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很有些女主人的风范,“婉媚啊,这两日你受了大苦,难得棋逢敌手,开怀一笑,便同冉公子再下几局!姨娘那边还有些事,昨儿请的那几个清倌怕是要到了,我得过去招呼招呼,暂时就不陪你们了哈!——冉公子,你到了苏园就像到了自己家,我让婉媚这个寿星代为相陪,还请你万勿见怪!”
冉秀卿忙道:“哪里哪里,柳姨娘贵人事忙,但请自便!”
婉媚也笑,“多谢六姨娘!其实我昨日就好多了,今日醒来之后,更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
冉秀卿讶道:“表妹,怎么你……生病了么?”
柳姨娘叹息一声,“冉公子,你有所不知,我们大姑娘前日出了些事,受了重伤!可没把大伙儿吓死!”
婉媚微微凝眉,摇着柳姨娘的手撒娇道:“六姨娘,今日我可是寿星哦,就不说这个了吧!”转头又向冉秀卿赧颜道:“二表哥,些许小事,请你不要在意!”
柳姨娘见她有心掩饰,只得含笑摇头,匆匆告辞而去。
冉秀卿却是有些惊疑,冷肃而担忧地看着婉媚,温声追问她受伤的来由。
017 参将
柳姨娘借词离去,原是要给婉媚和冉秀卿制造机会。她出身歌妓,对于男女之防看得较轻,行事不免随意。
婉媚心中好笑,其实早在三年前,就有人想把她和二表哥撮成一对,柳姨娘并非始作俑者。
想当年,冉家姨父命彦卿大表哥跟自己退婚,姨母徐采玉十分生气,但又莫可奈何,于是提出“换亲”而不“退亲”,想让她退而求其次,嫁给二表哥秀卿……二表哥啼笑皆非,而她则羞愤无度,一口拒绝了这个提议……
当时的她,以泪洗面,闭门绝食,把爹爹和姨母担心得不行。最后还是二表哥出马,他陪着姨母在苏园小住,接连吹了三个晚上的长笛,笛音如甘泉般沁人心扉,总算把她从泪海中拉了出来。她终于打开房门,略进了几滴水米……
自那以后,他又多次登门造访,替姨母转达歉意,而她虽然心存感激,却始终不愿当面相见。当初的结亲之语,也渐渐被人遗忘……
是以,当柳姨娘自以为得计,把她和二表哥丢落一处,她心中惟有苦笑而已。
而且,身为大家闺秀,她岂能罔顾世间礼法?为免瓜田李下之嫌,她不动声色地下令,命人将棋局移到抄手游廊,且又带了徐妈妈和石榴等人在身边伺候。
冉秀卿自然明白她的心思,见她如此心思宛转,喜恶不形于颜色,心中又多了几分赞叹。
春风丽日之中,他陪着她走向溪边的抄手游廊,不经意地侧首一望,只见她白衣蓝裙,眉目如画,鬓挽乌云,肌凝皓雪,月淡修眉,水剪双眸,行动时柳腰微摆,莲步轻移,灼灼如春日白芍,袅袅如风中垂柳。
他心间一颤,忽然意识到,时光幽幽,就像一双巧手,把昔年的垂髫少女,雕画成了一位意态绝伦的女郎。是的,她不算最美,但是三年的深闺孤寂,世俗隔绝,造就了她如今的眉目无染,清丽无双……
婉媚的心中也有些纷乱,她也是头一次与这位二表哥并肩行走。身边的他,身量颀长,竟比自己高出近一个头,一身淡泊青衫,映出他文秀沉静的气质,一如清风中的挺逸修竹。
记忆中的他,还是三年前十六七岁的样子。那时,她满心满眼都只有张扬傲笑的大表哥,对于这位将来的小叔子,实在所知不多,只觉得他聪敏俊秀,儒雅平和,话虽不多但很得体,脸上的笑容永远温和清淡,很亲切,但也很疏离。
可是如今,他的容止竟然出落得如此俊美出釉,清雅绝尘!一双慧眼,钟天地之灵秀,清澈得不含任何杂质,又如银河中群星倒映,煜煜生辉。而他面上的微笑,更如阳光下盛放的白衣茉莉,那张饱满适中的嘴唇微微一弯,美好中透着些许淳真,帅气中犹有几分不羁……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很久以前读过的诗句,说是有一种人,清朗如竹,温雅如玉,而今忽然在他身上读到了注解。
昨晚,她之所以答应与他相见,是为了战胜自己的心结。等到真正见面了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与大表哥彦卿全然不同。从前在彦卿面前,她总是羞怯而惶恐,但是今日在他面前,她竟然感到安心……
也许是因为她听过他的笛声,信得过他的人品,也相信他是真心关怀自己的人……
若依她从前孤狷的性情,但凡受了委屈,一定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断断不会说与人知,更不会在冉家人面前提及,免得被婆家的人看轻了去。
但是今天不知怎的,她放下心防,十分坦然,一边闲闲地安放棋子,一边将自己在妙音庵上香时的遭遇,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
冉秀卿的反应,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面上吃惊的神色仅仅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了安宁平静。他温和道:“妹妹,你这几日用的什么药?可有效果?”
婉媚淡淡一笑,“左右不过三七之类的,眼看就要结痂了。”
冉秀卿想了想,“都说大内药膏最有奇效,我去帮妹妹寻一瓶送来,在落痂之前用上,可以免得将来落下疤痕。”
婉媚心中感动,但还是辞谢道:“多谢二表哥!但御药毕竟难得,为免生出麻烦,还请二表哥不要为此奔忙了……”
冉秀卿微笑着摇摇头,“妹妹放心,那药膏嘛,我一个朋友家中就有,所以并不麻烦!”
婉媚抿唇轻笑,“哦?二表哥的朋友,该不会是宫中太医吧?”
冉秀卿也笑,笑容中却也有惋惜。他轻叹一声,“呵呵,他的身份可比太医尊贵多了,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为人又多才多能,也极有抱负,只可惜……”
婉媚愣了愣,诚声道:“二表哥,你才艺超群,学富五车,你所推重之人,定非凡品!”
冉秀卿呵呵一笑,“妹妹,你猜得不错。我这位朋友,乃是端王府的大公子!他早些年和我一起习文,后来却投笔从戎,武功赫赫,如今已经高居参将一职!”
婉媚略感惊讶,二表哥所说之人,身为皇族血脉,却愿意披甲执戈,投身沙场,确属罕见。但他既然是二表哥的同窗,想必年纪还轻,竟能荣任正三品武职,自然还是与他的皇室身份有关吧。但他既是端王子嗣,二表哥却只称他“大公子”,而不称“世子”,看来是庶出之子。
不过这些事情与自己并无相干,婉媚微微一笑,“参将?那岂不是要镇守边关?”
“不错,他以前确实是在北疆供职,军功卓著!但是近来京郊盗贼蜂起,屡禁不止,圣上甚是忧虑,前几日才将他从军中调来,出任京郊左营参将一职,专为缉凶除恶!”冉秀卿很耐心地解释道。
婉媚心中狂跳,“京郊左营?”那不就是自家所在的西郊地界么?那么潘世昌欺辱自己的案子,是不是也要落到他的手里审理?
婉媚一时惊疑不定,手中落下棋子,面上却悠然无事道:“若是京郊左营的参将大人,那便是一方之长,算得上是我们西郊的父母官了!呵呵,二表哥你为人正直,这位大人既是你的朋友,想必也一样处事公正,秉公执法!”
冉秀卿停下棋子,抬头失笑,他摇摇头,再笑,笑得神秘而无奈,“妹妹,你说得也对,也不对。我这位应大哥,行事不拘常理。初见的人,以为他优雅清贵,有天人之姿!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亦正亦邪,酷烈堪比修罗!”
天人和修罗是佛家六道中的两道,其中男男女女,体貌极为俊美,区别在于天人心性平和,飘逸悠游,而修罗则好勇斗狠,嗔念极重。这两者大异其趣,怎么会有人既像天人,又像阿修罗,拥有如此矛盾的双重性情?
婉媚胡乱地设想着其人其貌,“二表哥,你所说的这位应大人,果然奇特!”
此人既是皇族,自是姓应。应,乃是大胤王朝的国姓。应氏立国不过三代六十年,自太祖而至成祖,自成祖而至今上,年号“永瑞”,励精图治,攘夷安内,天下承平。
而端王则是成祖长子、今上之兄。他所生之子,即便当不了世子,至少也会封为郡王,地位尊贵非常,行事异于常人,倒也很好理解。
冉秀卿苦笑一声,“他为人神秘,我当初也不知道他是王府公子,但见他风采非凡,这才与他结交!”
“哦?二表哥如此说法,倒是令人费解!你是仕宦之人,结识王公贵族,难道不好?”婉媚惊讶道。
“青云之路,人人称羡,却未必就适合每一个人……”冉秀卿悠长地叹息一声,浓眉微拧,眼中的波光瞬间黯淡。
婉媚倏然一惊,难道说,二表哥其实不愿出仕?也对,权力之路尔虞我诈,适者生存,即使是最纯良的人,也有一天会变得面目可憎……
她不好接这句话,于是垂下眼,安静地落下了一枚棋子。
冉秀卿恍然惊觉,自嘲一笑道:“呵呵,让妹妹见笑了!其实,我也就是一个俗人……”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他宁愿做一只闲云野鹤,闲散一生。但是父亲高居从一品尚书之位,已是食髓知味,他需要把两个儿子都送进朝廷,为陛下效力,这才有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是再往上又是什么?是左右丞相?还是太师、太傅、太保三公?以他之见,陛下即位十三年,却还没有确立储君,将来皇权之争,难免出现龙争虎斗的局面……所以这个时候,实在不宜激流勇进了!
他脑海里思忖这些朝堂大事,婉媚又岂能知道?她只是促狭地一笑,“二表哥,容我大胆地猜一猜,你是故意不中状元,自愿做正七品编修的,是么?”
冉秀卿微微一愣,但笑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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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礼物
溪水淙淙,垂柳飞飞,婉媚和冉秀卿一边对弈,一边闲聊,不觉日影悄移。
冉秀卿见她绝口不问自己哥哥的事,便知道退婚之事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不由得心生恻隐。
三局已毕,两人各自数子,发现竟然又是和局。
婉媚抿唇轻笑道:“二表哥棋力胜我十倍有余,多谢你费心承让了!”
冉秀卿洒脱一笑,“呵呵,妹妹,今日是你的生辰,哥哥不才,如何赢得过你这个寿星!对了,今日我出门之前,母亲大人托我给你带来一份礼物,请你务必笑纳!”说着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郑重地递到她的跟前。
婉媚接过来打开一看,赫然竟是一块半掌大小的血玉玉佩!其质地、风格,跟自己左腕上所戴的玉镯完全相同,想来从前是一套的!
而且她昨晚正好去过随身空间,读过“多宝寒舍”里的那卷手札,知道这只玉佩有一个极大的妙用。简单说来,她若是把这只玉佩系到他人身上,那么不管那人身处何方,她都可以默念口诀,瞬间移魂,去到那人身边!
这玉佩好则好矣,但是姨母把它送给自己,却是什么意思呢?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重生之事?婉媚惊疑不安,一时怔怔地不敢说话。
冉秀卿见她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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