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落梦尘- 第55节

　　
　　他对我说：“殿下不必自责，殿下现在已是皇太女，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没有人会怪您的。”
　　
　　没人会怪我，但至少有一人，会恨我，直到永远。
　　
　　我神情麻木，问他：“父妃可有话对我说？”
　　
　　翠烟怔了一下，垂下头，声音低低的：“贵君说，殿下您……做的很好。”
　　
　　清风拂过，最后几个字掩进风尘，消失不见。我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凝翠宫，心底血肉模糊，绝望地渗出血来。我已知道，这辈子，我终将万劫不复。
　　
　　回到府中，君儿已经醒了，他看到我，凄凄惨惨地笑起来，说了很多让我心痛难堪的话，我料想到他会恨我，但没想到已到如斯地步。御医告诉我，他已有身孕，我不能让他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保得了他，但保不住他和华轩的孩子。
　　
　　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君儿几欲疯狂，我让两个侍从按住他的手脚，亲手把落胎的药汁强行灌入他的嘴里。他死死地盯着我，眼角落下泪来，光芒从眼底一点点消失，像破碎的水晶般，曾经漂亮的眼睛最终只余一片空茫。终于，药碗空了，我松开手，看着他痛的在床上翻滚，心如刀绞。
　　
　　曾经我们是最亲密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扶着他瘦弱的肩膀，张了张嘴，却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一声叹息，突然觉得胸口剧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只看见君儿纤细的手握着我送他的兰花簪，正对着我轻轻地笑。
　　
　　他说：“你该死。”
　　
　　那一刹那，我确确实实听到了心跳停止的声音。
　　
　　我终究没死成，醒来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无比疲倦，周围的一切似乎变了，又似乎一点也没变。穿上那件紫袍，我就是庚耀的皇太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年付出得到回报，我应该满足。可事实上，我并不开心，夜夜梦回，缠绕着我的是另一个问题：值得吗？
　　
　　无须多问，心已经给了我答案，只是懦弱的我没有听见。
　　
　　一个雷雨轰鸣的夜晚，我梦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叫苏紫洛。
　　
　　…………
　　
　　天紫十年。
　　
　　我颇为惆怅地看着灰白的发梢，最近越发的严重，还是老了啊。外面静悄悄的，一声闷哼，门口的侍卫倒下了。我叹了口气，早知道就让小德子他们出宫了，跟了我十年，最终还是没个好下场。
　　
　　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个戎装女子从容地走进来，我懒懒一笑：“四皇妹，你来的好慢。”
　　
　　轩辕紫琅看着斜倚在卧榻上的我，沉声道：“皇城内所有的御林军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郭怀的十万大军也在京城外遭遇伏击，皇姐，你输了！”
　　
　　我扁扁嘴：“都让郭怀好好在边关呆着了，都一把老身子骨了，还没事乱凑热闹。”
　　
　　轩辕紫琅挥挥手，立刻有人送来一壶酒。
　　
　　我来了精神，从榻上蹦起来：“皇妹你真够意思，从嘉州回来还不忘给你皇姐带礼物，嗯，让我猜猜，是竹叶青、女儿红还是一品香？”
　　
　　轩辕紫琅静静道：“穿肠毒药。”
　　
　　“哇——好没意思……”我懒懒地缩回榻上，抱怨道，“四皇妹你怎么也这么俗，亏我还期待一场，好歹我也是做了十年帝王的人，毒酒这个死法太不震撼了，真没新意！至少也是个乱箭穿心五马分尸什么的……”
　　
　　底下已有人按捺不住，轩辕紫琅一个手势制止了他们，转身深深凝望着我：“皇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你有什么放不下的，说出来，我会替你实现。”
　　
　　“遗言？”我哈哈一笑，指指案几，“我三个月前就想好了，一共一百一十二条，压在那边的果盘下了。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好好地给我照办，不然我做了鬼都不放过你！”
　　
　　“算了，不啰嗦了，再说下去恐怕真的要乱箭穿心了……”看着底下几名武将杀气腾腾的脸，我吐吐舌头，顺势拿起面前的酒杯，故意不去看四皇妹脸上不忍的神色，仰头饮下。
　　
　　真是好酒，我微笑着想。
　　
　　君儿缠绵病榻多年，终于在去年春天离开了我，他走前，我们一起去桃花林放了风筝，他闭目躺在我的怀中，最后一次叫了我：姐姐。脸上的笑容一如从前，温和秀美，恬淡宁静。
　　
　　这个世界，我终于可以毫无留恋的离开。
　　
　　酒杯落下的时候，我听见小桃树淡淡的声音：“代价是，你的全部。”
　　
　　好啊，我的全部，我的一切，都给你。
　　
　　请让我，获得救赎。
　　
　　…………
　　
　　眼前突然一片大亮，紫洛不适地眯起眼睛。身后是长长的黑暗的隧道，风声从耳边划过，吹起凌乱的鬓角。前世的影像还没有完全消散，哀伤的、悲恸的情绪在胸腔回荡着。
　　
　　“洛洛！”
　　
　　紫洛身子一僵，直直地看着前方。
　　
　　顾汐年快步奔到她的面前，见紫洛的表情还是呆呆的，不由着急道：“洛洛，你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我和云珀联系了，你别怕，以后我都会陪着你！”
　　
　　紫洛回过神，抚上他侧脸的红痕，心中一痛：“她打了你？”
　　顾汐年不自在地别过头：“没事。”
　　
　　紫洛专注地望着眼前这个男子，突然很想拥抱他，用尽全力，把这个让她心疼让她深爱的男子紧紧拥在怀里，但顾汐年的动作比她更迅速，抢先一步，抱住了她。
　　
　　紫洛把脸埋在顾汐年的怀中，眼泪缓缓地流了出来。
　　
　　她的感情从来就不纯粹，但幸运的是，这个男子单纯、善良，包容她的一切。
　　
　　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相遇是什么心情，那个时候，是她先向他伸出了手，抓住了生命中最宝贵的眷恋，经历那么多时光，他没有变，仍然是那么的温暖、坚定，但这一次，是他牵着她的手，以后，也会一直这么走下去，直到永远。
　　
　　“年年，我没有后悔，到这个世界，是我选择。”
　　
　　“年年，以后，我一定会做的更好，也会，更爱你。”
　　
　　即使经历过黑暗，也不会放弃寻找光明的机会。年年，你是我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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