽死,你还能做什么?”
缓过来的安锦绣惊魂未定,倒也没忘了道谢:“多谢爷……救了奴婢……一命。”
说得气喘气喘的,不想哭,可方才憋出来的泪水还挂在脸上,看上去也着实可怜。
一块帕扔了过来。
安锦绣还没来得及感谢,只听七皇道:“瞧你那脸,还能看吗?回头别冲撞了王妃,没的让她恶心。快弄干净去!”
有一种人,刻薄到做了好事都让人不想感谢他。七皇目前就是这么个待遇。
打扫了战场,又假模假势去给“白骨精”王妃洗漱。
端盘水进去,望着那骷髅,安锦绣终于松了口气。
她宁愿看到骷髅,也不想看到七皇。
倒不是怕他。别人觉得他诡异得可怕,安锦绣却是不信鬼神的。她只是不喜欢这样喜怒无常的人。
“白骨精”王妃长得虽然吓人,却始终如一。
给“她”卸披风的时候,安锦绣发现了一个情况。
这骷髅很高,自己要惦起脚尖才能勉强拂到“她”头上的披风帽沿儿。虽说她不知道原主的真实身高,但从自己与七皇对视的角来看,这骷髅分明和七皇差不多高。
这是“他”,不是“她”。所以,这根本不会是王妃的遗骸。
是七皇被人耍了吗?
难道是……大家被七皇耍了?
这个念头吓了她一跳。
“以不变应万变,以不变应万变。”安锦绣在心中默念了几遍,终于平静下来。
眼前这个“白骨精”,你真当它是一具骨架,而不是一个“人”,其实也没那么恐怖。
安锦绣绞了一把绢布,轻轻地擦拭着骷髅。
一边干活,一边想:不管是他被人耍,还是他在耍人,我是来伺候七皇的,研究对错没有意义,尽力便是,做得到就做,做不到他要换人,那也是命。
炮灰的命。
安锦绣是吃够了炮灰的苦。
事实上,安锦绣全家都是炮灰。而且炮灰得很无语。
院里那个正在数着树上有多少个新芽的七皇元恒,是祁国的七皇。
他爹是当朝宝庆帝,现在则是宝庆四十二年的早春。
一年前,也就是安锦绣十岁的时候,祁国出了一个大案。
五十五岁的宝庆帝身体不错,长得也很对得住国民。那天他穿着新龙袍,精神抖擞地去祭天。新龙袍上九条金光闪闪的大金龙,张牙舞爪,本来是很霸气的。
不知哪个大臣眼尖,发现新龙袍某个犄角旮旯之处的某条大金龙,居然少了一个爪。
按理说,一件龙袍的制作,上上下下,事关几千口人,层层把关下来,没把金龙烦得出走,已是造化。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呢?
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