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里等师父这一句不知等了多久,我梦见师父远远的铸器远远的弹琴远远的酿酒远远的与九灼坐而论道……再未有幸能听师父叫我一声小十三。我资质不佳,在师父所收的徒弟里,大约也只有三师兄夜莨一个与我差不多愚笨。可师父的小十三这几个字叫出口却并无半分嘲弄。
这便是我心心念念的师父啊。
他在我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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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广叶结青阴
第九章广叶结青阴
我当即悲悲切切的喊了一声师父,双膝一软就跪倒在他老人家座前。
那么久了没见师父,于情于理就算是在梦中我也该当给他老人家磕一个头的,若是多磕几个也并不为过。然而我却怕我这厢低下头去,再起身来这清明台上的师父便不见了。我一只手扯着他袖子,另一只手胡乱的抹着脸上的眼泪,师父师父的叫个不绝。师父唇角紧闭着,不说一句话,只认认真真的盯了我半晌。
“小十三,你还没有长大啊。”一只大掌覆在我头顶轻轻摩挲了一番,“还是那么笨。”
我傻傻的笑了一笑,正要辩解几分,忽然师父消失了,一切都在下坠,连着那个清明台,连着我。
我恍然又知道这是个梦,这个梦里有师父也没有师父,我刚刚又重失去了一遍师父,我并不想醒过来。我只是放松了身体任着它自由下坠。
再睁开眼睛,四周一片荒芜。连绵的枯草从脚底下一直延伸到天尽头,三十三天凰溟道,我还记得这里,这是我第一次涅槃时所受天火的地方。
我仰头看着天,暗紫色的乌云层层叠叠,危如累卵,有些像那次天雷业火即将加身之前的平静。无意识的转头向东,师父说天雷业火自东起,长明灯前泪如雨。他这么说的时候,一把折扇轻轻敲在我脑袋上:“这是你们凤凰一族的偈歌,你却还有闲心笑成这样,却不是抓紧时间修炼,今日离你受那天雷业火只剩九百二十六日了,你可知晓?”
我觉得两句偈歌写的并不高明,只是字数勉强对仗罢了。它唯一的优点是实在。若你撑得住这天雷业火便可白日飞升,断绝尘妄,与某个神仙座前长明灯下日日瞌睡;若你过不得这天雷业火,魂飞魄散,凤凰族地的长明灯自会给你留下一盏,你的魂与那灯油夜夜轻啼。
独独站在那三十三天的凰溟道上,十分十的心虚。我不过才五百岁,当真只是飞禽里的一个雏儿,也还没遇见过七师兄所说的情劫,没甚心动的人。回想起来这五百年,只有一座昆仑山在我心里,昆仑山上住着师父,不由得有几分惋惜。
师父是四海八荒里有名儿的上神,司战掌魂的,法器也做的好,人也和善。那开天辟地平四方诛神煞的大战里也少不得他几笔功劳。作传的史官也常来请教他几个上古大战的情节。后来我读了许多话本子,才知道有些话本子里的师父竟是有两个头四只胳膊,阔嘴獠牙的善战形象,那插画的本子画的有几分像天吴。再看看身边的顶多顶的铸器时候的师父也只显出一些些胸肌而已,实在是个肤白貌美的战神。我擦了擦鼻血,感叹道写话本子的凡人们当真也无所不用其极了。
我师父有十三个徒弟,我是第十三个。
我当年想着,若不是凤凰一族衰微,十三天内仅剩了我这一根独苗苗,师父断然是不会收我的。他有段时间常看着我,一边看一边叹息:“你们凤凰一族的家教本来也甚是严格的,所教出来的神仙大大小小也是极有礼貌的。看着你想来我很有些对不起无异,若我羽化之后还能遇见无异飘荡的一丝魂魄,竟不知如何答他……”无异就是我前面说过的风华绝代的前辈,据说她凤舞九天,美丽的很。可是她也羽化了近十万年了。
于是我想来想去就觉得很幸运,尽管我没有族人,没甚亲人,没什么风华绝代一舞倾城的前辈教我礼数,可好在我有师父。
师父待弟子极好,待我自然也极好。据着八百年归一次昆仑山的大师兄说,师父是四野八荒难得的好师父,肯收留孤儿,肯教徒弟,且男女不限。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总觉得我是拿凤凰一族的所有的幸运来给师父当了徒弟,或者是凤凰全族的堙灭才给了我这个机会。
可纵然师父待我极好,他也并不能陪着我受着天雷业火。凤凰涅槃,与其说是重生不如说是挑选种族之中强壮的,加以培养的一个方法。为了防止作弊或者是上天对凰族偷天之意的惩罚,凰溟道异常凶险。若是凰族,站在里面三个时辰之内就会受到天雷业火的灼烧;若不是,则万火焚身。纵使你是上古神仙法力高深,一念花开一念花谢,也难逃凰溟业火。我站在凰溟道上的时候,师父隔着结界摸了摸我的脑袋:“不要怕,若是觉得自己挺不过去了,便吹响手里的这个骨哨,师父便立刻去救你。”那手很温暖,师父的眼神也无比和善。当时说好了要来看我笑话的九灼倒是不在,师父也没有带二师兄来,于是当时目之所及就只有师父一个人。
我颤着音儿答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盯着这阴沉沉的天。我不知道当初那些先辈是如何挺过这天雷业火的,同样的五百岁,按九灼的说法,那些祖宗的修为已极好了,他言辞中颇有些世风日下的意味儿,我便十分忐忑。
熟悉的很,先是三道天雷,从头顶正中央直直的劈下来,浑身都肌肉关节无一处不截断又愈合。再是从脚底而生的业火,阴鸷鸷地燃着了暴露的每一寸皮肤。
生不如死。
初初,三道天雷劈完我晃了一晃,勉强还能站上一站。足底业火烧起来的时候我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就着荒凉的长满野草的土地打滚。业火燃着了我的头发,我的外衣,我的皮肤以及我身边的每一寸枯草。勉勉强强睁开眼睛,却见满天遍野都是蓝黑色跃动的火苗,没有活路可逃。
我忍不住疼痛化回原身,眼见着自己被这天雷业火烧的越来越小,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翎羽被烧的蜷缩成黑色的一团一团。大概就那么死了吧,我最后快要死的时候想。
我抓着的唯一稻草是师父他会来救我的,师父不会让我死。那枚骨哨被我死死的握在掌心,我一度忍不住想要去吹响它,直到最后没有力气把它放在嘴边。
最后的印象是师父踏着三界真火而来,步步莲花,步步火光,也步步死亡。
我抱着这样的意念忍受着梦里一遭又一遭的天雷业火,我心心念念想着师父。师父总会来救我,无论是凰溟道还是无妄海……
然而,自始至终。
都没有人。
师父他死了。
是谁在说话?!我茫然的睁开眼睛,空空荡荡的凰溟道,枯草烧的吱吱嘎嘎。
沉辞死了。
是谁在说话?!
沉辞死了。
……
猛然惊醒。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我的一颗巴掌大的鸟心不由得抽了抽,着实是被吓了一跳。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凑的极近,两只明眸贴着我看。
明明是肤白貌美的形容,将将贴着我的鼻尖。我却觉得哪里不太对。
倘若我是在梦里罢,见不到师父便见不到了,七八万年大概我的心里也放下了,可为何平白的冒出这个唇红齿白吊儿郎当的小仙来。细细看去这小仙儿倒有几分眼熟。倘若这不是梦里罢,有九灼在这,小仙儿不应该进的来扰我清梦啊……
我不得不警惕的按着衣襟顺着树干往后退了退:“你是谁?”
谁知那小仙儿爬将起来,鼻中不屑的哼了一声:“央央你甚是没用,连我都不认识了。”
我愣了愣,打量了眼前三尺的小人,不由得蹦起来捏了他的脸一把:“长歌你修出人形来了?!”
“是啊,八千七百六十三岁才坐化出这个不大不小的地仙。”他撇撇嘴。
“你怎的忽然就坐化了,怎的还如此的小?”我好奇道。
相比于凰族历个劫涅个槃,动不动就惊天动地的,他这坐化的动静也忒小了些,连我这睡在他原身上的上神都没什么感觉。不过脸还是那张脸,声音也是那个声音,语气傲娇的无人能出其右,是了,这便是我做窝的青桐树坐化出的小地仙,我只是不能明白他为何如此的小,只有三尺多一点点,倒像是个玲珑剔透的娃娃。
“还不是你没用,哼……连自己做窝的树都度不了,我昨日也不知怎么了忽然有股难以言明的气从丹田而来,冲往天顶……冲了几个时辰,一瞬间开悟就坐化了个地仙。至于我的个头……”他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颇为悲愤的说:“一定是因为我坐化的时候,你正坐在我头上睡觉压成这样的!”
我被他小小的紧紧握起的拳头满脸义愤填膺的表情吓了一吓,这便是我处了八千多年的树吗?
……怎的如此的……萌!
我牵过他的小手来,温言细语好生安慰:“怎么会,你知道我很轻的。你如今这个样子却并不打紧,好看的紧,将来一定是会长大的!”
他瞥了我一眼,眼中带了不屑和委屈:“九灼上神说,许是我坐化的太顺利了,我只能这么高了。”他扁扁嘴好似要哭了,“这么高是不是不会有姑娘喜欢我?完了完了,肯定会被那小花仙嘲笑……我还怎么去见她啊……”他一张小脸上带着绝望的神情。
我揉了揉额角,敢情他喜欢那小花仙,怪不得我赶走了那小花仙之后他郁郁了许久,合着是我会错情表错意了,合着他近来如此勤奋修炼不是因为要照顾我什么,是因着那小花仙,我舔了舔唇角干干道:“我家长歌自然是四野八荒难得的神木,又长得如此英俊潇洒不凡杰出,怎会无人要?……”
我还没有说完就感受到了一股不信任的目光,只得接口道:“不信我还不信我师父么?你是我师父亲自挑选的……”
“央央,这东禺山当年确然是沉辞为你挑了修炼的风水宝地,长歌却并不是。”九灼在我身后缓缓道,“你知道的,沉辞他已经死了八万年了,长歌今日还不到九千岁。”
长歌望着我的热切的目光不由得黯了黯,我握着长歌的小手转过身来:“上神所说的,无央从没敢忘,师父是怎么死的,无央也记得清楚,可是长歌确然是师父亲自挑过的梧桐树,他是我在无妄海里捡回来的,他必然也是师父留给我的礼物。师父还活着的时候我常和他说东禺山什么都好就是缺一棵合适做窝的梧桐树,师父答应我给我找,你看果然不就找来了么?”
“你去了无妄海?”九灼皱了皱眉,“原来这是沉辞留下的东西,怪不得在他的元神里能探得到沉辞的气泽。”
我讶然:“我师父的气泽?”
“是,想必真的是沉辞留给你的好梧桐罢,”他笑笑,“若不是他承了几分沉辞的气泽,定然已在无妄海里化为虚无了,也是因着这几分气泽,他至今才能坐化成这样的小孩子样貌,沉辞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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