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重,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此谓融会贯通,剑之师也。虽手中无剑,然心动而身随,虽无利刃在手,然则招招封吼,步步致命;
第四重,手中无剑,心中无剑。此侠之大者,人剑合一,神之所至,行之所止,收放来回一念之间,常人目视不及也。视其剑者如此境界,古往今来所及者寥寥,只因想达到此境界,悟性,智慧,机遇,经验,缺一不可,除此之外,剑客还必须与自己的剑融合,这也是我听剑者所追求的无上菩提之境……”泊涯子临窗而立,侃侃而谈,风干橘子皮一般的老脸上焕发出极其温柔的光彩,仿佛站在云端之上,负手而立,指点乾坤。
“听水剑性寒,刃薄,与你的武功路数,内功心法,乃至秉性习惯都死死扣合,设计时显然花费了极大的心思,所以你用起来非常顺手。但它过于取巧,轻灵有余,沉凝不足,伤人易,杀敌难,缺乏大家气派,你若想在武功上再有精进,它并不适合……”
“还我剑……”泊涯子正说得兴起,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听剑一道的精要时,江舒雪抬起了头,眼神无比幽怨。
“你这姑娘……我不是说了吗,这把剑不适合你……”泊涯子被打断了很不高兴,皱起眉正要教训江舒雪,只见江舒雪抽了抽鼻子,眼圈迅速的红了。
泊涯子傻了。
“啪嗒”一滴眼泪砸在地上,江舒雪吸了吸鼻子,委屈的看向他,眼眶中迅速汇聚起更多的水汽。
“呃……”泊涯子虽然是一个老男人,但毕竟还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多年潜心钻研听剑之道,没怎么和女人打过交道的男人。他一向坚信,作为听剑一脉的此代传人,自己必须为剑道负责,江舒雪资质这样好,却多年用着一把不相配的剑,这简直是罪大恶极,他既然发现了,就必须纠正过来。
然而,眼前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眼圈红红的,用一种“被狠狠欺负了”的委屈眼神看着自己,似乎随时随地可能哭出声来,泊涯子手足无措了。
他有些慌张,但还记得自己一派宗师的架子,便努力镇定的对呆立在一边的纯钧使了个眼色。
纯钧扭过头,装作没看到。
纯钧,泊涯七剑中,尊贵无双者。
他是剑奴,不是哄小姑娘的老妈子。
泊涯子瞪他。
纯钧转过身,给了泊涯子一个纯钧式的尊贵背影。
泊涯子无法,颤抖着老脸,缓缓将目光移回到江舒雪身上。
江舒雪扁扁嘴,肩膀一抖,蹲在地上,哇的一声:“还我的听水,听水!我要我的听水!”
泊涯子急的抓耳挠腮,想去安慰,却被江舒雪甩开。
“那把剑真的不适合你,我也是为你好!”他翻来覆去念叨着这一句话。
“还我听水!”江舒雪擦了把眼泪,瞪他。
泊涯子无法,只得道:“剑已经断了,我也没办法。”
江舒雪怒了:“身为剑客,剑就是我的生命!现在却被你毁了,这就等于你杀了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一向敬仰有加,你为什么要害我!”
泊涯子:“……”
“你得赔!”江舒雪叉腰。
“不可,眼下我手上并无合适你的剑!”泊涯子断然拒绝,“不过,我倒是知道……”说到这,他突然有些迟疑,顿住了。
“什么?既然没有更好的,你凭什么说我的剑不好。”江舒雪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只被气的团团转,她突然停下来,叉着腰,气势十足的指着泊涯子,“既然如此!你,听剑用哪一只手,伸出来!”
泊涯子:“……”茫然的把伸出来。
一把拉住泊涯子的手,亮牙,然后……
“啊——”一声惨叫。
“啊呸呸呸——”一连串啐声。
“你你你……”泊涯子捧着手,惊骇的言语不能,
“你你你……”江舒雪也回指着泊涯子,一脸嫌恶。
“你居然咬我的手!果然是云中散人那混蛋教出来的,一个德行!”泊涯子怒极。
“你居然不洗手,手上一股臭咸鱼味,还是咸的,怪不得师娘看不上你!”江舒雪呸个不停,被结结实实恶心了一把。
“纯钧!”泊涯子气的青筋突跳,勉强保持着大师风度,吩咐道,“送江姑娘出去。
“是。”纯钧躬身道,然后侧上一步,挡在江舒雪和泊涯子中间。
纯钧是剑奴,是泊涯门下七剑中最尊贵的剑,是天人共铸的神器,面对江舒雪的眼泪和愤怒,他沉默,他寡言,他铁面无私,他不可动摇!
他坚实的身影挡在泊涯子前方,坚毅的目光直视重重危险,刀光剑影,他来挡,洪水猛兽,他来面对。
泊涯子像是从没见过他一般,用全新而惊异的目光打量着纯钧。
是的,这个人,一直默默的守在他的身旁。
他感动的拍了拍纯钧的肩膀。
纯钧回头,一边用沉默的目光深深的望进泊涯子的眼中,一边,单手提起江舒雪……“嗖——”的一声扔了出去。
“纯钧。”
“主人。”
“还好有你在!”
“谢主人夸奖,既然主人满意纯钧的表现,可否将拖欠的月钱还给纯钧?”
“那个……啊,外面的人该等急了吧,轮到谁了?纯钧,让他进来,我们赶时间。”
纯钧严肃的,沉默的,义正言辞的,回头用目光谴责泊涯子,然后,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
“纯钧——你怎么了?”泊涯子大惊失色的扑上去扶起他。
“啊……主人,你刚才那一掌拍在了旧伤之上,纯钧一时气血上涌,内伤发作,恐怕……命不久矣。主人……”细细的血线划过嘴角,纯钧气若游丝,突然高呼一声,情深意切,令人动容。
“好,等你死了,我一定送你一口上好的棺材。”泊涯子抬起一脚狠狠踩在纯钧脸上。“装死也装的像一点,哼!”
【实验版】虐心第一波
“泊涯大师,舒雪她……”清澈而略有些迟疑的年轻声音响起,泊涯子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年轻人。
“云潇,是你啊!”泊涯子坐了下来,“你的刀呢?”
“泊涯大师,我刚才看见舒雪她冲出去,她,好像哭了。”云潇的声音里明显有些不安,泊涯子敏锐的捕捉道这点,抬头看向这个一向从容淡定的年轻人。
云潇没有说话,双手递上泊涯子当年为他亲手打造的袖刀——“夕聆”。
窗外倾斜进来的光,映在刀刃上,闪着美丽的微红光泽,如同人生最寂寞处,蓦然回首的一声叹息。
泊涯子细细看着云潇,清透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有着恍惚的透明感,他的气质如此优雅,和泊涯子记忆中的能大笑着坐在地上喝酒吃肉的那个人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然而,他精致的眉眼却和记忆中的那人丝丝扣合,泊涯子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慈祥长者凝视着晚辈的温柔。
云潇坦然的看向他。
泊涯子笑着敲了敲“夕聆”,刀发出幽幽的轻吟。
春风卷着窗外零星几瓣桃花,落在云潇肩膀上,云潇垂下睫毛。
“不用担心。”良久,泊涯子开口,“我只是折了她的剑,小姑娘没什么肚量,被气跑了。”
云潇愣住了。
泊涯子露出一种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嘴上却道:“年轻人呐,真是听不得半点不顺耳的话,不过折了剑,居然哭成那个样子……”
他突然停下来,云潇已经不见了。
泊涯子啧啧叹道,伸手捡起案几上的一片桃花瓣:“云家这小子的桃花,终于也开了,啧啧,这么些年,从指点他武功,到亲自为他铸刀,现在还要为他操心终身大事,纯钧,你说,我是不是比飞卿更像他爹?”
“原来泊涯大师和云家老二还有这么一份情谊,在下却是头一次知道。”轻轻的笑声响起,却恍若惊雷一般。
纯钧戒备的挡在泊涯子身前。
一个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后面的阴影中,平静的迎上纯钧的目光,谦和的向泊涯子颔首:“大师,别来无恙?”
那个男人,年纪已经不轻了,他有一双很优雅的手,有一张优雅而略有风霜痕迹的脸,他整个人优雅的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而纯钧所感到的,只有杀气,一种漫不经心的杀气。
他的瞳孔陡然收缩。
“噌——”剑出鞘。
那男子看向纯钧,平静的目光中依然没有一丝波澜。
“等一下。”泊涯子深吸了一口气,按住纯钧的手,走到那男子面前,“不知秀墀楼主驾临,老朽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大师客气了。”秀墀略微欠了欠身,“在下此次前来,只是想向大师请教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泊涯子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刚才从大师这里出去的那个女孩子,是江家老夫人前年才认回的孙女。”秀墀不急不慢的说起来,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
“我知道,那丫头告诉我她姓江,不过,老朽只为人听剑,那些江湖逸事是不耐烦搭理的。”泊涯子生硬的打断了秀墀的话。
“大师。”轻笑了一下,秀墀意味深长的看向泊涯子,“不用撇清了,其实就算舒雪她不说,你也知道她是江家的人,对吗?”
泊涯子握着椅背的手暗中紧了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良久,泊涯子拂袖道。
“大师你知道,在下从江南千里迢迢赶来长安,所要问的问题,其实很简单。”
泊涯子蓦然回首,直直的看向秀墀,缓缓道:“问题再简单,老朽也不过是听剑之人。”
秀墀淡淡道:“大师不必推脱,武烟阁要的,不过是一个答案。”
两人视线相交,秀墀的眼中风云变换,隐隐有袖手乾坤之势。
泊涯子后退一步,沉声道:“能让武烟阁四大楼主之首千里奔波的答案,只怕没那么简单。”
秀墀不动声色。
“那个女孩,资质是好的,心性却不够,恐怕要让楼主失望了。”泊涯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这个答案,字字千钧。
言罢,他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方才所说的,日后将在江湖上掀起多少血雨腥风。
然而,他只是一个听剑师而已,他,无能为力。
室内一片沉默,良久,秀墀欠了欠身:“多谢大师,在下心中疑惑已去,就此告辞。”
“秀墀,我说过,那个女孩的心性,并不合适。”见秀墀转身离去,泊涯子有些无力的出声阻拦。
“大师多虑了,武烟阁等了三十年才等到的人,不可能不合适。”秀墀远去的声音传来,清淡却不容置疑。
泊涯子沉着脸,一直目送着秀墀的身影消失,这才叹了口气,迎着风,一脸忧郁:“纯钧,我是不是做错了?”
“主人,你做错了什么,需要纯钧去灭口吗?”纯钧垂首恭敬上前。
“你——唉,罢了。”正伤感的泊涯子被纯钧噎了个半死,扭过头,瞪了他半天,见纯钧始终一脸肃然,终于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让后面的人进来吧。”
纯钧领命而去,泊涯子捡起江舒雪跌落在地上的另外半截断剑剑刃,轻轻的摸了摸,眼中一片黯然。
这江湖,听剑者,永远不可能仅仅听剑而已。
想起那少女单纯的脸,想起云潇方才匆匆冲出去的身影,泊涯子苦笑。
他方才,也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