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少嬅点点头,这才起身在房中来回走动,喃喃自问着:“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多少年来马少嬅都不曾自己主张过什么事,一切都听凭丈夫的决断,此时大祸临头不由得她不彷徨失措。她低头看着紫语哭得花容失色,也认为紫语所行真是罪无可赦,但虽说是罪无可赦,却是情有可原,千不该、万不该,怪只怪自己当初不能好好保护她,才让她落入贼手,成了奸细。一想到女儿差点儿便要服毒自尽,马少嬅胸口便揪心似的发疼。“孩子,这事万不能让你爹知道。”马少嬅的言语突然间变得严厉起来。她本出身于武林世家,人称玉剑折影马烧糊,武功机智并不在高石然之下,只是多年来的丧女之痛将她彻底击溃了。既然第一次自己不能守住女儿,那么现在……马少嬅心中有了定见,突然间便恢复成了当初她与高石然并肩行走江湖的模样,她见紫语并不回答,便斩钉截铁又慎重的嘱咐了一次,“你听见了没?这事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你爹。”
紫语自从卫庄入城跟自己要走了白鱼玉坠,便了悟到白芊红已将自己的安危抛诸脑后,卫庄更是一去不回。将她一人留在桂陵城中,进退不得。紫语左算右算判定了如今唯一会保护自己的人,乃是马少嬅。这才索性对她全盘托出。如今自己已下完了最后一着棋子,却不明白马少嬅何以竟变了一个人似的。便怯怯地望着她,回道:“孩儿明白。可是……娘,要怎么瞒?”
“这你不管。”马少嬅毫不考虑地道:“娘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你放心,只要有娘在,谁也伤不了你。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娘都会保护你的。”
与此同时,盖兰的住处外,夕阳斜斜照下,其光辉宛如金沙般洒落一地将周遭景物都照得茫茫耀耀,荆天明抱着盖兰僵硬的尸身缓步而出,却对眼前灿烂的夕阳视而不见。
这几日来,荆天明虽感到盖兰似乎身体不适,但他一心在练卫庄所教的三式飞剑要诀,这才没有细问。谁知今日早晨,盖兰却虚弱到连门也出不了了。荆天明心中挂念,索性连饭也不吃,卸下勤务之后便急忙奔回来探问。岂料一入家门,但见盖兰惨死。他与盖兰情若母子,此刻可真说是痛彻心扉。他抱着盖兰尸首步出屋外,呆呆地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伸手温柔的在她脸上抹了又抹,却无论如何都合不上盖兰那双睁大的眼睛,如此不知安静了多久,荆天明双肩一抖,蓦地仰天狂喊:“是谁杀了我兰姑姑?是谁!”他自小得盖聂亲传,师严徒勤,兼得端木蓉授予奇经八脉之学,内力充沛已极。这么一声狂喊出来,便如猛师啸天,远远地传送了出去。
不一会儿,附近便有人闻声赶来,惊见盖兰骤死又连忙回头去唤旁人,如此围在周遭的人便越聚越多。方更泪、花升将、元浩仓等几个墨家弟子最先赶到,路枕浪和高石然随后赶至,丹岳门朱岐与弟子孙大章、杨隼及其苍松派弟子萧星度等人,赵楠阳及其清霄派弟子宋歇山、曲显通、左碧星等七八人,再加上陆元鼎等十来个八卦门弟子、儒家弟子邵广晴、万勃卢、谈直却……都一一赶到,将荆天明与盖兰周遭的空地给团团围住。
人群之中,但听得一个沙哑浑厚的嗓音,仓皇自后喊道:“让开、让开。”众人一听来人是盖聂,纷纷侧身避开,脸上均现不忍之色。盖聂踉跄来至荆天明面前,望着横尸于地的盖兰,见她满面青紫,两眼圆睁,死状可怖,先是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女儿,扑上前去伸手摸了又摸,触手之处尽皆僵硬,但绝一切恍若幻梦,直至听见荆天明大哭出声,这才渐渐认清眼前事实。盖聂顿时老泪纵横。他无心多想事情如何发生,只先念及自己此生对女儿亏欠甚多,累着她东奔西跑、累着她误了终身大事、累着她夜不安枕、累着她……累着她……累着她死不瞑目。盖聂这辈子历经大风大浪,刚强无惧、如山不摇,这时却忽然变得垂垂老矣,像是任谁轻轻一压,都能将他一身老骨头给碰成千万碎片似的,只会喃喃念道:“兰儿,兰儿,是爹对不起你……”
高石然见状心中大恸,内疚不能自已,摇头道:“这都怪我,是我小觑了这鬼谷奸细。”路枕浪在旁一听,立即问道:“高兄此话怎说?”高石然沉痛答道:“路兄先前托我查探那鬼谷奸细,我想到鬼谷之人身上必有鬼面纹身,一看便知,只是碍于对方乃是一名少女,由我探询诸多不便,遂将此事转托盖兰姑娘代为细查。谁知区区一名少女,竟能反将盖姑娘给害了。这事都怪我小看了她。”
在场人众皆是第一次闻知此事。先是诧异于鬼谷居然有奸细在此,既而又惊讶奸细竟会只是一名少女。朱岐个性火爆,首先发难,当下便大声喝问道:“管她是男、是女?年轻、年老?高大侠,只消告诉我这等奸人是谁?我立刻便去宰了她!”
高石然和路枕浪互瞧一眼,路枕浪叹了一口气,微微颔首,高石然这才答道:“本来城内便有两位姑娘均有重嫌,想来盖兰姑娘必已查出此人是谁,这才让对方给杀了灭口。”众人气愤填膺,纷纷嚷道:“那二人到底是谁?快说快说!”“事不宜迟,两个都先拿下了再说!”高石然心中一痛,只好答道:“一个是紫语,一个是高月。”紫语与颍川双侠相认的事情,如今在桂陵城中已是无人不知,大家一听高石然报出紫语这个名字,有的倏然倒抽了口气,彼此间窃窃私语;有的人却更加哗然骚动起来。而原本跪在地上哭泣的荆天明,听了高石然的话后,随即惊跳而起,大喝道:“紫语!原来是紫语下的毒手!”想都不想便拔出剑来,要去杀了她为盖兰报仇。
“慢!”路枕浪见荆天明拔剑在手便欲离开,连忙阻止道:“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离开。”回身便向花升将、元浩仓两人严厉吩咐道:“你们两人尽速前去寻出紫语、高月,将两人即刻带来。”花升将、元浩仓在路枕浪身边久了深明其意,知道此事片刻延宕不得,一来怕那奸细遁迹逃逸,二来则怕有旁人早他们一步抓出两名少女,不由分说莽撞行事,反倒伤及无辜,遂急忙奔去找人。
荆天明将青霜剑紧握在手,眼底尽是血丝,虎视眈眈地站在盖兰身旁望着前方,像头猛兽般的蹲踞穴前,又像是只伺机扑向猎物的饿狼一般。盖聂仍然跪倒在地,怔怔望着盖兰,仿佛对身边一切皆已不见不闻。大伙儿皆是屏息以待,刘毕和项羽这时也赶来了,两人皆是惊得无法言语。约莫一个时辰过去,花升将领着紫语和马少嬅、姜婆婆来到,而元浩仓则带着高月,在众目睽睽之下,亦出现在众人面前。
高月起先满心好奇,虽见元浩仓沿途不言不语,神色有异,只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尚不知其严重性。待到现场见众人皆对她投来满眼愤怒鄙夷的神色,项羽和刘毕又是一脸担忧,一颗心才扑通扑通地急跳起来。高月慢慢跟在元浩仓后头走进众人之间,登时便看到了荆天明那副痛心疾首、失神涣散的模样。
“天明哥!这是怎么了?”
“阿月……阿月……兰姑姑她……”荆天明热泪滚滚哑声哭着。高月这才转眼见到地上的盖兰,顿时也是大叫一声,奔上前去扑倒在地,连连大喊:“兰姑姑!兰姑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高月越喊声音越小,渐渐觉出盖兰竟是死了,她两手颤抖的反复摇晃盖兰的身躯,轻声唤道:“兰姑姑?你不会是死了吧?你说话呀?说话呀?你别吓我呀……你快起来跟我说笑,笑我脚丫子漂亮呀……兰姑姑……我们约好要一起做菜的……”荆天明见她如此,更加泣不成声,项羽和刘毕一旁低头拿袖抹泪,高月越说越是哽咽,手里却还继续摇着,反复哭道:“兰姑姑,你起来嘛……你知道我胆子小,别再吓我啦……你快起来呀……快点起来呀……”
紫语见此情势,渐觉不妙,三两步踏上前去,用不敢置信的表情指着高月说道:“高月你、你好会做戏,快把你的脏手放开!兰姑姑明明就是你杀的!”紫语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高月尚在茫然之际,荆天明却已将长剑直抵紫语面前。在荆天明心中断然不相信高月会伤盖兰,既不是高月,真凶便是紫语,恨不得立时便杀了她为盖兰报仇。马少嬅见荆天明动手,也是不由分说,拔剑上前当地一声脆响,两剑交击,架开了荆天明手中的青霜剑。现场本是一触即发,不管谁是站在谁那边,众人立刻纷纷亮出兵器,现场顿时一片呛啷价响,众人便欲动手除害。
高石然和路枕浪不约而同,双双运气同声大喝:“谁也不许动!”一个伸手按退自己的妻子,一个掠旁拉开了荆天明,众人顿觉耳中嗡嗡,不知不觉皆向后退了好几步,顿时将中间空出了一大圈。
高月颤巍巍地站起身,简直不敢相信方才紫语对她的指控。她瞪视着紫语问道:“你说谁?你再说一次?你说谁杀了兰姑姑?”
紫语做出害怕的神色,退到马少嬅身边,巧妙地让自己与众人站在一处,独留高月一人在盖兰的尸身之旁。紫语虽是露出害怕的表情,声音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你高月!我说的便是你!你杀了兰姑姑!”高月气到几乎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没有、我怎么可能……”高月心中悲痛,声音无力,但那话语听在众人耳里,却显得心虚微弱。紫语的喊声立刻便盖过了她,众人只听见紫语大喊道:“你这个凶手!骗子!你说啊,如若你不是奸细,这城外给好几万秦兵包围着,你孤身一人,是怎么进桂陵城来的?”紫语如今已是颍川双侠之女,适才马少嬅拔剑护女,人所共见,因此她说出来的话自然比高月令人可信。
“对哦!你个小贱人!我怎么就没想到?外头秦狗这么多,你如不是奸细,哪能闯了进来?”“我……我是……”高月本想辩驳,但转念一想自己是卫庄带入城中,而卫庄正是秦王护卫,若是说出实情,岂不是令人更难分辨。高月这么一想,顿时哑口无言。朱岐见她不语,冷笑道:“你既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妖女!受死吧!”朱岐正要出手,荆天明怒吼一声,便挡住了高月身前。他长剑外指,口中大喝:“胡说八道!阿月不是什么奸细!更不可能杀了兰姑姑!”
高月原本不知自己身负奸细嫌疑,更不晓得紫语也乃疑犯之一,眼见自己莫名其妙的变成众矢之的,实在不懂为何紫语一口咬定自己便是凶手,心中真是冤枉委屈至极,加之骤逢盖兰惨死,悲愤交加,不禁朝紫语厉声大喊:“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如此栽赃嫁祸于我!你害得我还不够惨吗?骗子!骗子!”
“你才是骗子。”紫语躲在马少嬅身后,铿锵有力的对众人说道:“诸位别被这个妖女骗了,我有证据证明兰姑姑就是她杀的。”
“你说什么?”高月瞪大了眼睛,逼问紫语,“你有什么证据?”
“我就是证据。”紫语向前一步走了出来,朗朗对众人言道:“你杀了兰姑姑,那是我亲眼所见。莫非你还想抵赖吗?”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哗然,朱岐领头当先、八卦门弟子陆元鼎在后,顿时就有数十个人上前将高月、荆天明两人团团围住。高月眼见众人对她二人兵器相向,禁不住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怒是怕,荆天明低声说道:“阿月别怕,再凶狠的饿狼咱们都碰过了,还怕这些人?”高月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