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丝冷,在如此情景之下,宛如火焰山中饮一口冰水,让他向往不已。
身体无意识地向前倾了倾,凭本能欲犒劳犒劳那具疲惫的身体。
慢慢地,那分凉,由上至下而来,拂过了大部分□在外的肌肤。然后,重力仿佛忽然消失,身体浮了起来,轻飘飘地。反倒是与那清凉接触的面积越来越大,如同被冰雪拥抱着。
火热稍稍退却,越镜尘依然没有力气睁眼,也无法辨别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过于复杂的思绪对于疲惫不堪的身体来说也不过是负担。
有人?
那么只可能是一个人。
他嘶哑着嗓子轻唤道:“凤……”
他所依附着的物体立刻定住。
后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一时间,从云霄飞降地面,竟象是被人抛出一般。右肩胛骨重重抵在并不柔软的地面。
骤痛。越镜尘倒抽一口冷气,紧咬牙关,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剧痛再度浮上!
眼皮,却依然如施了千金坠,沉重不堪。
然,他还可以听。他听见混沌中有人低低冷哼一声。他也可以感觉。感受到一股柔和的力量迅速瓦解了内腑里翻涌的气血。然后,重归于那片冰凉舒适之地。
这次开口,声音里已有了分恼意:“凤……”
他又只吐出一个字。有人在他出声的那一刻便毫不留情地出手点了他的哑穴。
——凤未然,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但,越镜尘已懒得愤怒,他懒得理会凤未然对他干了什么。对于他来说,只要此刻这冰凉的物体不撤开,就够。
也许是热度退却好受了许多,他这次睡得很安稳。
也许是热度退的还不够,他忘了一件事。例如,现在的凤未然是没有内力的。
一只骨感纤长的手,轻轻托着他的后脑,按着玉枕穴。若有若无却源源不断的温柔内力由那渗入,直达四肢百汇。
谁也说不清那双手的主人的表情。
只能说,他的手,平素是比凤未然还稳的。可是此刻,他轻柔抚摩着自己腰上墨萧的另一只手,已经数次差点捏断了那只萧。
……
其实,凤未然的手已经不大稳了,甚至抖得厉害。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怕些什么。
不就是一间藏书阁起火了吗?不就是那间阁里恰巧有他所做的全部资料吗?没什么了不起。什么书籍药方若是过了凤未然的眼,已经和废纸没什么两样了。全天下的药理都在他的脑子里。
没什么事……
可是他的手偏偏抖得厉害。那正欲焚尽天空的火却仿佛是冰覆盖在他身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凤未然的直觉一向很准。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只愿这颤抖不过是刚才一场治疗的后遗症。
“然儿,这是怎么回事?”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凤未然回头,但见青衣如故的凤致负手行来,而在看见不远处那火光冲天时,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惊讶之色。
“我……不知……”凤未然若有所思,只觉得整件事说不出的古怪,古怪在哪里更是说不出来。
越行越近,凤致的脸色却也越来越差,最后,他焦急地一把抓住凤未然的手腕,疾声道:“然儿,是谁伤你这样重?”
凤未然一手医术全得凤致倾力教导,凤致只消一眼,就看得出凤未然已然失去全身内力。同样,他也只消一想,就通了一切。
放开凤未然的手,他神色明暗不定,运力捏起几根银针,准确地封在凤未然几大穴道上,只无奈痛心道:“我早该知道你会如此做,若我当日答应帮你,又怎害得你到如此地步?然儿,你可怪我?”
早该知道,养了二十余年的儿子是什么个性。偏偏被恨意冲昏了头,不曾想活着的人远比死去的人重要上百倍。
凤未然方回过神,一个小厮已慌慌张张奔过来,一弯腰,道:“老爷、少爷,藏书阁已完全烧毁。”
凤未然不禁问:“为何会起火?”
这件事事出蹊跷,若不是有人故意要害那个少年,便真真是巧合罢了。
小厮道:“回少爷,近日天气闷热了些,这才烧了起来。”
凤未然失神地点点头,一时也从中找不出什么漏洞。这地方却是有这毛病,往来也不是没有类似的状况。藏书阁的大门平日紧锁,连个气也透不出,若说这就烧了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然儿?然儿?”
凤致不知唤了多少声,凤未然才迷茫地抬头。凤致摇头笑了笑,温和道:“刚才那小厮说,你平日待的北阁烧得最严重,只怕是全没了。若要找何书籍为父帮你想想可好?”
听得这话,凤未然目光一闪,竟默然垂下头,淡淡道:“不必了,爹。我有事,先走一步……”
语罢,已向后山跑去。但,没跑出多远,凤未然忽然回过身,轻声道:“爹,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凤致微笑默许。
两人风中对立,竟半晌无语。凤未然终于道:“罢了,我走了。麻烦爹了。”他挥挥手,继续往后山而去。
小厮说的那句话,和凤致说的那句话……电光石火间,凤未然忽然想到了什么。从看到大火就一直古怪的地方。然后他有一个推测。
只是,他不愿也不想去问凤致那个问题。
当务之急,唯有立刻上山去确定那个少年的安危,并且告诉他——有人并不想他活着!
北阁,原本就是和主阁有一段距离,而且凤未然自己在里面养了许多荷花和水草。那种地方……原是不该烧得最严重!
这是蓄意纵火。
他,是为了那个少年不断寻药的医师,而北阁是他所有。烧了北阁的目的还不明显吗?有人不想让他为那个少年找到最后一味药。
凤未然冲进门的时候。
一个白衣似雪的男子悠悠坐在桌边,笑得温柔,如沐春风,双眼看着自己指间把玩的墨萧。
侧卧在床的俊美少年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很淡,却有分诡异,有一丝探究之意。
当凤未然喘着粗气,说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时。饶是萧墨隐,眸里也染上分诧异之色。
这件事看似很简单——魔教仇家众多,有几个人想魔教少主死不稀奇。
但是,这方圆几十公里,只怕已密布魔教眼线,更不用说凤居附近的人手。能在这样防守下做到这个地步,没几个人。这几个人偏偏又不想魔教少主死。
当然,又或许天随府那个本不想他死的人,忽然又想要他死了。
凤未然定了定神,走到越镜尘身边坐下,习惯性地将手按上他的脉。脸上却是浓浓的忧虑,与不知名的恐惧。
越镜尘也不知道要安慰他什么好,只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萧墨隐本是静静坐在桌旁。这时竟悄然无声地走出房门。似乎每当凤未然来的时候,他都不喜欢待在屋子里。
凤未然忽然将头埋进自己双手之间,显得有些疲倦。一贯活力旺盛的他居然也会疲倦。
越镜尘无语,深深地看着他。他很明白他在恐惧什么。
其实凤未然知道,有萧墨隐在,任何人想上这座山都难,所以凤未然所恐惧的并不是有人想要越镜尘的命。
他所恐惧的是——放那场火的人。
会起火,有二种可能。第一,就是所谓的仇杀。然而这里面有太多纰漏,比如那个人是怎么通过层层防卫跑到凤居里面,比如那个人怎么会知道北阁是凤未然专用书库。
所有疑点都指向第二个可能——内贼。
若是凤居内部出了这么一个犯人,一切都很好解释。而,整个凤居里面又是谁最有理由做出这种事呢?
希望不会是爹。
……凤未然怕的便是这个答案。
越镜尘很聪明的没有一语道破,却淡淡道:“我的手有一点痛。”越镜尘的确这么说了,虽然他的手已经完全好了。今早试着握刀用力,已然恢复了八成上下。
当然,作为代价,他昨天没少受罪。
凤未然一跃而起,瞬间从床底下抽出一盒银针,眨眼间已装备完毕,又过了片刻,已在越镜尘手腕几大穴道上插满了银针。
待完工后,他一抹汗,居然如同忘了前面所发生的一切,又回复到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
也许有一些人,天生就不适合忧虑。
越镜尘轻笑,又懒懒地躺回床上。
“喂……你总是这样会发霉的。偶尔也好出去走走啊。”凤未然斜眼看着越镜尘,低声到。可惜后者根本就没有理他。
“喂……”凤未然推一推那人。
连续推了一盏茶的时间,越镜尘被弄得烦了,忽然睁眼深深地望向凤未然,直看得凤未然心里发毛。而后,又见那人邪邪地一笑,眼带轻佻。
随即,一只手爬上他的腰际。
凤未然一怔,竟忘记了挣扎。任由那只手爬上了他的背。
越镜尘冷笑,却只想趁这次机会吓吓他而已,
——每当凤未然来的时候,萧墨隐都不喜欢待在屋子里。但他往往出现的很是时候。
越镜尘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细微的震动,凭着天生的危机感之强,他本能地伸手一夹,指尖竟触到一个冰冷而尖锐的东西。
那一刻不知如何形容。冰冷的剑尖离凤未然的咽喉只有一寸的距离,激射而出的剑气已刺破了他白皙的肌肤,鲜红的液体缓缓地渗了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越镜尘却是在那时夹住了那把西来之剑。
剑上的内力,在刹那就被主人收回。为了怕伤到碰触到剑的人。两人视线对上。一人眸中是难掩的惊讶,一人眼中是难掩的冰冷。
萧墨隐并没有抽回被抓住的剑,只是默然看着越镜尘。美丽而深邃的眼里是种道不出说不明的感情。
越镜尘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的眼熟……
然而这次萧墨隐竟然亲手执剑要除凤未然……
“快走。”指上用力,越镜尘死死地盯着萧墨隐的每一个动作,急促地对凤未然道。
事出得太突然,凤未然这才回过神,惊讶地看着一袭白衣气息冷冽的男子,嘴唇微动,却说不出什么。
萧墨隐慢慢的转过头去,一双冰雪般冰寒的眸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杀气竟仿佛实体化一般,逼得凤未然心口一窒。
“咳……”本就没好的内伤被这一逼,凤未然脚下一软,无力地靠到了越镜尘肩上。
萧墨隐眼里那丝唯一的清明正在沉淀,剑气复又灌入,长剑一甩,抽出,又闪电般的连刺十余剑,招招致命!
没有人知道萧墨隐的剑法竟也好到这种地步。
他从不用剑,但,只要是他手里使出来的,什么武功便也绝世。门门武功本就是相通的,威力又能相差多少?
越镜尘挡得很吃力。
那最后一剑,格开了全部阻力。情急之下,越镜尘竟以左肩送入剑刃下。剑,生生停下。
第二十六章
“走!”最后用力将凤未然推出去,他突然反守为攻,右手闪电般扣住剑刃中间,用力一带,剑锋反旋,朝着萧墨隐的颈割去。
但闻冷笑一声,萧墨隐竟然避也不避,冷冷道:“为了他你竟不惜与我作对!”
剑,终究没有砍到他的脖子上。因为,在半途之中,那剑就已经承载不了过于多的内力,断为数块。
此时凤未然已经跑出屋子,却不肯走,只是焦急地望着这边的情况。
萧墨隐低笑,忽地解下腰间的萧,放至唇边。
“父亲!”越镜尘一手按在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