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守卫天罗渡的,是离楚与方庆。
方庆早年是惊虹中部一带的将领,负责中部诸省的防卫工作。惊虹中部是河道最多的地方,凡领兵者皆对内河水陆协同作战模式要有一定的了解。因此方庆其实是水师出身,只是内河不比大海,内河水军一般都是以运输为主要任务,极少有水战经验,其名气往往比海军将领要差得太多。
不过浅水清看中的,就是方庆的没名气。
一般说来,存在水路运输线的条件下,水师强大的一方在战争中占据极大的优势。控制水路后,沿整条河道的所有口岸、港湾、渡口等,悉数袒露于水军的刀剑威胁之下,而且这种发自水上的震慑力,尚可波及和辐射河岸周边相当远的地区。
纵便对方的陆军强于本方,只要保持水上优势,拥有强大水师的一方,赢面仍然要大于对手。对方即使是奔驰如飞的骑兵,长途奔波后,人和马依然难免感到疲惫不堪。
而水军战士除桨舵手外,行军时都可以躺在船舱里休息,养精蓄锐,一下船即可以最佳身体状态投入战斗。
短时间内,战马的奔速可以超过船速,但畜力究竟有限,不可能一直以冲刺方式前进,而凭借水流和风力行驶的战舰,却能保持一定的速度,相对均速前进,长力更足,更适合战略迂回,长途奔袭。就战略机动性而言,水军优于陆军。
不论骑兵、步兵,经过一段时间的行军后,就必须扎营修整。所扎行营,必须挖掘工事、派人巡逻,以防止敌人偷袭和劫营,一旦离开,以前所建营寨则失去作用,等到下一回修整时又必须重新建造。另外,在大多数情况下,陆军必须留下卫护分队,保护后路,防止敌军截断粮道。
水军则不同,战舰本身就是天然的防御工事。
船舱和船舷的女墙,可以抵挡矢石的攻击,舱壁和舷侧开有箭窗、弩孔等射击孔,在掩护水兵安全的同时,又可以保证水上箭手自由向外射击。
可以说,每一艘战舰,就似可在水上随意移动的堡垒,不必担心偷袭与劫营。水军的粮草、武器、辎重等物资,一般都随船携带,不虞敌人截断粮道。
另外,只要水军保持水上优势,战舰可以泊于河面持续不断地向陆上发起攻击,一旦发生持久对峙,根本无须惧怕。
当然,战场如棋盘,千古无同局。兵种只是影响胜负的一个因素,一般规律也只能揭示对战双方的胜负机率,不可就此一概而论地从对通常状况的分析,推定某场战役的输赢,进而轻下断言。
具体到每一场战役而言,都有自己的特殊性,各有其特定的对阵形势和战场条件,战斗进程中更存在着无穷的变量。
偶然因素有时候也具有令人震惊的效果。战前、战中某个不起眼的初始参量发生改变,就有可能导致整场战争的结果完全改观。
因此,当浅水清意识到,历年攻打麦加,天风人吃亏就吃亏在缺乏足够的水师力量进行配合,无法适应麦加人的水陆协同战术时,就制订了一套新的大胆的作战方略。先是通过海上大运兵,将自己的部队投放到敌军后方,然后迅速出击,占领一片进可攻退可守的海港要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围城打援,吸引敌军。
然而在这一系列的步伐中,有一个异常关键点,就是对水道的控制能力。
即使是通过吸引敌军主动前来,同样需要对水道有一定的控制性。
然而浅水清并没有办法把他的海船带到内河来,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使用一种更加巧妙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以陆对河。
率兵围困千谷城后,浅水清第一个就拿下此地,原寒风关器械营的统领方庆则第一时间担纲大任,开始了对天罗渡口的改造过程。麦加人绝对不会想到,并不擅长打水战的浅水清,就真得有意思在水上和他们较量一番,打一次水上阻击战。
原本的天罗渡在河港防御上就已经颇具规模,方庆接受,又对其进行了大幅度的加强改造工作。一些从附近居民地征用的小船被改装成巡逻艇,日夜游弋于河上,虽然尚不能与千谷城的水师正面抗衡,但是龟缩在天罗渡,凭借水寨防御也可以堵死这一带。如此一来,麦加人的水上援军到了这里,要么选择强攻水寨,要么就选择弃船步行。一旦如此,浅水清就等于将对方援军的登陆点限制在了四十里外的地区,不虞其突然袭击。
天罗渡口水寨防御在方庆的努力建造下,逐渐显露出狰狞獠牙,数十座木石搭建的简陋箭塔在方庆的指挥下沿河岸两侧一字排开,左右各四十架重型投石机,在大量步兵的掩护下,对着河道虎视耽耽。
防波堤上设有削壁和拱形掩体,河滩上挖上陷阱、布撒蒺藜。
营栅之后,刀盾手居前,弓弩队跟后,严阵以待。
尚有数支骑队游离于水寨周围,随时准备飞马相援。
河面上立起三道临时木闸,用粗绳拉扯直立,两岸还有几十个奇特的大瓮,里面装满了黑油。
一旦敌人船队试图强行穿过这道封锁线,等待他们的将是飞箭,落石及巡逻艇上士兵的攻击,此外还有木闸的阻拦,尖木的冲撞。假如这一系列的防御措施依然不能抵挡敌人庞大船队的行进,那么倒油入河,点火焚烧,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壁垒森严,秩序井然。”立于指挥哨塔上,离楚环目四顾:“敌军若要强攻,定然会碰得头破血流而归。”
从没想过那个默默无名的器械营统领竟然也能玩出如此漂亮的水上防御,离楚对方庆到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寒风关能做为惊虹门户,屹立百年不倒,的确不是侥幸得来,除了拥有天险巨堑外,寒风关的将士也个个都是出色人物。浅水清因为一己之私,动起的收下寒风关念头,最终为自己拉来了一支强劲队伍。
以前这支队伍没人在意,论风头远远低于铁血镇,但是好兵也要有人会用,相信在浅水清的带领下,他们能发挥出比以往更加大的作用,重振惊虹军声威。
方庆立刻回答道:“麦加人的水军不可小视,真要在河面上和他们打,我们的胜算不大。麦加人打惯内河水战,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识过,我很担心就眼前的这几手未必能难得倒他们。好在将军的意思是中断河道运输能力,至少在局部上进行一定程度的限制,也就是说,我们控制不了,至少也不能让对方控制得太轻松。这样的要求,我想咱们努力一把,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我最担心的是,咱们现在的防御措施,都是针对水面的行为。可是麦加人最擅长的,是水陆协同作战。如果他们在上游十里外进行登陆作战,对我部水寨发动地面冲锋,那我的这些准备设施,只怕就得遭殃一半了。”
“放心吧,将军对此早有准备。咱们的任务,就是截断千谷城和敌方援军的河道连接,剩下的事,自然由将军处理。将军不怕他们下船,就怕他们不下船。”
“可是千谷城那边就这么放着,也终究不是办法。我始终还是觉得,先拿千谷城,再迎敌援是最安全的做法。”
“也是最保守之计。一旦先下千谷城,敌军势必不会着急赶路,浅将军想分批歼敌的计划就会遭遇破产。说不定那帮家伙会直接放弃此地,就地固守,咱们要想扩大战果可就难了。”
“所以将军情愿冒险,留着这个祸患,也要把敌军一网打尽。唉,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浅水清能创下如此辉煌功勋了,敢冒人所不敢冒的险,才能成人所不能成之事啊。”方庆悠悠叹息。
“不给鱼下饵,鱼又怎会上钩?将军也是无奈啊。”
天罗水寨的这两员将领,同时发出了一声不知是赞叹还是无奈的长吁。
……
“报大将军,麦加尤里安亲领五万大军,走陆路正在日夜兼程向千谷城赶来,离此地大约还有八十里路程。另外麦加的麦卡菲也率领了三万人走水陆赶来救援千谷城。据估计,可能会比尤里安稍晚一些时候来到。”
“晚多长时间?”浅水清冷冷问。
那传令兵楞了一下,满头的汗水都滴了下来:“属下无法揣测。”
何双详怒得一拍桌子:“无能!再探,把他们什么时候处在什么位置,具体情况全部报上来。”
“是!”那传令兵连忙退出大帐。
浅水清淡淡道:“高文,把尤里安和麦卡菲的情况都说一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在麦加所居何位?能力如何?”
高文,是原麦加的一名地方守备,自从浅水清从东岸港登陆后,高文眼看寡不敌众,最终选择了投降。这个人其貌不扬,身材矮胖,不过脑子却及灵活,记忆力尤其出众。这刻浅水清问到他,他忙站出来道:“回大将军,尤里安是麦加龙城的守将,早年曾跟随过塔兰,擅长指挥骑兵,人称龙城飞将。不过这个人刚愎自用,骄纵狂傲,在麦加其实很不得人心。麦卡菲则是麦加皇室外室子弟,在众皇亲中,也算是不错的了,曾跟随南下王学过兵韬战道,也算是塔兰王爷的徒弟,他的封地是北部海威城一带。照理来说,海威和龙城距离千谷城的距离都差不多,麦卡菲如果是和尤里安同时出兵援救千谷城的话,那么船载步兵顺水而下,速度该比尤里安更快一些才对,怎么反而会让尤里安跑到了前面?到是让人有些想不通。”
许瑞中道:“或许正如你所言,尤里安心高气傲,立功心切,所以一得到消息,就即刻出兵。从时间上看,只怕我们还没开始围攻千谷城,尤里安就已经出兵了。也就是说,他猜到了我们会攻打此地,然后急急赶来。”
浅水清则笑道:“这说明这个人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但可惜失之于急进。看这架势,他显然不打算和麦卡菲一起进攻我们,而是准备一力解救千谷城之危。好啊,敌人越自大,我们的压力就越小。”
何双详立刻道:“这也难怪啊,只要想想当初大将军攻打惊虹的时候,有多少人想要大将军的脑袋,就可以明白这个尤里安为何要如此急切了。当初打惊虹时,将军的脑袋价值万金,如今打麦加,只怕要价值十万金了。据说如今已有谣言,说麦加皇室明令天下,谁要是能砍掉大将军你的人头,谁就可以获得麦加第一勇士的称号。”
许瑞中也道:“听说塔兰也放言,谁要是能打败浅水清,他就把自己这个南下王的位置拱手相让。”
“好大的诱惑啊,我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交给他们。”浅水清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们这一次的登陆,的确是让很多人坐立不安呢。只不知待到千谷城战事结束后,麦加人又会放出怎样的豪言壮语呢。”
营帐内诸将都吃吃笑了起来,曾经让惊虹人头痛不安,坐卧不宁的那个铁血杀将,如今又把同样的麻烦和痛苦带给了麦加人,而曾经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一干将军们,如今却要跟随他一起打造新的辉煌。时世弄人,命运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为真理。
天风历110年,9月21日,龙城飞将尤里安亲率大军赶到距离千谷城十五里外的黎凤坡战场。
浅水清自领三万大军于其相抗,两军对峙距离五百米,做好决战准备。
与此同时,麦卡菲带领的三万船载步兵也顺流直下,驶向离楚方庆等人布置好的天罗水寨,势要打通绿河水道。
在这两处战场之外,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