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三明显对蒋长扬的故事不感兴趣,眨巴着一双眼睛四处张望。
都是听故事的人,但表情不一样,他很快就从众人脸上看出了不同之外,牡丹的唇角总含着一丝笑容,表情很不对劲,那表情,明显就是他家里那位听孩子讲故事时的表情嘛。他再看了看讲得认真投入的蒋长扬,顿觉一阵无力,但愿他是看错了,何家小娘子向来就喜欢笑。
蒋长扬一个故事讲完,回头看向牡丹,正想总结结两句,敏感地从牡丹脸上捕捉到了那种熟悉的笑容,突然觉得很丢脸,红了脸猛地将脸侧了过去,牡丹犹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露出了真面目,锲而不舍地问:“这就完了吗?”
蒋长扬抿了抿唇,不情愿地低声道:“完了。”
雪娘却是睁大了眼睛:“蒋公子真会讲故事,比我娘还会讲。路途还长远,再讲一个来听呗。”
蒋长扬微红了脸不说话,好一歇才道:“我不会讲故事,只会这个,没了。”
雪娘也不在意,回头去看付妈妈:“妈妈讲。”
付妈妈见雪娘总算又恢复了正常,焉有不从之理,当下将自己拿手的故事挑了一个讲了起来,讲的却是花妖报恩之说,众人却也听得津津有味,蒋长扬轻轻吐了一口气,慢慢将有些沮丧的心情调整了过来,可一转眼对上邬三洞若观火的眼睛,又恨得想抽邬三一鞭子,邬三见他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心知不妙,一拨马头挨近了牡丹,不给他分毫暗算自己的机会。
不知不觉到了城里,从启厦门过去往前走三个坊就是兰陵坊附近,雪娘知道牡丹和蒋长扬还有事情要做,便不要牡丹送,自领着人回了家。
蒋长扬已然恢复了先前的自在,与牡丹一前一后地拥马进了兰陵坊门,寻到袁十九家的房子,将门指给牡丹看了,道:“他一定会问你要全部买还是买一部分,若是全部买,他定然会在原定的价钱上降低价钱卖给你,那么,若是他地价卖给你,你却要高价买,他肯定就会生疑,说不定这生意也就不成了,你要知道,他这个人,脾气古怪别扭得很,看得顺眼的那个人,少收些钱也无所谓,若是看不顺眼的人,便是要故意刁难的。”
牡丹笑道:“那我就装作很挑剔的样子,越惹得他讨厌越好,却又不能叫他彻底讨厌了我,甚至不肯和我做生意,毫不容情地把我赶出来。等他一刁难我,我就傻傻的按照他的高价把石头都买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蒋长扬赞赏地点头笑道:“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要你扮恶人,实在是对不起你。可我想来想去,女人挑剔一点很自然,你就算是把握不住分寸,他看你是个女子,也不好意思做得太过分,直接就将你赶出来。”
牡丹往前走了几步,不服气地回头道:“男人挑剔起来比女人还要严重,这得分人的,哪里能接着男女来分?”
蒋长扬尴尬地“哦”了一声,本想说女人挑剔是普遍,男人挑剔是例外,可到底也没说出口来,看着牡丹,封大娘,雨荷上了袁十九家的台阶,叩响了门环。
门被敲响约有一炷香后,才有一个瘦巴巴,愁门苦脸,十二三岁的小厮来应门,一眼看到门外三个女人,不由吃惊地揉了揉眼睛,有些结巴地道:“你们,你们找谁?”
牡丹倨傲地抬着下巴不说话,雨荷笑眯眯地道:“小哥,听说府上有石头要卖,我家娘子想来看看,若是合意,便要买了。”
那小厮狐疑地看着众人,牡丹不耐烦地道:“到底有没有?”
那小厮赶紧点了点头:“有!有!有!”也不招呼她们入内,直接就往里面冲,边跑边大声喊:“公子,有人来买石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多时,骨瘦如柴的袁十九慢慢走了出来,他本就生得黄瘦,今日偏又穿了件黄色的圆领窄袖衫,看起来更是满脸病容,看到众人,多看了牡丹两眼,沉默着不说话。牡丹紧张地想,他该不会是还记得自己吧?
袁十九却哑着声音道:“你们要买石头?”
雨荷抢先道:“是,我家娘子建了个园子,急需好石,在市面上寻了很久,总也不合意,听说府上有石头要卖,特意来看看。”
袁十九淡淡的道:“那想要多少呢?要什么样的品相?”
牡丹学着他的语气淡淡地道:“想来你这院子也摆不下多少,先看了再说。”
袁十九有些冒火,想了片刻,才耐着性子前面引路,穿过前院,到得后院,牡丹方知他为何如此着恼了。
他的后院别有洞天,比之前院大了不知多少倍,四处怪石林立,品种多样,造型独特,有纹理细腻,洁白如玉,没有孔眼,如同卧牛,盘龙一样的灵壁石;也有棱角突兀,壁立峻峭,峰峦叠嶂,玲珑宛转的英石假山,更有洞孔繁多,面面玲珑的各色太湖石,以及空灵剔透,婉约俏丽的白色上品昆山石,还有土玛瑙,罗浮石,天竺石之流,堆在院中,犹如三山五岳,百洞千壑尽在眼前。
这么多的好石头,也不知他花了多少心力收集起来?不到不得已只怕是不会轻易卖的吧?此刻袁十九定然心如刀绞。牡丹尽力将自己的震撼之色压下去,抬眼看着隐隐自得,就等着用现实把她压下去的袁十九,不以为然地道:“还不错,马马虎虎。”果见袁十九脸上闪过一丝恼意,眼睛也犀利起来。
牡丹暗抹了一把冷汗,故意随地捡了块小石子,朝着最大最美的一块灵壁石上看似粗鲁实则轻巧地扣击了几下,那块灵壁石发出琤琮之声,余韵悠长。
袁十九看到她粗鲁的动作,心疼得要死,暗里把她狠狠咒骂了几十遍,可听到灵壁石发出声音之后,想到自己反正是要卖了的,便又强忍着怒气压了下去,正要和牡丹介绍这块石头的由来以及好处,却见牡丹不屑地将手里的小石头一扔,道:“这不是真的灵壁石吧?这声音听着怎么不对?”
敢情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粗鄙之人,袁十九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将出来,好容易才忍住了将人赶出去的冲动,冷笑着道:“不懂就别装懂!若是假的,你把我头割下来提着去!”
牡丹见他怒火冲天,明明气得嘴唇发抖,还强自忍着的样子的,暗道自己不能太过分了,差不多了,便停止攻击他的宝贝石头,淡淡地道:“真的就真的,你干嘛这么一副死人脸?做生意哪儿能像你这样?她这话得了袁十九一个大大不屑的白眼。
牡丹又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转了几个来回,见袁十九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方道:“你开个价吧。我全要了。”然后又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想来你也不敢卖假货。”
袁十九讨厌死了她,一心就想着要怎么收拾她,连不卖给的心思都生了出来,便翻着白眼道:“五千万钱!要就要,不要拉倒!”
牡丹唬得一个倒仰,这老兄,可还真敢开口,果然是恨透了她。先前蒋长扬和她估算的,正常价格大概会在两千万左右,如果正常情况下,袁十九大概一千万就会出手,现在竟然是翻了这好几番,她倒是无所谓,只是门外那冤大头,也不晓得能不能拿出这么多钱来?罢了,如果他拿不出来,她多贴点吧,这些石头摆在园子里,也是一大景观。只是不还价钱,那是不可能的,不符合她生意人,女人的身份。
她在那里思索,袁十九也在冷笑着看她的表情,这五千万钱,对于珠宝商和香料商的独生女来说,虽然不是很多,但也绝对不是小数目。他就等着看这女人接下来到底怎样,有几个臭钱就自以为了不起了么?
却见牡丹突然换了副笑脸,眼巴巴的望着他:“少一点吧?太贵了,会死人的。”
袁十九一时愣住,却还是看她不顺眼,半响方道:“四千万,拿不出来就走人。”然后转身就走。
牡丹忙大声道:“谁说我拿不出来?就这样定了!马上写契约!”
国色芳华 第113章 哀家梨
坐下来写契书的时候,袁十九提着一枝笔,迟迟不落笔,只皱着眉头沉思,牡丹紧张得直咽口水,生怕什么地方被他看出了破绽,或者他又后悔了,想了想,见矮几上有本看了一半的书,便抓起来在手里搧风,小声 嘟囔道:“热死了,四千万钱的生意,连杯茶都不得喝。”
袁十九厌烦地瞪了她一眼,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书,交给一旁的小厮收好,随即挥笔如风,开始写契书。牡丹见他落下最后一笔,又蘸了朱砂按了手印,方松了口气,立刻将自己的手印也按下了,将自己那份吹干了收好,道:“最迟明日就会送钱过来。”
袁十九有些发呆,茫然地看着她,那表情就是失恋了的人一样落魄。作为一个同是爱物成痴的人,牡丹非常理解袁十九此刻的心情,她却不敢露出同情的样子来,只叫雨荷和封大娘准备走人。
忽听一条女声温温柔柔地道:“客人喝杯茶再走。”接着一个穿件白色短襦配条豆青色幅长裙,发上只插一根银簪子,脸上有几点白麻子年轻妇人捧了茶出来,感激地递了一杯茶给牡丹,又担忧地看了袁十九一眼。
牡丹见那妇人斯文白净,神情温和,猜她约莫是袁十九的妻室,不敢托大,双手接了茶,缩到一旁去喝。
袁十九看见那妇人,皱了眉头道:“你出来做什么?回去歇着。”
那妇人不为所动,拿起袁十九那份契书看了一遍,笑望着牡丹道:“不知小娘子的园子建在何处?”
牡丹生恐她知晓自己的园子和蒋长扬的在一处,又生了疑问,却不得不回答,捏着一把汗道:“在黄梁边上,叫芳园的就是。”
那妇人道:“那日后我与外子若是想去看看这些石头,不知可否得个方便?”
牡丹道:“当然可以,不过要收钱。”
袁十九的脸瞬间又黑了,那妇人笑了一声,道:“在商言商,原也是应该的。小娘子愿意出这么多钱将这些石头尽数买了去,原也是个雅人。”
袁十九不屑地哼了一声,看都不耐烦看牡丹一眼。
牡丹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不敢再坐下去,匆匆寻了个借口赶紧走人。从袁十九家的大门出来,雨荷捂着嘴就想笑,牡丹扯了她一把,低声道:“快走同,快走。”
待走到先前与蒋长扬分别的地方,却找不到人,倒是一个还未总角的小孩子捏着个胡饼走过来道:“这位小娘子可是找人?那位穿棕色袍子的公子请您再往前行两条街,他在街口处等您。”
牡丹暗道,不是她一个人觉得袁十九难招架,蒋长扬也防着他呢。想到此,她忍不住 回头望了一番袁十九家的大门,但见那小厮黑黑瘦瘦的脑袋果然杵在门缝里,目送自己这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便装作没好气地瞪了那小厮一眼,回头就走。
往前走了整整两条街,还不见蒋长扬和邬三,牡丹正在奇怪,忽见邬三从旁边一条小巷探出头来,飞速往她们身后瞟了好几眼,确认果然没人跟着,方向她们招手,叫她们过去。跟着邬三走了一截路,却见是个挂着张记招牌的小饭馆,蒋长扬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她们过来,便笑道:“算来也是饭点了,这家的兔肉做得不错,还烤得好梨,正好坐下来边吃边说话。”说着引着牡丹等人入内,老板看似是与他惯常熟悉的,只笑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也不曾起身引路,任由他将众人七拐八弯引到后面一间雅座里。
说是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