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赵狂言为烈狂焰所做过的批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深深地让浅水清感到一阵心惧。
戚天佑,洪天启,战千狂,所有曾经军中地位比他高,对他比较好的人,最终一个个先后死在了战场之上,命运仿佛里有只无形的手,将关爱浅水清的人一个个带离人世,或许只是巧合,或许自有安排,但浅水清却不得不谨慎对待。
如今烈狂焰不仅是他最大的后盾,同时也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有丝毫闪失。
“无双,你的伤怎么样了?”
“差不多已经全好了。”在经历了丛林中那场大战之后,无双的人变得越发沉稳起来。
战争磨练一个人,曾经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如今已变成了心志成熟的青年。
浅水清提起笔写了一封信,然后交到无双的手里:“西南孤正帆,自出兵以来,其行为便处处透着诡异。这段时间,我的精力先是放在止水,后是放在国内政局,一直无心关注,但是不久的将来,我们早晚会进入西南,和惊虹人做正面对峙。陛下皇宫里的那幅地图,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所以我需要你在我军进入惊虹之前,先去那里一趟。一来,你帮我这封信转交给烈帅,要他这段时间无论如何小心行事,我担心孤正帆会有阴谋,二来,我要你亲自勘察惊虹的情况。我的要求是,从现在起,你不仅要遍查惊虹周边环境,还要搜罗那一带的所有书籍,凡是和惊虹有关的一切,包括地理地形,历史,政治环境等各个方面,哪怕是市井流言,你有一点搜一点,都要立刻送往苍天城来。但凡是我想知道的信息,你都要在我军正式出兵之前为我一一罗列,不得有丝毫疏漏。”
“国中不是有我们的情报系统吗?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做这件事?”
“国内系统对皇帝负责,你却只需要对我负责。我要你做的,是那些国中细作做不来的事,量大繁琐更胜于他们。我会给你半年的时间去完成这件事,还有足够的金钱供你去招募人手,告诉我,无双,你能做到吗?”
无双很肯定地点头:“浅少,我有个要求。”
“你说。”
“让离楚和我一起去。”
离楚?那个关在牢里的犯人?浅水清微微一愕。
“兹事体大,你要想清楚,带这么个家伙一起去,你就不怕他路上干掉你自己跑掉?”
“止水已灭,他已无处可去。浅少,你给我的任务,不是人多就做得来的,我需要的是精兵,离楚和我一样,都是最好的丛林猎手,西南一带素多山川雨林,地形之崎岖复杂远甚于止水。只有我和离楚才能最好的完成任务。所以我需要他。”
“好,我把他交给你。”
有什么样的将军,就又什么样的士兵,浅水清的胆大包天,毫无疑问也渲染了他的手下,将一名尚未归降的战俘带出去执行如此重大的侦察任务,也只有无双敢提出来,也只有浅水清,方敢答应。
人尽其才,只下任务不问手段,这历来是浅水清的办事风格。
“那龙困浅滩一事……”
浅水清淡淡道:“天命若有数,那么南相的阴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你们可知南山岳所想做的事,对我来说,知与不知,其结果都是一样。”
早在郑皓出现之前,浅水清就已经知道,今晚,将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十五章 天命(6)
观天楼。
夜已深。
当天边的星星在乌云遮蔽中逐渐失去了光芒的时候,赵狂言的心突然一痛。
“师傅,你看西边,有一颗流星!”他的小徒弟清风大叫道。
赵狂言叹了口气:“是的,为师看到了。”
“师傅,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月正西中,云蔽其空,有人将在今夜死去。”赵狂言冷冷道。
“是什么人?”
“紫耀星是为师的命星,流星闪过时,两星相冲,今夜观天楼必然有变。为师昨日已为自己卜了一课,星岁犯命,今日怕是为师归去之时。”赵狂言沉声道:“你留在这里,有害无益,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清风心中骇然:“师傅,你在说什么?”
赵狂言苦涩一笑。
倘若命运的确非人力所能掌握,那么他赵狂言就算可窥天机,却永远不会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今天机已现,他得已窥豹,心中波澜顿起。
他自习占星术以来,就曾得师傅教诲:“占星之术,偷窥天命,泄露天机,乃是天遣之术。凡在占星一道上有成者,最终皆不得好死。触犯天颜者,天必罚之,惟时候一到,则欲抗无能。”
这刻命星被冲,光芒顿黯,乌云蔽日,天起玄机,自己再不能解,再不能看,很显然,他赵狂言已为天命所抛。
这刻他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只能叹气道:“清风,今日之后,我怕是必死无疑。明日你可向陛下进言,我赵狂言一生占星,泄天机无数,此番不过是报应临头。但天风气运未衰,仍是大兴之时,故陛下不可大肆宣扬我之死,只说我鹤驾西游,羽化即可。”
“师傅……”清风跪倒在赵狂言的身前,抽泣不已。
……
来人的脚步踏在木制的楼梯上,踩出一片咿咿呀呀的声音,脚步很沉重,显然来者根本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行踪。
坐在八卦图案的中心,赵狂言头也不抬:“来的是浅将军吧。”
浅水清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观天楼的顶层台上。
“浅水清见过国师。”
今晚的浅水清,黑衣劲装,背负长刀,虽未蒙面,却是一脸的肃杀。
“看来,大国师已经知道我今晚为何而来了。”
赵狂言轻轻叹息:“你是来杀我的。”
“大国师果然洞烛先机,有神鬼莫测之能,只是既然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为何不事先做提防呢?”
赵狂言呵呵笑道:“我上窥天意,泄露天机,本就该死。既已知天意如此,又何必强作挣扎。何况浅将军要杀我,也未必能那么轻松吧?”
“看来如我所料,国师早为自己批过命了。命里说,你今夜将死于我手,对吗?”浅水清笑得轻松畅快。
话音落,长刀划出一道凄厉雪光,迎风斩向赵狂言。浅水清不是喜欢多说废话的人,他来就是杀人的,不是谈心的。
“铿!”
一声清脆的鸣响。
赵狂言的长拂反手挥出,正荡在浅水清长刀之上,一股浑厚的内力传来,将长刀荡开。
浅水清顺势收刀,翻手又是一刀凶狠无比地向赵狂言劈来,这一刀气势浑厚,赵狂言再不敢坐在地上接,整个人刹那间如失了重量般飘了起来,长拂连摆,冰雪气劲层层而出,竟是连消带打地抵住了浅水清这凶猛的千人狂斩。
浅水清哈哈长笑道:“天道轮回,命数有定,既然国师自己也知道今夜当死于此地,何不束手就戮,又为何还要做无谓抵抗呢?”
赵狂言嘿嘿冷笑:“本国师一生批命,从未有逆天行事的时候,但是事关己身,不得不做最后一搏。只是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何原因要来杀我。”
冰冷透骨的寒气一瞬间弥漫了整个观天楼顶层,那是赵狂言的冰雪功运转全身的结果。
“怎么大国师无事不知,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你吗?”浅水清长刀挥舞出烈阳眩目之色彩,所到之处,冰雪消容。
赵狂言长拂再摆,一层层冰雪气浪汹涌喷薄,身影在瞬间位移,长拂挟排山倒海之势劈头而下,左拳则如泥鳅钻水般穿越浅水清肋侧的防御圈,直捣其小腹,这一拳迅疾诡异,后发先至,其还击竟是同样的凶狠无比,走得却是精奇短小的武学路数。
浅水清长刀回收,身影凌空翻转,硬是险险地躲过了这一拳。赵狂言朗朗道:
“凡事皆有因方有果,我虽能窥天机,悉果报,却不明白原自何由,还请将军解我疑惑。若是为那南相所求之事,浅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冒险。我赵狂言虽名号狂言,但在星象命数上却从不打妄语。南相之所以要利用民间传说,无非就是因为解命一事,我并不能真正帮到他。龙困浅滩的真正含义,我也不知,也会以此如实相告陛下。南相只不过是希望借民间说法来奠定陛下的疑虑罢了。你可知,我若真要帮他,早早就可为他对陛下说项,一旦如此,以陛下对我之信任,只怕你尚未进城,就已身死。”
说着又是一拳击出,冰雪劲鼓动长拂如制冰机般造出一片小范围内的寒空冷气,浅水清则弓腰跃步,长刀则再次刮起烈阳般的光芒。他们两个人,一个阴冷如冰,一个熊熊如火,水火交融里,到底是冰封了火,还是火融了冰,却是谁也说不清楚。
这刻赵狂言有问,浅水清立刻有答,长刀连连挥舞,霸气纵横,他的声音却如冰冷寒潮:“原来是我猜错了,我本以为国师会和南相狼狈为奸,上下用力,却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国师操守,当说抱歉,不过对不起,今夜我还是非杀你不可。”
“却是为何?”
“原因很简单,我辈将士,在前线浴血苦战,以生命为代价,换来无数胜利荣耀,到了苍天城,只因为一位大国师的说话,就成了天意如此,天风当兴。”
“我不服!”
“我和我的兄弟奋战疆场,只信胜利是用自己手中的刀换来的,是用我们的血与泪争取来的。我们所有的成就,皆因未知而充满魅力。可是有了你,这一切便再无诱惑,所有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因你的存在而变得毫无意义。我们的努力,也成为空幻泡影,再无价值可言。”
“我是个相信人定胜天的人,我不相信天意弄人。”
“没有你的预言,戚大哥不会那样轻易放弃希望,也未必会死。没有你的预言,这个世界只会变得更多彩。”
“你对我而言是善也好,恶也罢,我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你活在这个世界上。”
“否则这个世界,将因那一个个预言,而变成一潭死水!”
每说一句,浅水清刀上的威力便凭增一分。
这些话,是他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话语,是他用来憎恨这一切的全部力量源泉。从戚天佑死去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憎恨着那个预言他将在那天死去的那个人。
他发誓自己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掉这个人!
当南山岳试图利用赵狂言的批命煽动民间传言来害死浅水清的时候,他根本不会想到,其实无论浅水清是否知道龙困浅滩这句话,他都会去杀赵狂言。
这是他一生中最想做的一件事,也是他做过的所有事中,唯一不受利益导向,而只和感情有关的事。
否则此刻听了赵狂言的说话,他当立刻明白,留下赵狂言不杀,只会对自己更加有利。
然,人这一生,总需任性一回。
今天,浅水清便是这样。
他决定任性一次,甘冒大险,无论如何都要宰了这个天风国师。
他再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命运为人所主宰,自己的一切功绩,都成为他人口中的天意。
天意不是不可违抗的,惟需逆者有那敢于逆天而行的勇气。
赵狂言却是没有。
他的武功本强于浅水清,浅水清的千人斩,是在沙场上纵横的大开大阂的路数,更适合于沙场作战,而不是小范围内的两人打斗,然而浅水清却有着不畏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