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沉随手从竹筐中取出一些草药,放入空中慢慢咬碎,再取出之时,那有些苍白的唇色上沾染上些许翠绿色,却显得愈发蛊惑,看得骆小远有些痴然。
“过来。”
他抬起头,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微微蹙眉:“过来上药。”
小远挪着疼痛的脚坐在他身侧,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挑着药草在自己的脚踝处轻轻涂抹着,不太熟练的手势让她本就火辣辣的伤处显得愈加疼痛,可那么怕疼的她还是咬着牙笑。不知为何,似乎只要能够看着师父,这种疼也甘之如饴。
“我还以为师父会丢下我。”骆小远现在想来,那种离死亡很近的感觉真的让她很害怕。
白沉从身上扯下一段布条,小心地包裹在她的脚踝处,随意答道:“不要乱想。”
她伸出手,抓着他蹭脏的衣角,执着地问道:“那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丢下我?”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顿住,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一陷。再抬起头看她,却发现她眼中的期盼太过炽烈,令他有些莫名的不知所措。
自他知道自己是克尽身边人的天煞孤星后就从来都不懂得何谓依赖。纵然是对待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师父也不过只是每日定期去学习降妖之术,然后再独自回山。向来独来独往的他怎能给得起这样沉重的承诺。
拇指与中指绕过,食指从布条中穿过,打了一个简单的结便退后一步站起身,转过头背起竹筐,淡淡道:“回去吧。”
骆小远希冀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只得挣扎着爬起身,一步一蹒跚地跟着下山。
时间继续不等人得流逝着,骆小远的脚伤也在白沉有意无意的冷淡中一点点的恢复着。
那一天在青楼中,虽然记忆模糊地可以描绘为一场梦,但骆小远依然肯定自己参与了一场正邪之战。当然,自己很明显是站在正这一边的。尽管回忆有限,但这一小段模糊的记忆还是加速了自己想要好好学法术,然后实现降妖除魔的愿望。她希望的,仅仅是能够有一天与师父并肩作战,谱出一段师徒双剑合璧,笑傲江湖的恋曲……
乓乓!
一阵大力的敲门声打断了骆小远的冥想。看清楚了没?是冥想。自从她一心向道后,连这白日梦也能以一个较专业的词来形容,才不枉她渐渐向一个专业的捉鬼师方向发展着。
“谁呀?”
“我!”粗犷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骆小远坐在蒲团上冥想着,睁开眯起的眼,这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到骆小远一点也不想理会门外的人,但出于礼貌,还是回了句:“师父不在,出门采药了。”
“没事,我就是找你!”
骆小远立刻警觉起来,向后缩了缩:“我也不在!”
话音刚落,本就不结实的门一下子便被大力踢了开来,门外站着身形魁梧的童凌,皮笑肉不笑道:“小远姑娘。”
这一声“小远姑娘”把骆小远的鸡皮疙瘩都要叫下来了,她有些无力,垂死挣扎道:“不知铜铃大哥有何贵干?”
童凌摸了摸长满络腮胡的下巴,然后走上前道:“上次多谢小远姑娘帮忙。”
“是这个呀?呵呵,没事没事,这是咱良好市民应尽的义务嘛。”骆小远赶紧从蒲团上站起,伸展着胳膊道。
“不过。”童凌话锋一转,“鉴于上次小远姑娘有英勇表现,县太爷特准小远姑娘为我镇的协同捕快,一道处理棘手的案子。”
“协同捕快?!”骆小远吓得直接跌倒在蒲团上,“干什么的?”
“破案。”
“去你奶奶的!”骆小远鬼叫一声,“不就是要我去你替你们捉鬼吗?我不干。”
童凌早知她会来这么一招,不慌不忙地从袖间取出一封书函,特意展开,在她面前扬了扬,朗声道:“这是县太爷亲自写的聘书。”
骆小远上前辨认了许久,最终确定那左下角的印章不是假的,只好嚷嚷道:“我师父不会同意我去的。”
童凌一怔,倒没想到这一层,正犹豫间却突地听身后传来一句清淡如水的声音:“你去吧,我同意。”
白沉背着夕阳站在门口,身后是沉沉的草药筐子,那少许沾染在他额头上的汗水折射出闪亮耀眼的光泽。骆小远看着他,只觉得那湮没在最后的光芒中的他有些陌生,陌生到那张脸她辨析许久才认出真的是师父。
直到童凌喜滋滋的回去复命后,骆小远才看着在忙着对草药分门别类的白沉,闷声问:“你为什么要我去镇上捉鬼?”
白沉手下的动作微微一滞,继而云淡风轻道:“你需要历练。”
“跟在你身边不也一样吗?”骆小远反驳。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骆小远走到他身边,夺过他手中的药草,还沾着露水的触感在她掌间一滑而过,凉的手陡然一颤。
白沉抬头看她:“为师不可能一直庇护你。”
骆小远看着手中绿油油的草,分明刚才郁郁葱葱惹人怜爱,可如今已成了一堆被她捏在手心而变形的烂草。
她一直承认自己又笨又胆小,可也不至于蠢到连这样明显的冷淡疏离都看不透彻。
松手放下那株可怜的小草,她的手指弯曲握住又无力地松开,低着头道:“知道了,我明早就动身前去金和镇。”她转过身准备回房收拾包袱。
看着她有些落寞的背影,白沉蹙眉低头,从来都平淡如水的眼神中闪过几丝异样。
第二日,太阳已挂在天空中央多时,似乎隐隐有西斜的趋势。骆小远一边收拾着那不大的包袱,一边偷偷抬眼看着端坐于一旁饮茶的师父,手下的动作慢得可赛跑蜗牛。
童凌实在看不过去了,皱着眉,扯着嗓子道:“我说小远姑娘,你这柄毛刷子拿出来放进去已经五次了,你到底要不要带着啊?衙门里什么都不缺,你大可什么都不收拾。”
白沉依然不为所动地坐在椅子上,茶杯之上袅袅而起的白烟迷蒙住他的眼,让人看不清它到底在看着什么地方,到底在想着什么。
小远赌气地摔了摔包袱,冲着他嚷道:“什么毛刷子?这叫牙刷!你懂吗?用来刷牙的牙刷!这是我自己做的,你能买给我吗?反正我也不想走,既然你等不了就不要等了!”
童凌被她用话一堵,也说不上话来,只好冷哼一声便转过头不看她,任她继续不甘不愿地磨蹭着。
骆小远看着这把牙刷,又看了看师父,心里有些难受。她可以忍受没有电视看,也可以忍受没有电脑玩网游,却没办法忍受早上不刷牙。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几日,她终于找到一种合适的毛可以当做牙刷,虽然样子不大好看,可她还是兴奋地多做了几把,顺便也送给了师父一把。尽管师父看到那把丑丑的刷子时神色古怪,可他依然揉了揉她的发丝,将其收下了。
如今,她却要带着自己的牙刷离开师父……
白沉终于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叹一声走到她身边,从她手中取过包袱,轻声道:“还有什么缺的,我替你收拾。”
骆小远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再看了看白沉掌心那把被她拿出去又放进去的牙刷,心里顿时一沉,一把夺过包袱和牙刷,抱在怀中,闷闷道:“好了,全部都收拾好了。”
白沉眯了眯眼,垂下方才拎着包袱的手没有说话。倒是已经耐心全无的童凌搓了搓手道:“那好,咱们启程吧。”
骆小远点了点头,便跟着童凌一道出了门。
童凌在前边走着,顺便告诉她在衙门中做事应该注意些什么。骆小远一边毫无意识地答应着,一边回头去望那坐落于山腰上的小屋子。
她第一次随师父走进那间屋子的门槛时,曾经非常嫌弃那里间毫无品位可言的装潢,而此时她却有些舍不得,可最舍不得的还是那站在门口目送她的人。想到这,她不管铜铃在身旁的大呼小叫便又撒着蹄子奔了回去,好不容易在他面前站定,却只能气喘吁吁地弯着腰,看着师父干净的鞋面。
“怎么,还有什么忘了拿?”白沉看着她的后脑勺,淡淡问。
骆小远不敢抬头看他,她好怕自己一旦抬起头便会做些鼻头酸酸,眼泪汪汪的傻事。只好继续弯着腰,攥紧手心,摇了摇头又吸了吸鼻子道:“我只是想问问师父,若我去了金和镇,以后还能常回来看你吗?”
白沉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她后脑勺上的小辫子一晃一晃,似是因为呼吸急促而引起的颤抖,平静的目光有些深远,似在犹疑些什么。
她不依不饶地等着,仿佛他只要不开口,她便能一直在这候下去。
就当她以为师父以沉默拒绝的时候,突地感觉到脑袋上落下一只手,轻轻地揉动着她的发丝。
“自然可以。”他看着她,似乎觉得这句话还不足以表示什么,又兀自添上一句,“师父若挂念你了,也会去看你。”
骆小远猛地抬起头,直直地对上白沉有些温柔的眼神,虽然极为短暂,可她还是捕捉到了。看着师父那又渐渐恢复成淡然清澈的眼神,她绽开大大的笑容,拉着他的衣角一直点头。直到童凌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住暴走的冲动将其一把拎住,任由她继续傻傻地笑着便一路拎下了山。
到达金和镇之时,天色已渐黑。
童凌将骆小远逮到衙门办公处时,八字胡县太爷摸着两撇胡须,瞪着眼,悄声问站在一旁的童凌:“童捕头,这骆姑娘是不是中邪了?”
他转过头看了看那将嘴角咧到耳根处的她,抽了抽嘴角:“兴许是水土不服。”
县太爷这才放下心来,安然地做回椅子上,啜了口茶才施施然道:“既然如此,那便将骆姑娘安置在咱衙门后院的厢房里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办公了,不得有误!”
童凌抱拳领命,随后又一把拎起骆小远,出了门后便左转直走,一路到了衙门后院里边,推开早已收拾妥当的厢房大门,将其丢了进去。拍了拍手准备走人,可想了想又折回来道:“咱们大人自己有府邸,不住在衙门,除了一个烧菜的厨娘和斟茶递水的丫头外就没有人住在这了,小远姑娘若是饿了渴了就吩咐一声,无需客气。还有,明天就要去王员外家查案,你好好准备。”
说罢,这次就真走了,独留下骆小远还站在原地傻傻地笑着。
月亮已爬上了墙头,她好不容易神智恢复正常,又看了看周围的摆设后才想起自己早已离开了七星镇,离开了师父。她看着明月,突然诗性大发,朗诵了一首改编版的《静夜思》后很是应景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进房,准备收拾东西去。
而恰在此时,同在墙头上趴着的除了月亮外,还有一个眼睛弯弯,发出一阵轻笑的黑色影子。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一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师父?呵,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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