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媚被荷衣、银屏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千柔则用一张面纱遮蔽面容,紧随在她身后相护,雁翎、凤翔警惕地四下查看,唯恐有人冲撞。
徐兴庆系了马,上前去叩门。
等了半日,终于门户半开,一个老仆从门里探出头来,嘶哑着嗓子道:“咳咳,谁呀?”
“老伯,请问这里是冉宅吗?”徐兴庆礼貌地问道。
那老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婉媚等人,木然地摇头道:“咳咳,相公,你们怕是找错路了!我家主人姓张,并不姓冉!”
婉媚忽然间奔上前去,急声唤道:“张伯,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苏府的大小姐婉媚呀!”这位张伯一直在冉府当差,婉媚小时候在冉府来来去去,见过他好几次,是以记得。
不料那老仆益发摇头道:“这位夫人,你定是认错了!咳咳,老汉不姓张,更不认得什么苏府的大小姐!”说完,使出大力就要把门关上。幸而徐兴庆眼疾手快,已是出手顶住。
双方僵持了半刻,门后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张伯,你退下吧,客人如此有诚意,我们不该拒之门外!”
婉媚心中惊喜,来人正是二表哥冉秀卿!
“是,二公子!”那老仆垂下混沌的双目,轻悄悄地退了开去。
木门打开,门里门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门外的人,容色鲜妍,衣饰精雅,有一种无法遮蔽的富贵气象。
门里的人,容颜憔悴,身着布衣,眉眼间都带着浓浓的哀伤。
“二表哥,我……”婉媚不自然地笑了笑,终于开了口,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草民冉秀卿,参见世子妃!”对面的青年眉目俊朗,面色清淡,将她延入院中之后,竟然一撩袍服,不卑不亢地跪了下来。
“草民冉徐氏、罪臣冉彦卿、罪妇冉姜氏、大理寺狱卒李某、王某,参见世子妃!”其他人也都扑通扑通地跪了下来。
婉媚的目光扫过那一片谦卑的头顶,一时啼笑皆非。看来,她今天来得有些不妥,因为冉家破败的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
她根本不想显得雍容华贵,可是这一身家常的妆扮,站在这里,却已经这般格格不入。她也不想带太多的仆从,可就这么四五个下人,却衬得冉家一家子人如此寒酸!
原以为只是一次平常的见面,却不料她如今的身份,竟然给他们造成了莫大的压力!(未完待续)
102 亲人相见
可是婉媚也很清楚,这原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富贵与贫贱之间的差距,深若鸿沟,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垂涎于高高在上的地位,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姨丈和大表哥,不就是这样的例子么?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欠身扶起冉秀卿,微笑着,诚恳道:“二表哥,我是世子妃,但更是你的表妹!今日是腊八佳节,我们亲人相见,实在无需行此大礼!”
冉秀卿被她这样扶起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些什么,可是她已经走开了。她身后跟着一个面覆轻纱的女子,一双妙目清冷如水,这时候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婉媚走到徐采玉面前,同样欠身扶起她道:“姨母,您也快快请起!雪地里凉,您要是冻着了,那可就是甥女的罪过了!”
徐采玉被婉媚拉着手,楞楞地起身,含泪哽声道:“婉媚,好孩子,你今日能来看我们,是你有心……”一个月不见,徐采玉的发间已经泛出银丝,曾经丰润的两颊也削瘦了下去,眼眶更是深深凹陷,益发增添了衰老落魄之象。
婉媚笑中带泪,“姨母,您说哪里话,不管发生何事,你我都是嫡亲的姨甥!”
她复又走到冉彦卿和姜俐君面前,但是隔着两步,并没有屈身去扶,只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大表哥、大表嫂,你们也都请起来吧!”
冉彦卿和姜俐君僵了一僵。彼此对望一眼,这才迟迟疑疑地起来了。二人身着粗布衣裳,半点头饰也无,脖颈和手腕上更是套着重枷,行动十分笨拙。
婉媚向徐兴庆微一示意,徐兴庆立即领会,已是扶起那两个押解的官差,和气地笑道:“二位官爷,我家主人要跟亲眷说几句话,还请二位通融则个!”一面说。一面已是袖袍遮手,将两锭小银递了过去。
那二人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半是看在银钱的份上,半是惧于端王府的威名,点头哈腰道:“这是自然!世子妃请便,请便!”
自打婉媚进来,姜俐君就一直面色发黑。等到徐兴庆领着那两位官差远远地避了开去,她更是一脸讥诮,冷声嗤道:“哼,世子妃好大的情面,我夫妇二人如此消受得起!”
眼前这个顶着世子妃头衔的女子,是丈夫冉彦卿念念不忘的“表妹”。是小妹姜敏君恨之入骨的情敌,也是父亲姜衡之身败名裂的导火索!而公公之所以锒铛入狱,丈夫之所以丢官去职,自己甚至要颠沛流离。算起来,都与她脱不了干系!可恨自己当初还一再劝说婆母。拉下脸子去求她,却被她灰溜溜地赶了回来!
对于这样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自己凭什么要给她好脸色看!
婉媚对于姜俐君,当然也谈不上喜欢。想当初大表哥听从父命,选择了这个所谓的相府千金……如今换来的,只是一声叹息罢了!
冉彦卿悄悄地踢了踢妻子,示意她不要惹恼了婉媚。
他自己则非常感动地笑道:“表妹,世子妃,真没想到你能来看我们……”然后又凄然道:“其实,我之所以有今日,并不怨恨任何人,只怪我自己福分薄,一步错,步步错……此去岭南,也不知道还没有回京的机会,狱中老父、家中老母,都只能拜托给我二弟了……世子妃如今扶摇直上,将来更会贵为王妃,若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他们多多照拂,我冉彦卿今生来世,必将感恩戴德!”说罢,当真双膝一软,欲行跪拜之礼。
“大表哥,你切莫如此!”婉媚急忙退开两步,荷衣、银屏则双双上前,扶住了冉彦卿。
婉媚疏离地站着,轻叹一声道:“大表哥、大表嫂,你们好生珍重吧,姨母和二表哥,我定会时时前来看望,请你们放心!”
姜俐君冷眼旁观这一幕,心里越发不能好受。夫君这是什么意思?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向别的女人大献殷勤?他也不想想,自己一家今日的处境,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而她今日前来看望,名为送别,其实不过是为了显摆她尊贵的身份,顺便看一看冉家的笑话罢了!
从头到尾,她对婉媚怒目而视,也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世子妃,有你这句话,我夫君纵然远徙千里,也必定念念不忘!不过我倒要提醒你,人生在世,祸福轮转,若是有一天,你实在照拂不了冉家了,也大可不必勉强!”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变了脸色!
冉彦卿第一个斥道:“夫人,你说什么呢!世子妃乃月中婵娟、瑶池仙品,必定福分绵长,一生享用不尽!”又向婉媚告罪道:“世子妃,贱内语无伦次,有辱清听,还请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婉媚听得心里一寒,倒不是因为姜俐君的谩骂,而是因为冉彦卿的讨好。十五岁之前,她自以为很了解他,那时他是新典的状元,倜傥风流,恃才傲物,视名利如浮云过眼,清高得目下无尘……可是十八岁之后,她却越来越看不懂他,不懂他何以青云直上,不懂他为何抛下她,却又在她订婚之后,忽然向她示好……
如今,她终于懂了!其实,他早就变了,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名利之徒!也许对他来说,为了达成目的,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从前,他可以与左相府联姻,今日,他当然也可以向端王府献媚!
只是,实在想不到他经历了宦海浮沉、抄家获罪的变故,竟然还不死心!还巴望着结好于她,以备将来所需!
她心中感慨良多,终于淡淡微笑道:“大表哥委实言过了,那‘月中婵娟、瑶池仙品’之语,我区区凡尘,如何担当得起?其实大表嫂说得不错,人生无常,祸福不定,大表哥此去岭南,别庙堂之远,处江湖之近,必将另有一番所得……结缡三年,大表嫂一直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大表哥得妻如此,还望善自珍惜!小妹再没有别的话,便在这里道一声珍重了!”
说罢,示意荷衣、银屏拿起一旁的食盒,也不管冉彦卿一脸羞愧,姜俐君一脸惊讶径直走到徐采玉和冉秀卿面前,握住徐采玉冰雪般的双手,道:“姨母,今日乃是腊八,甥女准备了这份腊八粥,不图别的,只为你老人家平安、健康!”
徐采玉的泪花又迸了出来,“好,好孩子,这是你的一番心意,姨母我收下了!先前你爹爹也亲自来过,送了一样的粥,说了一样的话,姨母我,我……”她想起了狱中的丈夫,他如今想喝一碗最最普通的腊八粥,恐怕也不可得吧?老爷从前那般风光,逢年过节,家门前车水马龙,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那时可曾想过,今日来访的只有苏家父女二人呢?
冉秀卿似乎知道母亲的心情,一直扶着她,极尽呵护之意。他眼中那些无声的痛楚,落在婉媚的眼里,也落在千柔的眼里……
眼见时日已经不早,一趟差事已经被了耽搁两次,一旁等候的两个狱卒多少有些着急,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重新换了个姿势站着。
该见的人都已经见到,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婉媚于是告辞道:“姨母、二表哥,我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你们好好保重,我改日再来看望!”
“好,好孩子,难为你跑这一趟,姨母也不留你了,你赶紧回去吧!”徐采玉柔声道。
“恭送世子妃!”冉秀卿领着院中诸人,再一次跪了下来。
婉媚扫了一眼一侧跪着的冉秀卿、姜俐君,匆匆走出院外,没有再回头。
终于重新坐回马车里,婉媚把手炉捂进怀中,透过车帘,又一次看了一眼这座清幽简陋的院落,对千柔道:“柔儿,今日之事,让你见笑了!”
千柔摇摇头,戚戚然道:“大嫂,世间人有百样,只能那些志同道合、有缘有份的人,才能聚在一起,其他的,便就不好勉强了。”
婉媚听她这句话似乎大有深意,不禁微笑道:“柔儿这话费人思量,莫非你曾经遇过有缘之人?”
千柔正待回敬她几句,但见四个使女俱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不禁面上微红,轻啐道:“大嫂好坏,好端端的,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
众人一路闲聊,回程便显得很快,婉媚的笑容也愈发开朗了。
忽听得“吁”的一声,马车竟然缓缓地停了下来!然后便是徐兴庆战战兢兢的声音,“世,世子爷!”
众人唬了一跳,不必下车,也能想见前方应啸天阴沉着脸、跨马而立的模样。怎么办,世子爷不仅发现了,还追到路上来了,这可不是好玩的呀!
果然应啸天冷声斥道:“荷衣、银屏、凤翔、雁翎,你们四个好大的胆子,竟敢撺掇主子私自出府,可知该当何罪!”(未完待续)
103 相得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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