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按在我肩膀上的手,站直了身子:“不会只想起你杀我那一剑?之前呢?”
我偷偷松口气,还好他站远了,不然我大所气都不敢出一口:“都没印象。”
他倒没什麽表情,就是点点头:“挺好。”
我不怕死的问一句:“哪里好了?”
杨行云公子笑的时候分外的妩媚,真不负他孔雀之名,可是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没有:“想不起来不要紧,回来我帮你把前头的,一样一样都想起来。”
不知道爲什麽,看著这个没有到达他眼睛的微笑,我的腿弯又觉得发软……
杨公子擡腿也走人了,我原地坐了半天,总觉得有什麽事儿不对,越坐越觉得不对,可一时又想不起哪里不对,突然一蹦老高!
不对啊!
他XX的凤林美人他XX的杨行云!小空喝了汤睡了,可我还没吃的哪!就把我晾这儿了!
肚子有点儿饿,想去找吃的,摸摸脑袋,还是算了。
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雀巢里有什麽我能吃的东西,要全是鸟食儿鱼虫儿之类的,那还是让他们自己留著填肚子的好。再说了,我去找食儿把小空自己个儿扔这睡觉,这也不安全哪。
擡头又看天,太阳还在西边儿挂著不知几时落。
这天就快点儿黑吧……我赶紧的抱著儿子跑路是正经。
一个凤林美人儿明显有恋童癖,一个杨行云公子满身神秘往事越看越象变态。
这个不知道是鸟窝还是狼窝的地方,久待不宜。
四下无人,左手指头屈起来,轻轻在右手心儿里弹了一下。
银光一闪,我那把漂亮听话的双盈剑就跑出来了。
伸手在剑身摸了两下。不知道这剑心里委屈不委屈,以前那些血淋淋的事儿,样样都有它的份儿。虽然说刀剑本来就是凶器,但是……要是能选择,这把剑会不会选择去做样儿别的东西?比方说镜子啦帐鈎啦脸盆儿啦……
这麽想著,又摸了两下儿。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用得到。
凤林美人看起来对小空是很著紧的样子……
杨行云公子……总觉得他要说的往事一定……不是什麽开心的事。
52
本来是在等天黑,等著等著我就两眼发黑,往床上一倒跟小空作伴儿一起去寻周公了……不知道这年头儿周公出生了没有,反正我是睡过去了。
抱著儿子,一觉睡得份外踏实。连带著做梦。
真是奇怪,我知道我在做梦。往往人在梦中将醒的前一刻,才知道这是梦境,知道的同时,也就是清醒的时候。
这次不一样,我知道是在做梦,但是却没有醒来。
听到轻沥沥的水响,有人执壶向酒杯中斟酒。莹紫色的酒液,似曾相识。
我端起来一饮而尽,清香甘冽,滋味美不可言。
一个豪迈的声音说道:“飞天殿下尝这紫草酿的酒,滋味可还过得去?”
不知道爲什麽却是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听著声音让人觉得十分亲近,我笑著说:“自然是好,杨将军这里样样儿东西都招人喜欢,我看刚才那些菜肴也比别处精致得多。”
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你要是喜欢,怎麽不天天过来?天城有什麽好,帝都才是真热闹。”
这个声音好耳熟,就是现在变了一个味道,我也听出了杨公子的声音。
梦里的我笑了笑,没有接下去说,端起酒杯来又喝了一口。
杨公子忽然凑近我耳边小声说了句:“别咽,吐了。”
这话说得晚了一刻,我已经咽下去了。他说了这句小声的,又大声说了句:“我早和你说了,辉月你要喜欢自管喜欢,我不和你争抢就是,你还见外不肯到我家来?”
我愣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前後两句完全不搭的话是什麽意思。但是梦里的我已经警醒过来,多奇怪的感觉,象是一个身体里两个灵魂,我管看他管动。
借口说是出去洗个手,然後避在柱子後面把酒吐出来。杨公子也出来了,在背後掩著很近的说:“快走。”
我只来得及说了句:“酒……?”
就觉得脑子里轰轰然的声音一时俱响,四肢的力气全被一下子抽个精干,身子软软的向前就仆。
杨行云低低骂了一声,伸手抱住我的时候,身後刚才那豪迈可亲的声音豪迈依旧,但是半点热烈可亲的味儿也寻不出来了,冷冷一笑,离得远远的说:“行云,你出去。”
杨公子抱我的手紧了一紧,声音清脆依旧却显得空茫,象是拼命的想填满什麽却总是徒劳无力。
“行云?”那声音更近了一些,我感觉得到有股寒意的接近。
“父亲,”杨公子的声音很冷:“请他来,可是我出的面。”
那老头儿嗯了一声。
“辉月原来是在我身上用心的……这些旧事我也不提,就是这个人,我先要个头筹,算是出口气。”
那老头儿呵呵笑了两声:“好,到底是我儿子。你抱走吧。初更一敲,给我送回来。今天月圆天寒,他体虚而气盈,过了今天没有更好的时辰了。”
杨公子道:“父亲放心。”
杨公子把我一路拖著走,摔到床上的时候,我还清醒。但是身体里的另一个我,已经陷入昏沈了。
杨公子拉开帐子遮著我,伸手一拍,有人从窗子跳了进来。我看得清楚,那黑影先前不是人形,有喙有翅子,落城一展才有了头和手脚,细声细气:“主子有何吩咐?”
杨公子声音压得低说得极快:“奔雷将军出城多久了?”
那人立时回答:“已经六个时辰。”
杨公子恨了一声:“你传谕,所有能脱身的,给我赶到天城去请辉月来,只说飞天盈月四个字。”那人应了一声,杨公子回了下头,清秀的少年的面庞在月光下有种凄凉惨淡的美丽:“其余的……给我把这个院子守住,三更之前,要是有人进来……”他咬咬牙:“给我死挡。”
那人半跪下顿首,又从窗子掠了出去。
杨公子掀开那半落的帐子看我,恨恨不已:“不长脑子!奔雷不在,你居然敢来帝都。”
我一片迷茫,身子灼热滚烫。
“谁是谁非都弄不明白……”他说了一句,下半句咽了回去,叹口气在床边坐下:“该怎麽好?”
我脑子明白,只是身子不能动。
所以接下去的事,一样没有少,件件都看清了。
身子越来越热,大汗淋漓,杨公子先是给我宽外衣,後来干脆剥了光光,用冷水擦,没用,干脆整盆泼上来,也跟白泼一样。
後来身上热痛,哪里都热哪里都痛,觉得跟要炸了一样,眼前什麽顔色都有,红的黑的绿的紫的,就是没有一点儿清明。
後来……
後来杨行云抱著我,他身子冰凉,全是清明的气息。
再後来……
耳朵忽然一痛,我哎哟一声睁开眼,杨公子笑得温柔:“睡得好吗?”
我眨眨眼,一时没分清梦里梦外。转头看见小空那个肉球儿呼呼睡得香,才知道自己醒过来了。
想起初见的时候杨公子春风马蹄疾,满楼红袖招的潇洒意态。想起他白衣如雪顔如玉,如秀树临风的身姿。
迟一步才想起来,他肩膀上也有烙的那个天奴的印。
这样一个人,怎麽会被打下永不翻身的烙痕的?
我定定看著他,屋里很暗,只有屋角亮著一盏灯,他的脸在幽幽的光里,似烟遮雾罩,朦胧不清。
这些日子来,会断断续续梦到前尘。一开始总是美好,那时的杨公子行云,成日与辉月形影不离,而我看到自己,跑去找辉月和行云,学字学剑学书画。辉月常常是有正事在忙,于是我大多数的时候是在跟行云在一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会带点鄙夷的笑,看不起我粗笨。时间久了,也会揪著耳朵骂,然後握著手说运剑该怎麽样怎麽样。後来发现他一直用目
光追随辉月,还好好的嘲笑了他一番,被他老羞成怒按著头,威逼著发誓决不跟第二人提起这件事。嘴上是答应著不说,可是心里藏不住事。奔雷後来当然也知道了,只是笑笑不语。至于辉月……这世上没有辉月不知道的事,他总是冷静睿智,一双眼看什麽都是通透明澈。星华那个时候,也来到了帝都。出身古老贵族世家的少年,却有勇往直前的热情,特别说得来。只可惜不久便分别,他去了西边。
我离开了帝都,跟奔雷去东战军。虽然年纪小,但是上战场并不比旁的任何人差,後来……後来与兽族打了一场血战,抢了它们的镇族之宝回来。
好象一切就从那里开始不同。
那个盒子谁也打不开,想了多少办法,劈也劈不动,烧也烧不坏。
我带著盒子回帝都去找辉月和大祭神想法子。
那时候的杨行云公子花名满帝都,年少风流春衫薄,眉能言目能语。
把盒子给了辉月,我和行云去喝了一场酒。他趁著醉,跑去跟辉月说喜欢。辉月淡淡的挡了回来。
两天以後辉月行了成年礼。杨行云喝个烂醉,我苦命的扛著他从城外一直走回帝都,走到天黑,离城还有老远。真的累,很累,脚都要断了。他半醉,又哭又笑,想起来有一句没一句跟我说羽族的事。他说他母亲是孔雀,是羽族族长之妹,却和天人相爱,背家离乡。他说他其实不喜欢帝都的生活,但是父亲不许他回羽族去。
他说,飞飞,你要不要学著飞?你名字叫飞,难道不想飞?我告诉你,羽族人人会飞,其实天人也可以,不一定要有翅膀。这是羽族的不传之秘,我教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他胡言乱语的,两句醉话夹一句口诀。我跟他一起说胡话。
可是那口诀是真的。
我真的腾身飞了起来,不是纵跃,是真的飞了起来。
但是我仍然用两只脚走回城。
我听说过这些禁忌,他不该告诉我这个。
我听到也就当做没听到。
那个盒子一直放在神殿,要回东边去,临走我去问辉月盒子的事,他解释说,只有兽族一脉最纯正的血统,才可能打开盒子。我就笑。
一切象做梦一样。行云来了,脸皮薄又想见辉月又别扭,和他闹,打碎了琉璃盏。沾血的手无意摸到了那个盒子上。
盒子开了,里面有把剑。
双盈。
真的很凄凉,所有的目光,一夜之间全变了样。只有行云还是一样的,看也是原来的那样看,说也还是原来那样的说。
後来……奔雷来把我带回东边去。
那把剑就跟著我,威力强横扫荡一方。
心里很迷惘,我明明是人,爲什麽这妖剑却跟著我?
爲什麽所有人的眼睛,都和从前不同了?
我明明还是我……
後来,奔雷成了上将军,我成了三殿之一。
登殿的那天,行云来庆贺我,辉月则一直象是有心事……晚上辉月叫我去。
我只记得累,好累,比背杨行云走路累多了。其他的,什麽也记不得。
但是从那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