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屏翳。
“我要杀了你!”他催动灭心诀,朝着屏翳便打,屏翳伸手便结了屏障,可他也祭出破壁术,那屏障便裂开了大缝。屏翳只是失神了片刻,持着徼刃,那徼刃便如剑一般舞动了起来。在天界的术法一项中,素有东君西帝的说法,二人本来术法就不相上下,此番对阵更是都夹着国仇家恨,对垒之时皆下足了十二万分的力来。
姬殷招招都是狠招,那些都是极为耗灵力的术法,可姬殷全然不顾,此刻他只想杀了这个人,灵素,他的灵素就是被这个男人推入的玄门,而他根本来不及救她,甚至都没能看到她最后一眼。
如果要说这两生之中,哪种结局更加悲惨,或许被自己所爱的女人亲手杀死,也好过未曾见到她最后一眼便死去。可这一世的最后,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眼!
而屏翳的术法却是变幻莫测,似要拼尽平生所学一般地发泄。灵素死了,他的心里好像空了一块,他想发泄,只能拼尽全力。
就见朝华阁中电闪雷鸣,二人足足斗了三个时辰未曾停歇,忽然屏翳手中光华大作,将姬殷弹出一丈远,直直撞在了梁柱上。姬殷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可就在方才那光华触到姬殷的一瞬间,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泽,那是灵素残留的神识。
姬殷挣扎着起身,拼了命地想夺那把徼刃,却被屏翳毫不留情地挑翻在地,当那徼刃架在了他脖子上的时候,他颓然地闭上了眼,脑中那身影隔了千山万水却仍能清晰地浮现,哪怕是她眉间的轻愁,他都能清晰地分辨。
他的耳中忽然响起她的轻叹,她用她残余的神识对他道,“放手吧。”
姬殷紧紧闭上双眼又睁开,他想再触及她的神识,可她的气泽已渐渐飘渺,他催动心诀的片刻,屏翳手一使力,他终是反抗不能,双目圆睁着倒下。
那一刻,姬殷的脑海中只闪过最后一个念头,他只想再唤一唤灵素的神识,请求她,如果可以,请一定,许我一个来世。
可是,最终他没能让她听到,屏翳毫不留情地下手,姬殷的鲜血溅在了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他胜了,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有一个身影破除了万千的阻隔突然斜刺里冲了上来,那身影抱着被割破咽喉鲜血飞溅的姬殷嚎啕大哭,声嘶力竭的哭声让屏翳皱了皱眉头。
可那身影却像疯子似地扑向了屏翳,心诀催动,一道伏魔咒便直直甩向了屏翳,屏翳立时捏了个诀设了道障,转而又是摧心咒、降妖咒和灭魂咒,术法连番催动,那身影三两下便被打翻在地。
墨兰,西天第一的女祭司,她虽被重伤在地,却还是挣扎着爬向姬殷,她就那么抱着姬殷,眼角都是黑色的泪,她抚摸过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她握着他的手,好像他只是沉睡了一样。
忽然她催动心诀,屏翳连忙打了道屏障在身前,方要念诀回击,却见她突然露出绝望的笑容,黑色的眼泪将双眼染成了恐怖的颜色,忽然朝华阁中飞舞起无数的黑色蝴蝶,那黑色的蝴蝶前赴后继地扑向墨兰。
那是诛神术,是神祗自杀的一种禁术,施术者最终会被这飞舞着的黑色蝴蝶啃噬魂魄而死,灰飞烟灭,再不会轮回转世。
墨兰披散着长发静静地坐在屏翳面前,安静地看着姬殷的脸,她忽而抬头对屏翳笑道,“如果你还能遇到灵素,请蘀我告诉她,姬殷再也不会去找她了,他是属于我的,死也是死在我怀里。”
爱一个人爱到极致会是怎样呢?有人说,那会引人迈向天堂,可真正的极致的爱,却总是引人走进地狱。墨兰想,她已经无法再承受对姬殷的爱了吧,她曾将他当做自己的全部,可他总是望着灵素,不顾身旁的自己。
黑色蝴蝶一点点啃噬着她的魂魄,她生命的最后,回忆起同姬殷的前尘过往,脸上尽是酸楚的笑容。
“我父亲是不会同意我娶你的。”
“难道是我不够好吗?”
“不,你很好,可是他觉得你配不上我。”
“我不在乎他的想法,我只是问你,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我也是这般想。”
那一年,她在四万五千岁上获得了西天第一女祭司的尊荣,她以为那样就能守在他身边,可他却无情地嘲笑了她,而她却从未死心。
“你爱过我吗?”
“当然不爱。”
“那为何你又要让我能这般接近你?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
“让你在这里,是因为你有用,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呆在我身边?”
那一年,他弑父篡位,在承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时候,她一直随在他身边,拼尽自己全部的灵力为他挡那灭天弑地的天灾,最后甚至被神力反噬奄奄一息,可他只觉得那是理所当然。
“你要我守着你的神魂,而你却要去那轮回中寻那个女人,是不是?”
“我没有强迫你,你愿守便守,若你不愿意,我自可找别人为我守着。”
“可你知道我会心甘情愿等着你,只要你说的事,我没有一件不答应的,可正是因我这般顺着你,你便将这一切当做应当,其实你根本就不曾在乎过我,对不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若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其他的你都该知道,不要同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求你不要这样,我会为你守着你的神魂,在这里等你回来。”
“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倔强不适合你。”
那一场战火中,他最终追随着那个他爱的女人而去,而她却拼尽了自己半生的修为,做成他神魂的容器,即使转生,也必须带着所有的回忆,永远无法从对他的爱里脱离,就像染了毒瘾,不可想象她如何能失去他,那么沉重,每一天都细数着过往回忆,然后就那么痴痴地守着他,在三千红尘中寻找那个不可捉摸的身影。
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吧?墨兰抚着姬殷的脸,他的五官英俊而深邃,一如他们初见。也许是因为这张脸曾带着如太阳一般温暖的笑,才让她这株暗地的植物这么倾慕,至身死亦未能休。哪怕你转世成幻日,我还是会追随着你的背影,哪怕卑微地只能做你的舞姬,爱慕你却不敢接近,你看我多傻,她笑。可你又是否知道?只要能在你身边,我便已觉得幸福,那是我爱你的方式。只是如今,我竟然也觉得疲倦了,这般的爱让我呼吸困难,或者,只有让我们一起毁灭,才能使我在这一生再无遗憾。
墨兰就这么抱着姬殷冰冷的躯体,看黑色的鲜血中,黑暗的灵魂一点点的化开,只剩下鲜血蔓延,她的双眼中只有他安静的脸庞,黑色蝴蝶周身的黑暗光焰渐渐燃尽,一瞬间,昏暗的朝华阁光华大作,屏翳手中的徼刃散出日月才有的纯净光华,好似将心魔束缚的灵魂释放一般,光华笼了墨兰满身。
墨兰记起了第一次同姬殷相见的场景,那时候的他英挺绝伦,朝气勃发,他就那么骄傲地向年轻的她走来,然后翘起唇,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这么多年,她最爱的便是他那般无所谓的笑容。
也许,他们之间是命中注定,她就这样与他痴缠了七万二千五百九十八年零三天,这些时光都镌刻在了她身而为神的那一世,哪怕她未曾造福天下,却至少为他一人倾尽了所有,所以,她是无憾的。而终于,在这一世的最末尾,她能看他这么安静地在自己怀里,伸手即可触碰,而不是总在她怀抱以外的距离。
她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回忆一幕一幕重现,心酸与喜悦同时涌上心头,她那已被魔性的污秽染成深黑色的眼中终于流下了泪来,却已不是乌黑的色泽,而是剔透的晶莹,她被束缚的灵魂也在那一刻,与姬殷的灵魂一起,从躯壳中脱离,化成了白色的烟雾,消散无踪。
随着墨兰化成了尘埃,屏翳那段被墨兰封印的记忆也随之被打开,承载了漫漫七万年的记忆一刹那排山倒海地向他涌来,让他猝不及防,他手中的徼刃光华,似欲吞噬天地两界,可他只能任身边,烈焰纷飞,土石崩裂,却无法动弹,看回忆放映到如今,只剩他一人。
而他手中的徼刃,在光华的最后,散成了一缕烟霞,飘散在了风中。
世间已无灵素,他的灵素,如果他知道故事的最后会是这般结局,他如何会给她那样一个答案?她都知道的,他的记忆被封印,她被推出了轮回,她是知道的。他恨,恨为何他们之间明明爱得那么深,却总是有千般磨难万般的阻隔,让他们一再错过不得团圆。他怨,怨为何灵素明明知晓他们之间有种种误会,却不愿解开,不愿向他解释,不愿给他一个机会。他悔,后悔为何自己明明已经爱上了她,却还纠结着,不曾好好对她,总是那般忽远忽近地折磨着她。如果一切能重来,如果还能给他一个机会,他怎么可能放她走,他怎么会舍得放她走?可而今,一切都已经晚了,这大千世界,人海茫茫,芸芸众生中,她又在何处,何处有她?
第56章
在江陵以东,天门以南,有一处汉水江水径流之地,那里原是荒地,河道纵横,湖泊罗布,人烟杳无。可此处,偏偏极适合月白夜莲生长。屏翳并没有见过上一次月白夜莲一夜盛放的场景,听离俞老伯说,那月白夜莲开得极美,云梦泽万年的雾气缭绕着这月白夜莲,萤火四散纷飞,那场景如梦似幻般美不胜收。
屏翳不知道那是否是真的,离俞老伯本是上古的神鸟,听说年轻时候还颇为风流,最为值得称道的一件成就便是与那毕方鸟一同追求凤凰,最后听说凤凰是向着离俞扇了扇翅膀。因为年纪大了,所以离俞同屏翳讲当年故事的时候总是有些颠三倒四。
离俞说,当年那凤凰生得极美,赤霞般的翅膀,五彩光华的凤尾翎毛,眼睛就似桃花深潭的水一般碧透碧透的。
屏翳思考了许久,有一次正逢离俞又说起这个故事,屏翳便问他,是不是凤凰便是那天界最美的神了?
离俞想了很久,呐呐道,他活到这般年纪确然是不曾见过更美的了。
于是,屏翳就在修行之余,想着那种惊世绝艳的美该是怎么个美法,是不是像书上说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当然后来他知道了,那说的是洛妃而不是他的灵素,可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认为那说的便是他心目中最美的女神。
正巧那时,泽中的精灵小沙鸥不知从何处学会了一首民歌,歌里是这么唱的,“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那时还青春年少的屏翳便也同小沙鸥学了来,一个人无事时也会哼两句。
说起屏翳,便须说起他的母亲,他那母亲说来也是个传奇的人物。天下五分,东南西北中五洲各有一主,四海朝贡中天为尊,那屏翳的母亲便是东洲之主,中天帝君的胞妹。当年东洲可谓花繁锦绣,也是四海八荒的仙乡福地。却不知那屏翳的母亲遭逢了何种孽缘,有一年东洲闯进来了个凡人,屏翳的母亲与那凡人到红尘与仙境的接壤处的建木树下探寻,却不知为何滚落了凡尘乱世之中,遭了段劫难,那劫难还不是普通的劫难,却是段情劫,她一尊神祗,竟爱上了凡人,任凭天帝如何三令五申要她归位,她都拒不遵命。为此天帝雷霆大怒,屏翳的母亲被削了官职,逐出了天上界,可她从未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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