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没看错,你点的不过是最便宜的雨前龙井。”段朗月就着夺过来的茶杯一饮而尽,分明是最普通的茶水,可在他喝来却似琼浆玉露,骆小远隐约可见他喉头的涌动,仿佛能感觉到茶水的温润甜美。
“这茶杯……是我喝过的。”他居然直接贴着自己的唇就这么喝下去了。
他随手又倒出一杯置于唇边,缓缓移动摩挲着紫砂茶杯的杯沿,眉眼轻佻,睨向一边:“我未嫌弃你,你倒嫌弃我来了?”
自然不是嫌弃,但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间接接吻这个原理。她轻咳一声,不自然地撇开脸,也随意举起一个茶杯遮住嘴角边的浅浅笑意。
段朗月见她不说话,笑得揶揄:“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住在此这么久,可是第一次见你来找我。有事找我?”依他的推断,她找她从从未有过好事。他有些意兴阑珊地举着茶杯,斜斜上挑的双眸微眯着,等待她说出些让他直觉隐约不好的事来。
骆小远有些汗颜的发现,只要见到段朗月,她脑子便会惯性的短路,似乎只要看见他眼中星星点点的笑意,就会忘记自己本来想要做的事。她猜不透这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这甚至是在见到师父时也不曾有过的。这样的感觉让她心慌,让她胆怯,让她忘乎所以。她避开他的目光,终于想起此行来的目的。“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一瓦村追到的几个游魂?可每次都在快追到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消失的地方又恰好是入玄冥谷的树林。我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认为此事与玄冥谷会不会有干系?”
段朗月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笑得莫测高深、讳莫如深,心中却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家伙总是在不合适的时候发挥出点小聪明。
“是,可那又怎样?哪个地方没有孤魂野鬼?你凭什么就此论断那几个就与借魂杀人案有关?”段朗月晃了晃手中杯子,神情自然,只是兀自清闲地饮着杯中龙井,言语冷淡,“我不是同你说不要过多插手这个案子吗?这不是你能以一人之力阻挡的。”
骆小远单手支着下巴,脑袋歪向一边,苦笑道:“这次想不管也不行了。”
“哦?怎么说?”他挑眉,停下唇边的茶杯。
她想到那个胆小怕事的县太爷便怒从中来,掌拍方桌,引得周围食客频频回头,“大人只限期半个月的时间,我和童大哥若查不出结果就要拿我们问罪。”
段朗月闻言冷笑:“狗急了也会跳墙,这个父母官当得可真是称职,竟学会了找替死鬼。”
骆小远不理会他口中的嘲讽,只要一想起仅剩的时间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想了想,还是下定了决心:“我想再入玄冥谷一次。”
段朗月的手颤了颤,茶杯一晃,竟溢出大半杯茶水,尽数泼在了身旁无辜的骆小远身上。茶水不算很烫,却惊得她跳了起来。她跺了跺脚,用手拍去还未渗进裙摆的水珠子,解下腰间的物什,埋怨道:“你在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段朗月此时顾不得去解释自己的失态,因为他眼尖地发现茶壶旁摆着一段被骆小远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柳枝。他略一挑眉,拿起这节十分眼熟的柳条,深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他笑得古怪,抬眼问道:“你好端端地收着这节柳条做什么?”
骆小远忙着低头擦水珠,胡乱答道:“什么柳条?哪来的柳条?”她抬头一看,他手中可不正握着一段绿油油的柳条嘛。骆小远脸一红,夺过柳枝,支吾道,“随手折的。”
随手折的?段朗月又仔细瞧了瞧手中的柳枝,笑得愈发古怪了。她可真能睁着眼说瞎话。他不动声色地看她又将柳枝塞回腰间,心中颇不是滋味儿,口中不禁露出几分酸意:“你这该不是哪个情哥哥送的吧?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赠柳枝的人倒有些意思,是想表达依依不舍之情吗?”
骆小远脑中浮现出鬼子大人那颠倒众生的面容,挑眉眯眼、低头勾唇,无不迷人心神、惑人心智。她依稀记得过往的种种有着让她道不明的熟悉感,此时突然脑中一闪,猛地抬头看向如今坐在她对面那摆着一副臭脸的人。她左看右看,上瞧下瞧,看得段朗月一阵心虚,不自然地撇过脸道:“看什么?”
她终是缓缓叹出一口气,失望到极点:“总觉得你与我相识的一个人很像,可这般对比过,你的相貌与他委实差了好几个段数。看来的确是我认错人了。”
“如此说来,你是嫌我丑陋了?”段朗月气极反笑。他真恨不得拿块布好好擦擦她的眼睛。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竟然硬生生被她分出个三六九等,可他偏偏又说不出口,只能自己吃自己的醋,真是天大的笑话。
骆小远捧着茶杯,埋首喝茶,含糊不清道:“我可没那么说过,你顶多就算个貌不惊人,称不上丑陋。”
段朗月恍然发觉她伶牙俐齿的功夫见长,他竟被她噎得说不上话来。他甚至想立刻揭下脸上那层碍事的面皮,好好让她瞧瞧那张所谓高了好几个段数的面容。就在他兀自郁闷时,骆小远抿了抿唇,偷偷一笑方又转回正题:“我要入玄冥谷几日,若童大哥问起我,你便说我去查案了。”
段朗月十分诧异:“你是说你打算一个人闯谷?”
“当然不是。”她否认道,“是一个人悄悄进谷。”
他失笑道:“有区别吗?”
“当然有。”她笑得十分得意,“前者是去送死,后者是去查探敌情。”
段朗月沉默半晌方出声道:“可以不去吗?”
骆小远当然不想去,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进玄冥谷。上一次奇妙的经历已让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虽然幸得鬼子大人出手相助,可难保他会再保她第二次,但这次是不去不行了。她记得百鬼林流民附身时,九公主曾和师父提起过玄冥谷,或许这一次也与玄冥谷有关。墨凉、鬼子大人、红衣女人、鬼爷爷,他们的出现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死亡的蛊惑,可俗话说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她好歹是一代穿越女,虽命运多舛,但也不至于死得太快。
想到这里她的思绪有些豁然开朗。她怎么就忘记自己是个穿越而来的呢?按照定理来说,她不该怕死,甚至是应该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冲,兴许还能被她冲出些奇遇来。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对他笑得坦然无畏:“若不想被降罪,只有走这么一趟了。”
段朗月仰视她看起来有些刺目耀眼的微笑,而后举杯一敬,抬手喝完杯中最后的一口茶水,笑得含而不露,轻道:“祝你好运。”
==
对骆小远来说,要从华心口中骗到进谷的咒语以及隐身用的隐息咒并不难。时间并不容她多耽搁,不过准备一日就只身前往玄冥谷。站在高耸入云的石壁前,她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只是这次却少了华心的陪伴。她深吸一口气,束紧身后裹着层麻布的落华,单手覆上石壁,念出咒语。果然,掌下的石壁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光华,并渐渐扩大,直到裂开一道足有一掌大小的缝隙,而缝隙中则隐藏着机关所在。
她贼笑了一下。看来玄冥谷连一点安保意识也没有,在经历了几个月前她潜入谷中的事件后居然没有换密码,依然让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机关。
淡定地伸出手,用力地按在玉石之上,一道斑斓之光霎时弥漫周身,耀目得让她睁不开眼,直至将她全部吞噬,然后消失不见。
今晚的夜色格外的浓,晚来风急,乌云蔽天。凉风疾掠过树林,树叶被晃得婆娑起舞、沙沙作响,阴影下走出一人。墨袍浓得如夜色,长发在风中交织成网,沉寂的面色如一碗盛着月色的水,看不清神色,只有一双蓝眸略带冷意的望着骆小远方才消失的地方。
“你是真的决定与我作对了吗?”段朗月走至石壁前,伸出手掌轻触在她方才覆盖过的地方,轻轻问出这句话。
有时候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真相太残忍。仿佛遥不可至,转个眼,却已触手可及。
他眸中闪过几丝复杂之色,似是下定决心般伸出五指,轻抚过石壁,一道蓝光赫然从石壁中窜出,他随之走入其中……
都已过了花开的好时节,可玄冥谷的桃花似是永远也开不败,依然是桃花流水、杨柳飘絮,一派盛景。只是这次骆小远再没有心情留恋此景。她念出隐息咒隐去自己身上的气息便往深处走去。可奇怪的是,上一次的玄冥谷热闹的很,来来往往的鬼魂颇多,可她这一路行去,偶尔才能碰见一两个行色匆匆的过路鬼,即便上前搭讪,也不理不睬,好像有很重要的事去办。
她跟寻着记忆中的方向朝着鬼城出发,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隐约发现有些不对劲。她依稀记得穿过桃花林便会出现一条狭长的□,可如今行了许久时间却迟迟不见那条峡谷,桃花林中的桃树反而愈加浓茂,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好几次兜兜转转都回到了原地。骆小远有些犹疑,难不成又碰到了鬼打墙?
她停下脚步,甩出笑脸,朝着四周扬声问道:“不知是哪位鬼友同我开玩笑,不如出来相见?”
久久不等回声,周围除了桃花还是桃花,一点也无鬼打墙的迹象。骆小远很是纳闷,虽然自己的智商不高,可认路的本事还是不低的,怎在这片林子里晃荡许久还未能走出去?上次于华心一道时,才不过走了半柱香的时间。
她自然不知道自己并不是遇到了什么鬼打墙,而是触碰到了这桃花林中的阵法。
远山之上,段朗月负手而立,望着桃林中打转的骆小远,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突然墨光一闪,一道身披斗篷的魅影赫然出现。他走上前,也循着骆小远的踪迹的望去,沉声道:“鬼子大人,用此阵法对付她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段朗月怔了怔,又看向正急得恨不得挠树的骆小远,轻笑出声:“说的不错。”
魅影沉默片刻又说:“属下认为,纵然让她查出些蛛丝马迹又如何?以她之力想要与玄冥谷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大人此举似是多虑了。”
段朗月冷声打断他:“我做事还需要你来教吗?”
“大人不要忘了,她是捉鬼师。她迟早有一天会知晓你的身份,也迟早有一日会与玄冥谷作对。用阵法拖住她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以大人的手段,想要将其控制住有许多方法,这并不是最好的。”
段朗月没有说话。
“大人若需要,属下可以代劳。”
段朗月冷冷扫过他一眼,“看来近日来谷中事务还不够你忙的,怎么,是觉着与妻儿团聚的时间太多了,想要多分担权责,还是……想要代替我?”
魅影轻退一步,低头垂目道:“属下知错。”
段朗月俯身看去,看起来只有米粒大小的骆小远依然困在林中走不出去,而此时她似是已放弃了出林的打算,竟钻入结了果子的桃林中,正捧着一个硕大的桃子吃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