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沉静而忧郁。
我脑中空空的,一时什么言辞也想不起说,着了魔似地走过去。那侍妾吓得无声无息。
我俯身,将嘴唇轻轻,犹豫的印下去,仿佛去吻一个水中虚幻的倒影。
他原来没有睡着。他闭着眼睛搂住我的身体,加深这个吻,熟悉的气息与我缠绵,那是日日夜夜,让我魂牵梦萦的触感。
我用尽全身力气环抱着他,逐渐沉沦,即使在他福晋面前,也不愿放手。如果这是梦,不要让我醒来。
我发誓。有那么一天,你会完完全全的属于我。
没想到二人的关系因为皇阿玛遇刺而得到缓和。或许他那天下午就察觉到了我的破绽,只用一点点温柔,便轻易的击溃了我。
他在朝堂再次一呼百应,我无能为力的看着。他离开时,我和大臣都阻止不了。
我在宫中度日如年。四月过去了,五月中旬,我忽觉心悸,又收到密报,说察觉有兵马调动,我再也顾不得大臣的劝阻,带上禁卫,日夜不休的往天津赶去。
可我最终没有救得了他。他坠落悬崖后,那伙蒙面人匆忙离开。
我不顾一切的冲下去,看他满身伤痕的躺在山脚。我心中忽而涌上欣喜。
他是我的了!是我一个人的!谁也没办法抢走了!
他穿着软甲,腹部的伤痕并不致命,从山顶滚下,只是擦伤。我像对待珍宝一样将他抱上马车,带回亲王府,从此不理府外的任何事情。
我每天看着他,喂药喂食,与他睡在一张床上。不管外面传来什么消息,我都不闻不问。大臣进来一个打一个。即使福晋也没法踏进房门半步。
我不愿意让他醒来。如果他可以就这样睡一辈子,多好。
渐渐门外越来越乱,福晋躲回娘家,太监宫女逃散,除了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和太监,和硕亲王府几乎成了空城。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外面终于传来冲杀之声时,我知道这是末路了。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生养死葬,永不分离。
“小路子,端过来。”我轻柔的说,生怕吵醒了熟睡的永璋。
中秋团圆
我似乎有意识,可是眼皮千斤重,全身连手指尖也动弹不得,怎样努力也醒不来。
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外界光暗交替,有人在断断续续的对我说话,嘴里有药的苦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摸索着走出黑暗的识海,眼前出现光明。
我头一次知道清醒这么难。
此时不知身处何地,脑中尚有些混沌。我闭上眼睛积攒力气。从山顶摔下来都没死,真是福大命大。
“三哥,该喝药了。”有人轻缓的走过来,怕吵醒我似地小声说。
老五?这是亲王府?
我怎么会在亲王府呢。就算福晋同意乾隆也不会同意啊。
外面传来兵刃相接声,老五没什么反应,悠然自得的坐在炕沿,往碗里细细吹着气,接着似乎打算先尝一口。
我心中焦躁,总感觉不太对,挣扎起来,啪的一声打在他手上。药汁连着碗扑下去。
“永璋你醒了?怎么会这样?”
什么时候我从三哥降级成永璋了。
我没搭理他,迷蒙的眼睛看向四周,纱帐,吊屏,床柱,长桌,玉器摆设,无一不与郡王府的卧房相像。但我很清楚这不是郡王府。
此时是清晨十分,气候微凉。
窗外的天空一片纯白,小院里有两株缀满累累果实的银杏,一丛丛的秋海棠,木芙蓉开出灯笼大小的红盏。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显然多日没有人打扫。可惜视野太小,看不到交战的是何人。
老五穿着件箭袖玫红镶蓝五爪金龙马褂,维持着端碗的姿势,眉目间除了惊讶,还有失望。他到底在失望些什么?
他本来离开郡王府后胖了一些,抱起来柔软舒适,现在又瘦回去了。身形单薄的像个二八少女,下巴几乎没肉,像是冰雪凝成,一掐就可以掐碎似地。
肌肤苍白透明,脸颊上浮着几分不正常的红晕。杏眼看起来比以前略大些,但感觉有些呆滞。唇色淡到与肤色差不多的地步。唯有耳朵仍是精致圆润,花骨朵似地。
他自顾自的要扶我平躺。我突然想起自己刚从山顶摔下来,刚才那一使劲,伤口别又撕裂了。掀开薄衾,结果发现腹上只余淡淡的疤痕,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我到底躺了多久啊。我突然觉得头疼。
当视线从小腹上几乎看不清的浅坑移到别处,我觉得更头疼了——欢好的痕迹遍布全身,有斑斑点点的青红瘀紫,肩头和胸膛上还有啃噬过的印子。
而且都是前一日的还没消,后一日便重叠上去的。
你究竟把昏迷中的我当什么用了?
永琪停下手,了然的冲我笑。这笑容如同冬日阳光,隔着飘渺薄雾。
“……老五……”我扶着额头,一手攒紧拳头忍耐火气,平复半晌才问了句,“爷的身体滋味如何?”
他愣了愣,继而伤感道:“当做最后的告别也好。”他大概破罐子破摔,娴熟的拥着我往炕上倒去,冰凉的唇中带着诀别之感。
我刚醒来没什么力气,身子坐起来一半,一下被他压倒。
“莫要闹了!”
他的味道倒是很令人怀念,可是外面兵刃相接,明显不是办事的时候,我忍无可忍的捏住他的脖子,狠狠往床内丢去。
“爷睡了多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压着火气坐起来整理衣服。
他扎进锦堆里,却不屈不挠的从背后抱着我说:“现在是八月。外面我不很清楚,上次我打断了老八的腿,这次大概是老八登基,来对付我了。”
那我岂不是躺了三个多月。时间越长,计划偏差越大。三个月足够老八干多少事啊。
“老五啊老五,你就这点出息?足足三个月内时间给你布置,你万事不管,天天躲屋里跟爷在床上玩呢?玩到最后连老八都斗不过。那个碗里是什么东西?难道你最后还想跟爷玩殉情的把戏?”我恨的咬牙切齿,再次生出敲开他脑袋的心思。
他把头埋在我后背不说话,我冷着脸站起来。得,床下连鞋都没有,我踩进老五的靴子。把碍眼的黑檀木几踢翻。汤药勺碗叮当碎了一地。
老五扯着我的衣角不放,说:“你去哪儿?”
我冷冷瞧了他一眼,本想一巴掌抽过去,但想想两人大概要死在一块了,勉强温和了点,叹口气道:“爷可不想被史官记载,三阿哥某年某月被诛于和硕亲王床上。爷就是死也要站着死。”
他不松手,衣服抽了一下没抽回来,我从墙上摘下一把佩剑,割断衣角。他呆呆的望着手里的碎布,刚才勉强维持的神采顿时全无。
脚步声越来越近。
难道我就非死在老五的卧房不可?我绝望的想,早知这样,当初不如摔死算了,大家都当我是为救乾隆,好歹留个体面。死在这里算个什么事啊。
门被一脚踹开,意外的是,进来的竟是福康安,后面跟着福隆安。
“三爷,可找着您啦。”福隆安冷肃的表情一下放松。
我更是心下一安,丢下佩剑笑道:“是你们来了。有没有衣服给我换一件?”我身上只得一件中衣,还缺了个角,实在出不了门。
“带了带了。”福康安笑嘻嘻的说,“福晋亲手缝了好几套,千叮咛万嘱咐时刻把您的冠带佩玉备着,就等您穿呢。”两人明智的对我为什么在老五房里不置一词。
几个郡王府里的老人进来服侍我穿衣洗脸,小林子跟在后头,一张胖脸眼泪婆娑。可惜富查兄弟在场,根本没他上前叙话的份。
福康安对门外吩咐,不必赶尽杀绝了,转头对我说:“三爷,真没想到您在这儿,离郡王府就几里路的功夫,可叫我们好找。要不是侧福晋信誓旦旦的说您一定还活着,我们都要放弃了。”
紫薇吗。到底是兄妹,血脉连着的。
我在吊屏后面听他说话。太监宫女脱下中衣,看见淤痕,惊的齐齐抽了口冷气,我一个眼神叫他们闭嘴,问:“府里现在怎么样了?”
“您放心,自我阿玛回来,就派兵守着,福晋的家人也接入府安置,连只苍蝇我都没叫它飞进去。”福康安自得的说。
我穿好湖蓝色金丝腾龙马褂,挂好玉佩,踏着深筒靴走出来,感觉自在许多。
经过两兄弟身边时,往他俩身上一人擂了一拳。
“好兄弟。”
三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五祈求似地牵住我的胳膊,我不理他,四个护卫如狼似虎将他扯开带走。
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廊下停着辇,小林子扶我上去。我命马夫缓行,舒舒服服的坐在猞猁狲皮上,红帷半掩,熏香缭绕。宫女侍妾捶腿揉肩喂粥擦汗。
驻府的太医把脉说我的身体调养的很好,不但伤势早已痊愈,身体也康健。我让小林子把老五药房里的药渣给他看看。太医的表情有些奇怪,说这是两种药。
第一种是剧毒,可以令人在半柱香内不知不觉的死去。第二种是补药,喝一碗可以让人昏睡三日不醒,对人体没有任何伤害,反而可以舒筋活血,滋肾壮阳。
看来我在亲王府无知无觉的荒淫了三个月还没肾亏,多亏了这玩意。
我指挥宫女揉揉脑袋上的穴位,让太医莫对他人提起,换董浩曹顒等人进来说说形式。
原来我自掉下山崖就失了音讯。
老五躲在府里不出门,形迹可疑,大臣们怀疑是老五害了我和乾隆。不过晴儿哭哭啼啼的自首了。他们没找成老五的茬,既庆幸又失望。
之后多方人士到山崖下搜寻,只找到一具穿着郡王补服的血淋淋的尸体,看不出到底是谁。
部分大臣认为我已经死了,一部分继续观望。
不久天津发生叛乱。
新任天津总督三宝到任时间太短,大部分时候还都在搜索乾隆,位子尚未坐稳,前天津总督的旧部不知和谁勾搭上了——现在一分析,很可能是老八——联合起来造反,将三宝等人一刀杀了,封锁天津和北京的交通要道,两地的消息从此断绝。
京城这边,五月还算安静,六月份,大臣压不住了,开始风传三阿哥和乾隆已死,五阿哥倒行逆施云云。没直说老五弑父弑兄,但跟直说没两样。
消息隐隐传到各地,其他各省总督倒没敢出幺蛾子。因为大清与缅甸休战,傅恒福隆安阿里衮阿桂阿迪斯等大将都回京了。京城兵员充足的很。没谁傻乎乎的想当出头鸟。于是大家默契的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日子照过酒照喝。
不到半个月,老五的名声基本上臭了。开始有人为老八造势。
七月份老八的名声扶摇直上。爱民如子,仁慈宽厚,礼贤下士,重视孝道,什么好名声都往他头上放。接着有人提起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一套。在三推三让的戏码完成之后,老八在月底登基。
我说,他是不是中国第一个跛腿的皇帝?
曹顒严肃的说,不是,不过在大清是头一个。
老八的皇位并没有得到普遍的承认。每天早朝,只有李侍尧几个人给他充面子。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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