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爷说,与其瞻前顾后,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心以后的事情,不如脚踏实地让现在无怨无悔,只有现在好了,以后才能好,现在不好,以后怎么好得了?
秦桑道,什么话都给你说尽了,苏爷你果然是得道高人,连句辩白的话头都不留给我。
苏爷又说了,我到底还是心慈的,已经留了条活路给你了。
秦桑心想,這辈子遇上你这么个劫数……我突然发现,我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不过话说回来……似乎圆满离圆寂,只差一步之遥了……
她突然感到很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
秦桑因为没有去成福泽寺,自然也拿不到护身符,便准备去买个白玉观音像给梅老太太当做赔罪,这天,与苏爷在泰宁楼用过午饭,就一同去苏爷名下的玉器店去挑选 。
苏爷亲自带人来,掌柜自然不敢怠慢,引到内室,上了香茗果点,拿出压箱底的货色任君选择,秦桑选来选去,选了一个手掌大小,精致无暇的观音像,叫掌柜包好。
“价格这么贵,熟人一场,就不能便宜点?”想想价格,秦桑还是有点肉痛。
“你若痛快一点应承我,别说一个玉雕像,便是百千个,我也能送你。”苏爷理直气壮的道,一手将茶杯端起,一手揭起杯盖,低着头轻轻吹了吹面上浮着的一层茶叶。
这苏爷,实在不值得人对他抱有什么希望,那天之后,又恢复了那个冷情冷心、斤斤计较的性子,似乎和以前一样,却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呃……这人真是厚颜无耻,说这种话居然连脸色都不变,仿佛在谈天气一般。
秦桑眼睛一横,扭头对着掌柜大声道:“掌柜的,仔细着点,可别碰坏了,不然我可不给钱。”
她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只是不再逃避了而已,顺其自然吧,有些事她还无法立即就做决定,急也急不得。
苏爷听她岔开话题,连头也没抬起,在茶杯的寥寥热气的掩饰之下,嘴唇仿若微微挑起,似笑非笑。
只要她不再逃避,其实等等又何妨,人生即便再等待中度过,也比茫然没有目标好得多。
秦桑收好了东西,便与苏爷一同出了玉器店,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突然听到身后有谁喊了声:“二哥!”
苏爷扭头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秦桑见状,正待回头看去,却被苏爷制止住了。
“别回头。”苏爷冷冷道。
“怎么了。”秦桑果然没回头,向他问道。
后面的人往他们这里赶过来,苏爷隔着衣袖一把拉住秦桑的手腕,道:“走。”
于是,苏爷疾走在前,一只手拖拽着秦桑,而秦桑心中讶异,他怎么跟碰到鬼一般,偷偷的想回过头去看,只听苏爷喝道:“别回头!”
看苏爷很是严肃,秦桑便打消了念头。
她想起潘多拉的盒子,苏爷便如那个叫她不要打开的声音,她觉得,有时候还是不要任性比较好。
说到底,她心里对苏爷,还是有种无法解释的信任。
身后的那人好容易越过街上的行人快要追上,便被一人拦住了路。
小唐笑眯眯的拦住那人,道:“这位公子,怎么这么急冲冲的。”
那人眉头一皱,道:“不关你的事,让开。”说着便要推开他,可是一使力,对方却纹丝不动,便知道是遇上高手了。
“公子,我是一片好意,干嘛说话这么横。”小唐道。
这时,后面又有一锦衣公子赶了上来,向着那人道:“远怀,怎么了?”
李远怀瞪了小唐一眼,没有做声。
小唐见苏爷带着秦桑已经离去,笑笑道:“方才我见这位兄台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以为有什么事需要帮助,看来是我多事了。”说罢,也不理他们,转身就走了。
“周旭,都是刚才那人耽误,人已经不见了。”李远怀皱眉道。
“那人是你二哥吗,你确定?你二哥不是身子不好一直养在老家吗?”周旭道。
李怀远摇摇头,道:“……这里面另有内情,不过他很像……真的很像。”
正在遗憾之时,他俩听到旁边有人议论纷纷:“看到没,刚才那两个人光天化日在大街上边走边拉拉扯扯,差点撞倒我的摊子……”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原来传言是真的,看情形那两人果然有一腿,这黑寡妇真是好本事,吊到这么大一条肥鱼,难怪她的店里客似云来。”
李远怀和周旭闻言相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到底怎么了。”秦桑待苏爷停下来,问道。
“……”苏爷默了一下,放开抓着秦桑的手,脸色不善的道:“见到了……不想见的人。”
“不想见的人?”秦桑笑道:“世上不想见的人有三种——仇人,债主,老情人,你这是哪种?”
苏爷眼皮一抬,道:“你认为呢。”
秦桑嘿嘿一笑,道:“偏偏你不让我回头看,估计是老情人的可能性大些,但听声音是个男的,莫非苏爷你……天哪,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她故作惊讶,神情暧昧的用手遮住了嘴巴。
苏爷却没有做声,似乎有什么心事。
秦桑在苏爷这里从未占过上风,他若是含讥带讽的一番,她反倒觉得正常,可是他却没做声,不禁让她疑惑。
她仰起头向苏爷看去——电光火石之间,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秦桑对容貌的鉴赏力,在瞬间突飞猛进,她的视线穿过了苏爷标志性的菜青面色,淡化了他如死而复生一般的诡异气质,单单只看到了他的如女子一般阴柔细致的轮廓和五官。
于是她想起那日,苏爷带着于世不容的神情对她说那番话的时候,不经意流露而出的泣血一般的艳丽。
当时,她被他惊艳到了,很难以理解,但确实就是惊艳……
秦桑此刻呆滞了,她一直以为当时那是她的错觉。
“走吧。”苏爷重复了第几遍,才唤醒秦桑。
“啊,你说什么?”秦桑有些心慌气短。
“我说走吧,难道你想一直呆在这里吗。”
“哦,好好。”秦桑暗道,完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什么眼里出什么吗?
不会吧……
李远怀和周旭当天便入住了泰宁楼,不过他们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黑寡妇。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黑寡妇是谁,他们要确定的人,只是苏爷而已。
说起来,这苏爷的确是出自李家,是李远怀的二哥没错,他曾向秦桑透露过,他本名姓李名错,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见李家的人。
当初他因一个包子,而改姓了苏这个姓氏,本身就是对李家的一种讽刺,可见他有多憎恶这个姓氏,又怎么会想见李家的人呢。
他不光不想见李家人,若不是碍着一些原因,他早就对李家发难了,而这个原因,跟什么血缘啊亲情啊是不可能有关的。
据他所知,自大政的新皇登基以后,极是重用一些年轻的朝廷栋梁,很不幸,李家的几个兄弟包括那个周世子,也是受重用的范围之内,这一次这两人结伴来到臻南,只怕也是负了秘令在身。
苏爷揉揉太阳穴,有些苦恼。真正让他放心不下的,并非其他,而是秦桑。
据悉,秦桑以前和这两人是非比寻常,尤其是周世子……他们若是见到了秦桑会如何?秦桑见到了他们又会如何?
她的身份,实在是不能暴露,若是走漏一点风声,可谓危险之极,甚至他认为,若是到万一的时候,他不惜将这两人解决掉。
可是如此一来,秦桑她……若是知道,必是会不高兴的吧。
哎,这便是最苦恼的地方,如今看来,只有不让他们见面了。
很快,李远怀与周旭二人便上门拜会苏爷,自然是吃了个闭门羹。无奈之下只好从泰宁楼的女老板秦桑处着手,但是始终也是见不到她的人。
这其中便是苏爷耍的招数,他二人的行踪早已经在苏爷的掌握之中,于是便在他的有意安排之下,使其与秦桑每每失之交臂。而这几天,秦桑也觉得苏爷缠她缠的特别紧,但是她现在也是心绪不宁,时时望着苏爷的脸庞纠结纠结再纠结,故而没有察觉异样。
李远怀找不到可以证明苏爷就是他二哥的证据,转而在四处打听苏爷的饮食习惯,得知苏爷果真只吃素食,便心中更是认定了此人就是他的二哥。
面对周旭的好奇追问,李远怀犹豫踌躇,最后如实交代:“我这二哥……其实很可怜,他的生母出生不好,生完他就离开了李家,一直有谣言说他不是父亲的骨肉,加上他男生女相,从相貌上而言并不似父亲,所以父亲暗里对他也抱有怀疑,因此他一直过的很不好……”
李远怀缓缓道,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周旭是他的结义兄弟,难以启齿是并非是不好对他讲,而是其中有自己觉得愧疚之处。
“我们家的几个子女自小就被告知,二哥他……来路不明,非是我们的亲兄弟,而是不知哪里来的野孩子,我们当时都很小,哪里知道内情,都只当是真的,加上他那人性子冷淡,脾气硬,所以小时候,没少受我们的欺负和捉弄。现在想想,当时他的处境的确是很艰难的,难为他那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本来有段时间,父亲对他起了怜悯之心,可是后来,有人……嗯,是一个他母亲的同乡,不知是什么缘故,出现在父亲面前,说他是他母亲和别人生下的——其实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二娘找来的,说的不是真话,为的也不过是父亲赞扬了二哥一句聪明。
这事儿害的父亲很介怀,此后再也不管二哥了。
有一回的冬天,厨房里少了一大块肉,可能是给猫叼走的也说不定,但管厨房的张大嘴那天喝了点酒,正好见到二哥经过,便硬说是二哥偷去煮了吃了,那时连下人都可以毫无顾忌的折辱他……
这事儿不知怎么被三哥知道了,他就到厨房里弄了一脸盆的肥肉,并把我们都叫去……”
那时候……
李家大公子一脸嫌恶的坐床榻上,环顾四周,嘲讽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脏成这样,这还是人住的吗?”
三公子嘿嘿一笑道:“我看像个老鼠窝,李错,你看你那样子,就像个没吃饱饭的老鼠,难怪要偷肉吃。”
李错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理会他们,门口被人守住了,便是跑也跑不出去。说他偷东西又怎么样,解释又怎么样,他们无非就是来耍一番,没有人关心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所以解释也没用。
李远怀和李沐怀当时年纪还小,大概七岁左右,笑嘻嘻的站在旁边看热闹。李远怀当时还说了句话:“李错偷肉吃,不知羞。”
李家的儿女,无论大小,那时从来没有人正正经经的喊过李错一声二哥。
“连四弟都知道礼义廉耻,偏生你不怕羞耻偷肉吃,难不成还真是没吃饱?既然你喜欢吃肉,今日个我带了不少来,你就都吃掉吧,以后可别再偷吃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李家虐待你呢。”
三公子说罢,不怀好意的笑着命人拿了一脸盆肥肉出来,都是用白水煮的,半生不熟,也无任何作料,放在李错的脚边。
李错皱着眉,侧过头去看也不看,眼里尽是不耐。
大公子怪叫了一声,道:“怎么,你还真当你是我们的兄弟不成?告诉你,你就是我们李家的一条狗,来人,把他按在地上,像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