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谁都没再提这件事情,林妈妈却是暗自盘算,以现在这情形看来,牡丹定然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只要她和蒋长扬一说,蒋长扬肯定将就她。自己必须和蒋长扬sī底下说说,让他劝劝牡丹,别纵着牡丹。年轻人不知事,光顾着当时快活,非得事到临头懊悔迟。
牡丹也想,叫她从此不做这桩生意,完全丢开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还是得探探蒋长扬和王夫人的口风。这事儿现在他们没有谁和她提过,她暂且可以装晕,但总有装不住的那一日,不如先问清楚的好。万一他们的看法和林妈妈类似,也好早日寻个妥当的办法解决。
二人各怀心思,行至王夫人原来住的小楼前,老远就看见王夫人靠在樱桃身上笑成一团,甩甩趾高气扬地站在方伯辉的手臂上,拽着脖子操着它那条粗哑古怪的声音使劲儿地喊:“哟,哟,哟……”
牡丹堆起笑容走过去,道:“它叫什么?哟哟哟的。怪难听点。”
方伯辉只是笑,王夫人笑得更欢快了:“连你不知道它在喊什么吧?”
蒋长扬直朝牡丹眨眼睛,牡丹恍然明白过来,想必是在叫“悠悠”呢,能这样叫人的除了方伯辉还有谁,便抿嘴笑起来。 ~方伯辉有点点不好意思,放开甩甩耸着鼻子道:“好香,是什么好吃的?听大郎说你弄了很久?”
牡丹笑道:“也没多久,只是我技艺不熟,耽搁得久了些。”
“是什么三鲜的?”王夫人不等众人布好碗筷,先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喂进嘴里。牡丹紧张地看着她,等她品评。
王夫人晓得牡丹着急,偏生就故意不马上说好,只忍着笑慢吞吞地嚼,慢慢地吃,一口气吃了两三个,见方伯辉瞪她了,方才放下筷子笑道:“真好吃。”
牡丹微微松了一口气,蒋长扬从桌子底下偷偷握住她的手,表示夸奖。王夫人夹了一个放到牡丹的碗里,笑道:“别怨我,我是一辈子只有一次在新fù面前摆婆婆威风的机会,所以不能白白就放过了。”
方伯辉瞥了她一眼,道:“原来你是想做恶婆婆。”
王夫人只是笑:“你说对了,我还真饿了,怎么也得多吃点。”然后将一大盘饺子塞到方伯辉面前:“快吃,快吃,话真多。我儿媳fù都没说什么,就你操心。”
蒋长扬含笑看着他二人,又回头看看身边的牡丹,心里的喜悦装都装不下。他便想着,若是以后他和牡丹的中间再坐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小东西,那得有多好?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抬眼看着牡丹笑了一回。
待吃完饭,牡丹提起汾王妃的这次宴会:“ 我不打算收她老人家的钱。上一次是刚开张,情况不同,这次再收就不好了。”更何况也请了她和王夫人,她到时候是作为芳园主人出来招待贵客呢,还是作为汾王妃的客人现身?
王夫人毫不在意地道:“好,包园子就算了,就直接说借吧。”
蒋长扬也是这个意思:“但我只担心一条,汾王妃这样的人本来也不是喜欢占人便宜的,她要请客哪里不能请?她家的园子也不少,这是故意为你撑面子。可你不收她的钱,明年春天牡丹hua开,她只怕是不好意思来了。倒像是堵人家一般。”
牡丹借机试探道:“那我怎么办?收了感觉没人情味儿,不收呢,先是担心你说的这种情况出现,又还担心若是不收她的钱却收别个的钱,有人便要有闲话说。左右都为难。”
方伯辉沉吟片刻,敏锐地道:“丹娘,你这园子以后还打算继续包园收钱的罢?”
牡丹便坦白地道:“林妈妈适才说,我以后不太合适再收钱,毕竟都是同僚,好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好。丢家里的脸。”
王夫人扑哧一声笑出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是钱”又冷笑了一声:“同僚,同僚也分三六九等,也有穷人和富人呢,我倒是宁可人家笑我贪,也不要人家欺我穷我又没从谁手里抢钱偷钱,我这钱来得光明正大的,谁也说不起。”
牡丹听得心头舒服之极,又听方伯辉道:“是人都有至亲好友,亲疏远近,理她们做什么?这样好了,汾王妃这里就是借,但让她家自带酒水食物和服shì的人,是她请客呢,可不是你请客。日后若有同样你觉得不好收钱的也如此行事,你若觉得想宴请她们了,又再另外请她们也不迟。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形成了规矩。不然有那不自觉的总去打秋风,你禁得住折腾么?”
蒋长扬表示赞同。
他们的态度看着tǐng鲜明的,都支持她继续赚钱,很务实。牡丹欢喜地扫了林妈妈一眼,林妈妈无奈地看着她,半是欢喜半是忧虑。现在只是说着轻松,真遇到那些事情的时候看他们还能这么轻松么?
饭后牡丹与蒋长扬一起回何家去,牡丹不要他骑马,让他跟着自己一起乘车。一上了车,牡丹就靠在他肩头上,低声道:“今天林妈妈和我说,我以后若是继续做生意,靠芳园赚钱,会丢你的脸面,让我以后凡是有人包园子,都说借。”
蒋长扬替她理了理碎,道:“刚才不是说过了该怎么还怎么吗?不过你不用太辛苦倒是真的,我能养得起你,能叫你过上好日子。你别看着我hua销大,我有分寸。”
牡丹抬眼看着他:“可是我喜欢。我每卖出一株我亲手培植出的牡丹hua,我就觉得特别满足。”
蒋长扬微微一笑:“那你还继续做。”
牡丹皱起眉头:“可是林妈妈说怕再生上次被人逼着我喝酒的事情……”她把林妈妈的原话说了一遍。
上一次的情形犹如亲在眼前,蒋长扬的脸sè果然不好看起来。他沉默了好一歇,方道:“没事,上一次我是名不正言不顺,不能跟你一起去,以后有我陪着你,再不怕人欺负你了。”
牡丹苦笑着道:“那若是你不在呢?”
蒋长扬这回没吭气。毕竟牡丹这个生意,和开铺子做生意完全不同。想寻个管事去专管这生意,出面应酬都不妥当,人家老早就晓得这芳园就是牡丹的,包园子更是给那故意去寻衅生事的增加许多机会。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不要再包园子,只卖牡丹hua,还有就是在牡丹盛开的时节按人头收点钱就好,这样才好控制。可看到牡丹先前还兴致勃勃地和王夫人他们说这事儿,他实在不忍心在新婚第三天就和牡丹说这个。
蒋长扬想了想,道:“丹娘,我喜欢做有把握的事情。”
牡丹心头一紧,睁大眼睛看着蒋长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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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章 家事
蒋长扬看到牡丹的眼睛骤然睁大,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以前,我娘和我都做不了重活,她的针黹nv工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她也不愿意领着我去给人家做什么活受气,她宁愿贩些布匹什么的来卖,这样做虽然更难更险,但她说她绝不让人将来某一天提起我来,会说那个xiao子当年给我倒过水,给我提过鞋……多数人是好人,可总有泼皮无赖,见她貌美年轻,又带着个没甚用处的儿子的,总千方百计刁难。其中就包括,bī她喝酒这一条。”
喝酒,这个年代,全民都爱喝酒,豪饮犹如饮水。牡丹默然无声,反手握住他的手,静静听他讲述:
“我母亲是个xìng情坚毅骄傲的人,不肯服输,又不愿受气,吃的苦头越多。我最记得有一次,她将酒坛子从人家的头上砸下去,威风无比,可是那一夜我以为她要死了,吓得抱着她坐了一夜。那时我最难过的事情就是我没用,没法子帮她解忧,没法子保护她。虽说不管怎样,最后到底是熬过来了,有了今天的好光景,可我一回想到从前,就心疼。我不希望你再这样辛苦。”
她想她已经明白他要她做什么了。包园子是一定不能成的了,就是不知道他想要她做到什么地步。牡丹垂下眼,轻轻道:“我明白了。你要我怎么做?”
蒋长扬伸手将她的脸转过来对着他:“我说我喜欢做有把握的事情,其实就是希望,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我处于什么样的情形中,我都知道你是安全的,是实实在在的安全。包园子很容易惹事,特别是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就不要再包园子了吧?借也只借给相熟的人家。咱们专卖牡丹花,还有就是牡丹花开的时候收人头钱。不管是谁去,都只清点人数,按人头收钱,坚决不包园。这样一算来,一年里也只有二十多天的时间比较忙,其余时候你还可以安心培育花,也不必担心有人随时跑去打扰你。有那推不掉又霸强的,宁可关mén借他一日;如果有些人不方便以这样的方式来看花的,你就专挑一天,关了园子款待她们,你看好不好?”
不等牡丹开口,他语态轻松地又加上一句:“我还记得你当初很为那些远道而来却没看到花的客人遗憾,这样一来也解决了那个问题。看到你的花的人越多,将来你的花就越卖得远,声名远扬,多好呀。”
这并不算什么,最多就是少收入一些罢了,如果培育出新品种来,多卖几株,收入也可持平,只要不是什么都不许她做,那就好。牡丹心头轻松了一大截,含笑点头应下:“钱少点没关系,最主要还是平稳为重,我答应你就是。”
蒋长扬见她应了,欢喜地笑起来:“丹娘,你真好。我刚才真怕你不肯答应呢。”
“只要你好好和我说,理由站得住脚,要求不过分,什么都可以商量。”牡丹微微一笑,握紧了他的手:“我忘了一件事。我爹说让我替他谢你。稍后要是他问起来,你可记得说我是替他把话传到的。”
蒋长扬笑道:“一家人,谢什么?”他还有个想法,想趁这个机会一次和牡丹说了。可看到牡丹的笑容,他又想,一次不能要求太多,反正现在还早,不如到时候又再说,便把话头藏下,转而和牡丹说起其他事情来,他刻意想补偿牡丹,想讨她欢喜,便搜肠刮肚地找些他觉得好玩的事情来说给牡丹听。奈何他天生没有说笑话的本事,好好一个笑话也叫他说得干巴巴的。
林妈妈坐在车前竖着耳朵听,听到里头风平1ang静,又听蒋长扬说些干巴巴的笑话,牡丹还配合地出笑声,追着问,然后呢?然后呢?方才松了一口气,低声同雨荷道:“郎君讲的这笑话丹娘都能笑出来,现在看来她是学会吹捧人了,我也放心啦。”
雨荷掩着口笑:“妈妈你xiao心叫郎君听见,不饶你。”话音刚落,就听见里头一阵寂静,蒋长扬住了嘴,牡丹低咳了一声,二人对视一眼,齐齐闭了嘴。
马车前行好一歇,蒋长扬郁闷地看着牡丹:“她们说的是真的?”
牡丹正sè道:“不是。她们没文化,不懂得欣赏。”
“唔。”蒋长扬表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暗里却是誓以后再也不说笑话了。
待到了何家,何志忠等人早就得了消息,在家里候着的,一听见人到了就赶紧迎出去。蒋长扬自向何家诸人一一行礼问候,由男人们陪着去外头吃席饮酒不提。岑夫人拉着牡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看得牡丹脸红耳赤,不依地推她:“娘您盯着我看什么?”
岑夫人看她的神情,晓得好事成了,抿嘴笑道:“没看什么,就是看你脸sè挺好的。怎样?一切都还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