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垂着眼摇了摇头,因为解开发髻而披散下来的柔顺长发也随之轻轻飘摆,他的心一软,差点想伸出手去摸一下那头丝顺的乌发。
“你……又值夜吗?”夜色中沉默相对,实在尴尬,她没话找话。
“你又不敢睡觉?”
她一笑,他又直肠直肚地说出心里所想,不过……很亲切。
见她笑了,他也笑出来。
她看着他好看的笑脸,胸口有些发闷。他还不知道老祖宗的想法吧,她突然有些不舍,当他知道了,她就连这个朋友也没有了。
“你总这样不是办法,我是轮值,明天可以休息的,你怎么办?”他替她苦恼。
“不要紧。”她撇开脸,不想再多说话,如果将来他后悔今晚对她说了这么多话,她的不参与会让她到时候好过一点。“我进屋了。”她半垂着脸,淡淡微笑。
“嗯……”他支吾了一下,“好久天才会天亮,你要做点儿什么才能不困呢?”
他话里的真诚让她的心一痛,“我……做些针线,看会儿书。”
他也不好一再叫住她,叹了口气。
“不用发愁,等你不怕了,就不会再做噩梦了。”他说出口也发觉,他之前已经和她说过这句话了。
她回过头来感谢地笑了笑。
“你等我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转身就跑。
望着他转瞬就消失在夜色的中的背影,她真心地笑了,他真是个很好的人,像个孩子般热心。
过了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把一本儿书塞到她手里,“这是坊间流传的各种小笑话趣事,晚上看没意思的书更要困的,你看这个吧,笑一笑就不想睡了。”
她默默地握紧手里的书。
“你看吧,要觉得有意思,书市上还有很多的,我都买来。不过,你可要在全都看完前好起来!”他嘱咐,说得板上钉钉。
她点了点头,“谢……”
他赶紧摇手,不想听她说谢谢,“我巡夜去了,你也赶快进屋吧。”
她看着他快步离去,忍不住再次抬头仰望夜空,春天的星星果然很美,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要是一直能在这么美的星空下……就好了。
第14章 付出
“侍弄花草就是要赶早,太阳没有把土地晒热之前。”应如福晋拿着小小的花剪,仔细地剪着植株里的残叶。
清晨的叶片上还带着点滴露珠,美璃闻见一股好闻的芬芳,“是。”她小声应答,今天一大早应如福晋就进宫来替老祖宗照顾园中花木,还特意叫上她,老祖宗非常高兴,郑重地嘱咐她要“好好学习”,意图明显的都不能算做暗示了。
“常说好花尚需绿叶配,所以看一株花的美丑不仅仅是看枝头开放的娇艳花朵,更要看它的叶子和形态。不能有枯黄的,虫蛀的,叶片残缺的。”应如福晋边说边剪,越来越多有问题的叶片飘落在周围的土地里。“而且,对这株花来说,掉落的叶子也是很好的肥料。”
一直在认真听她说的美璃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连忙蹲下身,收集起周围散落的叶子,随手在工具盒里拣了把小铲,准备翻土埋叶。
应如福晋看着,不急不慢地说:“用铲子挖花株周围的土壤,会不小心伤到花的根须,严重的整棵花都会死掉。”
美璃愣了愣,放下了铲子。
“想看到美丽的花,就要不惜力气的栽培。想有回报,当然得付出。”应如福晋仔细在花枝中寻找败叶,别有含义地说。
美璃微微一笑,“是。”
她用手去挖花下的土壤,如果以前她会认为是应如夫人故意刁难她,但现在她听着觉得她说得很对。付出……并不见得就会有回报,但不付出,一定不会得到任何东西。
“稍微挖深一点儿,正好松下土。”
“是。”美璃笑着点头,用手仔细地挖开湿土,轻而又轻,生怕伤到花根。她粗活也做惯了,没指甲,用了心做得倒也似模似样。
应如夫人看了她两眼,淡淡冷笑,“这一棵是蔷薇,很像玫瑰,却没那么高贵雅致。”
美璃的手在湿寒的泥土中微微一抖,虽然很像玫瑰却没那么高贵的蔷薇……是在说她吧。她继续松着土,时不时把叶子埋进去,好像没听懂应如福晋的暗讽。
“蔷薇其实很好养,就怕太娇贵,肥上多了,水浇勤了反而活不了。”剪好叶子,应如福晋又拿起喷壶,高高举着四面八方地洒着水,繁茂的枝叶并没承接住多少水珠,蹲在花下的美璃顿时被浇了一头一身。
她没动,继续埋叶松土,小小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冰凉水珠激得微微颤抖,她始终微笑着继续手中的活儿,应如福晋暗暗叹了口气,浇了几下终于不忍,放下了喷壶。
永赫走进花园,笑容还是那么明朗,“额娘,忙了一早上,都打理了什么好花?”
美璃低垂着眼不敢抬起,心里有些紧张,离那次夜晚的谈话已经过去几天,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他是故意躲避还是真的有事,他们都不曾相遇,他……应该已经从应如福晋那儿得知老祖宗的意思,那他的想法……
“好花?没什么好花,只是这棵蔷薇。”应如夫人的口气有些悻然。
“很漂亮啊。”永赫不以为然地瞟了两眼。口气一横,“你在干吗?”
美璃的心骤然抽痛,他……
“怎么能用手去挖土!”他蹲下身,不避嫌疑地把她的手从土里拉出来,“石子,枯枝划破了怎么办?”当着应如福晋,美璃反倒不好意思地挣开了他的手。
应如福晋冷眼看着,不怎么是滋味地说:“松土本来就要用手!你额娘当初也这么做的!”
“是吗?”永赫疑惑地皱了皱眉,“那我来吧。把土挖开就好了吧?”他修长洁白的手毫不犹豫地去抓土拨开。
“还要把叶子都埋回去!”应如福晋一副很受不了他的样子,瞥着眼瞪他,“你那是松土还是挖坑啊?!”
美璃发现永赫来了以后应如福晋虽然语气刻薄了许多,但看见儿子后眼里的神采,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极端的疼爱。母子俩斗嘴的样子十分有趣,连刚才冷森森的福晋也变得很生动温暖,他们母子的感情很深吧,她的眼睛微微发酸,有父母……真好。
她怕自己流泪,赶紧吸了两口气。应如福晋那么疼永赫,老祖宗竟然要给他许配她这么个女孩儿……当然不乐意,她实在有些对不起这对儿母子。
“好了吧?”永赫拍了拍手站起来,“土也松了,叶子也埋了。额娘,你去老祖宗那儿说话吧,太阳都烈了,晒得慌。”
应如福晋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眼美璃,皱了下眉,不情愿也很无奈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我们去洗手吧。”永赫叫了下出神的她。
“哦……好。”她点了点头,难道应如福晋还没对他说?
绕出园子,早有伶俐的太监打了两盆水端过来伺候。
美璃默默洗着手,突然失去和他说话的勇气。
太监退下后,小小的空地上只剩他和她。
“嗯……那个……”永赫挑眉,有点为难地咽了下口水,“我额娘已经对我说了。”
美璃紧紧握住拳,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稳,如果接下来他说出什么让她难受的话,她也要向他微笑,她知道……那不怪他。
“我……”他低头看着她变苍白的小脸,“很高兴!”说完,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了一声,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开。
她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用了好半天才好像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说……他很高兴?
眼泪齐刷刷地双双垂落,她听他这么说,并不高兴,而是感激!
他也许不会知道,此刻的她,听见他这声高兴……心里是多么酸楚。她当然知道,他愿意娶她的代价,他无法分享到她的荣耀,只能分担她的耻辱,可他,还能用那么真挚眼神看着她说:他高兴。
泪水流过嘴唇,这不是她第一次尝到眼泪的滋味,但这回却没苦涩得她无法忍耐。
永赫,她……好感激!
今生,为了他这句他高兴,为了他包容她的这片心,她为他付出任何东西,她都乐意!
第15章 启程
整个慈宁宫一改平时的幽谧有序,到处是年轻姑娘们的欢声笑语,就连秀女们笑着从玉安姑姑身边跑过也没受到责备教训。宫女太监们忙忙碌碌地搬运着大小箱笼,随老祖宗去承德的主子们身边的大丫头都拿着小本,一一核对行李,到处都是繁忙欢喜的景象。
美璃跟在孝庄身后默默走路,静娴殷勤地搀扶着老祖宗,素莹一段时间没进宫来,孝庄正关切地和她说话,再加上一大群公主格格、姑姑嬷嬷、秀女太监,早没她靠近的份儿。
马车都停在隆宗门外,远行的兴奋让所有人都兴高采烈,说笑不绝。就连平时阴阳怪气的静娴都满面春风,很和气地和周围人说话玩笑。
皇上下旨春狩也前往木兰围场,顺便移驾承德避暑。虽然这次远行有大战前演练阅兵的意味,在热河行宫驻跸解暑更是为了加大对蒙古情况的监管和威慑,但在内眷少女们的眼中,远没开战前夕的紧张,只是一次令人兴奋的长途游历。
永赫负责太皇太后途中的一切事物,杂务繁冗,近段时间筹备出发事宜常常烦得背着人大发脾气,因为梓郁大力襄助,样样办理得十分妥当,深得皇上和老祖宗赞许。
美璃随手只提了个小小的包袱,有下人要帮她拿也被她婉言拒绝。当永赫穿着正白旗的软甲,逆着浩浩荡荡花团锦簇的女人队伍走过来向老祖宗请安时,美璃竟一阵骄傲。诸多磨练让他比原来沉稳自信了很多,稚气被淡淡抹去,但年轻的蓬勃朝气却让他显得分外强悍从容。属于他的光彩似乎一下子被打磨出来,耀目慑人。
孝庄喜爱地让他起身,永赫搀扶着她,说笑前行。少女们纷纷和他搭话,询问他沿路何处休息,何处宿营。几个女孩还故意推搡银荻,窃窃谈笑。银荻羞红了脸,笑着去打挨她最近的起哄姑娘。
美璃放缓了脚步,这样的永赫……让她不敢靠近。他太出色了,跟随在老祖宗身后的这些姑娘里,那么多都用爱慕又羞涩的眼光盯着他瞧。她无比了解那种眼神,因为她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别人。众人眼中的永赫,并不是偷空就来找她说话的他,并不是夜色中略显紧张地拉她的手的他,搂她入怀还轻轻颤抖的他……她望了眼与她相隔无数华丽窈窕背影的他,患得患失的酸楚又从心里萌生出来,一度,他简单直白的生涩情话曾经治愈了她。
老祖宗登上她那辆宽阔华丽的马车后,姑娘们也纷纷走向自己的车驾,美璃扶着太监的手,刚想跨上去,胳膊却意外地被人一扯,她吓了一跳,抬头却望见永赫微笑的脸庞。
“怎么就带了这么个小包袱?”他盯了眼她胳膊上的小行李,一路看过来,那些格格小姐都带着大包小盒的零食准备路上消遣来吃。
她还没等说话,就被他一托腰塞进车厢,他轻轻一跃,也跟进来。车厢不大,他又身材修长,她和他靠得很近。外面往来的人那么多,美璃有些害羞。
“你……你出去吧。”她故作镇定,努力不让自己脸红。
“累了,躲会儿。”他嘿嘿一笑,靠在她肩头有些撒娇的意味,身体的重量却没真正的施加在她身上。
美璃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刚才还装得那么成熟稳重,这会儿又原形毕露了。真不知道刚才用快要冒出水的眼神看他的姑娘瞧见这副孩子样会是什么感想?不过……这才是她熟悉的永赫。
“一会儿出城的时候我给你买些。”他低低笑着,手臂轻轻环上她的腰。
“看你,又一头的汗。”她用手绢为他擦拭,他年轻怕热,动不动就是一身的汗。
“热啊,这身软甲都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