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来的很急,美璃大惊,她甚至听见从箭筒里拔箭出来的声音。兔子们也感受到了危险,一哄而散四处逃窜。一只小兔被树枝绊住了,母兔跑了几步,竟然停了下来,终于返回守在小兔身边,似乎想帮它一起脱险。
美璃的鼻子一酸,眼泪直直地落了下来。在她苦不堪言的时候……多希望也有这样一个能挡在她身前的人,多希望自己的父母还能在!
她觉得自己也许是疯了,也许是母兔的举动触发了她心底最强烈的渴盼,她竟然不顾危险冲过去想帮小兔拨开树藤。
“想死?!”厉喝和低啸的羽箭一同到来。
美璃只觉得胳膊剧痛,但一大一小两团白影已经飞快地没入树丛,她松了口气。还好,那箭射偏了,只是箭翎扫到了她的胳膊,疼一疼就过去了。
靖轩已经一脸怒色地从马上下来,紧攥着自己的弓,她还是一点儿没变!想法设法让他操心,想法设法引起他的注意,这种苦肉计更是一用再用!
“没用的!”他对跪坐在地,低垂着头的美璃冷笑,“就算故意让我把你伤成残废也没用,我不会有半点儿内疚,是你自己找死!”她知不知道,要不是他最后关头偏了偏方向,她的这条胳膊就要报废了!
她垂着头,手臂上的那阵让她眼前发黑的剧痛终于稍稍减弱,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清楚了,他说的对,她知道的。
她点了点头,礼貌地示意听懂了他的告诫,这次的确是她太鲁莽了。以前她用的苦肉计太多,解释无益,随他认为吧。以前他用刻薄地口气问她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她现在有。
他看了会儿她的反应,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靖轩哥,靖轩哥!”一个少年满面焦急地飞马跑来。
靖轩冷着脸翻身上马,“死人了么?这么嚷嚷!”
“你快去看看吧,素莹从马上摔下来了,正哭着找你!”
靖轩双腿一夹马腹,烦躁地掉转马头,“没一个省心的!”用弓重重敲了下马背,飞快地和那少年纵马而去。
美璃看着一路被他们踩得狼藉的花朵,有些心疼。
四下无人,她轻轻拉起自己的袖管,被箭翎扫到的地方肿起一道血瘀,皮没破,鼓成一条暗红的血泡。她摇晃着站起身,没关系,只要挑破血泡,把血放出来就好了。
走回营地,她向太监询问了安排给自己的营帐,因为紧邻着老祖宗的帐殿,她营帐的地势很好……只是,也挨着素莹的帐篷。那座与她相似的营帐外栓着好几匹骏马,门帘挑开着,里面传来素莹低低的哭声,男人轻声的安慰。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那声音……美璃咬了下嘴唇,自知之明她是有,但曾经她无比渴望着他这样低声的安慰,她不由停住脚步,默默地倾听,他半哄半劝的语气……也不过如此。
她听在耳内,该疼的还是疼,并不是她曾以为的那样——可以抚慰一切伤痛。
永赫领着太医从帐篷里出来,头上一层薄汗,他抬手用袖子随便抹了一下,这位素莹姑娘可真够能折腾人的,靖轩哥将来娶了她也有苦头吃,只腿上蹭破点儿皮,眼泪掉了能有半缸。吓得老祖宗要他把太医都找来了。
他无心一转眼,看见美璃站在斜对面的帐篷口发呆,脸色青苍,发现他的注视,还向他微微笑了笑,她连嘴唇都是白的!
“你没事吧?!”他走近细看,她的气色太差了。“太医在这儿,顺便给你看看。”
顺便?她笑着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我没事的。”她转身掀帘子,耳后的伤口鲜红一道十分刺目。
“等等!”他想喊住她,她却头也不回地进了帐篷。
“怎么了?”靖轩从素莹的帐篷里出来,看永赫正皱着眉,手还抬着没来得及放下。
“那个美璃格格受伤了,我想让太医也给她看看。”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
“受伤?”靖轩皱眉,是箭伤吗?他向太医一点下巴,“去看看。”
太医躬身应命,在美璃的帐篷外高声说:“美璃格格,让老臣进来为您处理下伤口吧。”
美璃正在刚刚点起的蜡烛上烧银簪,只要划开血泡就好了,何必大惊小怪,让人笑话她小题大做。“不必了,请回吧。”她撩起袖子,血泡就在火烫疤痕下面,两样加起来,丑陋得可以。
门帘被刷地撩开,她一惊,手一抖,簪子划开一道长口,血泡顿时破了,血流下来染污了她的裙子。她赶快拉好袖子,衣料立刻被伤口黏连在血肉上,一阵刺痛。
靖轩和永赫已经带着太医全都进来了,第一个进来的靖轩当然看清了她的动作。他没立刻说话,因为这次她演得太逼真了,他真的无法分辨她的用心。血已经从丝缎的衣料里透了出来,就算是苦肉计,她也真是落足了本钱。
“去看!”他瞥着她死白的脸,冷声吩咐太医。
太医弓着身提着药箱走过去,一时不知道该治疗什么。
“耳后,她右耳后被弓弦刮伤了。”永赫热心地说。
“不!左臂!”靖轩抿了下嘴。
“左臂?”永赫一脸莫名其妙。
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起美璃的左手,他看见了血迹,倒吸一口凉气,格外加了小心地去掀她的袖子。
美璃缩了下手,倒不是因为疼,那块疤……那么难堪的痕迹她不想给任何人看见。
太医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尴尬地看向对面的靖轩,请示他的意思。
“看!”他简短地命令。
美璃咬了下嘴唇,他讨厌她,不喜欢她……从她没有这块疤就开始了,她又何须介意?向太医扯出一丝笑容,她轻轻点了点头。
太医撩开她的袖子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气。
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方,她原本莹白如玉的小臂上有一块茶碗大的疤痕,皮肉扭曲,青筋都似乎暴露在外,疤痕里还有些黑黑的颜色。美璃哆嗦了一下,毕竟她最不愿意被人看见的丑陋直白地暴露在他们面前,随即她坦然地垂下眼,丑吧?其实美和丑,对她……没有影响。
太医处理好伤口,小心地为她包扎着,“格格,那伤……是火烫的吧?”
“嗯。”美璃云淡风轻地应了声。
“太医院哪位给您处理的啊?”太医不无抱怨,“木炭灰都没替您收拾干净!年轻轻的姑娘家……”感觉自己失言多话,老太医闭住嘴巴。
美璃笑了下,“我自己收拾的,不怪别人。”
看着太医包好伤口,还细心地替她拉整袖子,她也随着太医一同起身,向靖轩和永赫都福了福身,“谢谢两位了。”
靖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说话。
永赫却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声,“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美璃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客气地塞给老太医,这规矩她已经太明白了,在冷宫里如果不打赏前来问诊的太医,和领太医进来的下人,下回病了想叫太医来就难上加难,甚至只能换来几个白眼。
因为有惯例,老太医也不甚推辞,道了声谢就坦然收下,退了出去。
美璃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还站在帐篷里的靖轩和永赫,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永赫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我们也告辞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刚想掀帘子,靖轩动作却比他快,先一步走了出去。
第7章 习惯
晚膳摆在一顶硕大的帐篷里,长长的矮桌连起来变成一个长案,大家都盘膝坐在皮褥上用饭,颇有几分没入关前女真的粗犷风味。两排长案相邻着,男女各一桌,年轻人们似乎特别喜欢这样的安排,与邻桌背靠背的那排几乎都被少年男女占满了。
美璃被安排在太皇太后右手边第二个位置,她安静地坐下来,她只是来吃饭的。静娴向来是要坐最靠近老祖宗那个位置的,这次也不例外,她坐在左手第一个位置,时不时瞥美璃一眼,好像她的位次靠前,很有优势似的。
一直就和静娴那伙人合不来,因为梓晴姐姐的关系,静娴格外针对她,美璃也不意外。
人来的差不多了,连皇上和老祖宗都入了座,美璃旁边的位置还空着,太监宫女开始上热菜了,素莹才跟在靖轩身后走进帐篷,被小宫女领着坐在右首最靠近太皇太后的位置,靖轩也在她身后坐下来。美璃初初有些局促,她和他相距太近了,近到他转过身子和太皇太后、素莹说话的时候,胳膊都能碰到她。
随即她放心的淡淡一笑,老祖宗关切地询问素莹的伤情,还询问靖轩狩猎的战果,他们谁也没注意她,谁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她又庸人自扰了。
永赫现在是忙人,一直帐外张罗布置,临开席才入座,康熙让他坐在靖轩的旁边,美璃略略欠身方便他坐下,永赫笑着轻声道谢。转身间美璃看见另一侧的梓郁,若羽有孕没来,他形单影只的,她笑了下,梓郁点了点头。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梓郁眼中的怜悯,默默转回身,虽然已经习惯了,被那么熟悉的人这样看着,还是会难受。
“美璃,你最近要好好补补,脸色不好。”一直在和素莹说话孝庄突然把话题引到她身上,美璃觉得周围的人因为老祖宗的这句话更仔细地打量她,她恭顺地点了点头,不想多话。
她身边的桑珠总是兴高采烈地扭过身子去和背后的福琛贝子说笑,每每无心撞到她,美璃轻轻皱了下眉,原来在席间不管不顾地扭身说话会给边上的人带来这样的麻烦,怪不得以前挨着她坐的女孩儿总是横眉立目地瞪她。
饭菜上齐,皇上和老祖宗简单地说了几句就热闹开席,因为人多紧凑,没下人布菜伺候,美璃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碗,她的左臂受伤,无法端碗进餐,桌子又那么矮,她俯身就碗更加难看。还好,她面前就放了盘小饼,她拿了一张慢慢吃着,很好吃,还有肉馅儿。
“怎么不吃菜?”低低的好听的声音在众人小声说话的嗡嗡声中还是那么清晰,瞬间地错觉让她本能地轻颤了一下,以为他是在问她。
“哎呀!”身边的素莹娇俏地抱怨一声,撒娇地在转过身问她的靖轩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靖轩笑笑,娇宠地拿过她的碗,在自己桌上夹了些菜递还给她。
美璃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饼,余光还是无奈地看清了他们垂头低语的亲昵姿态。她突然对自己有些生气,放下饼拿起筷子,这才发现面前的几盘菜都是大鱼大肉,她想吃些素菜,无奈都很远,怪不得……素莹会让靖轩帮她夹。筷子已经举起来,她随便地夹了块肉。也许是她夹得肉大了些,对面的静娴和银荻呵呵笑起来,用鄙夷又可怜的眼神瞥着她。
美璃冷冷地回看她们一眼,她不会再像原先那么冲动好胜,但她们的一再挑衅,她是不想理会,但也不表示她会让她们继续得寸进尺。
被她横了这么一眼,静娴和银荻都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还有反击的勇气。
美璃刚拿起吃了一半的饼准备往嘴边递,侧后的福琛不知道说了什么惹桑珠呵呵痴笑,身子扭来扭去,美璃不备,竟被她撞得把饼掉在桌子上。美璃并没多想地拣起桌上的饼咬了一口,她发现整张女眷的长案都沉寂下来,原本没注意到她这个举动的人也因为别人的异样而莫名其妙地关注起她。
她愣了一下,是啊,这一桌子养尊处优的女人觉得掉在桌子上的食物已经脏了,和掉在地上没分别。如果是别人这么做她们也许就冷笑着看看,但因为是她——从冷宫里出来的美璃格格,拣脏了的食物吃,就很有噱头了。
果然,有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待过冷宫的人就是不一样。”静娴嗤嗤地笑着,对刚才她横她的一眼耿耿于怀,“这么爱惜粮食啊。”
一桌子人都用各种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