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出口,祁云澈已说,“不必了。”
言罢揭开茶盖,随意饮了两口早就凉透的茶。
喝了茶后,继续翻阅奏折。
虽他此刻做的事都是他职责所在,可是不经意的,帝王孤寂,由是在他身上可见得淋漓尽致。
这一天,殿中还多了一个人。
粉乔坐在祁云澈对面的椅子上,说是对面,这中间至少隔着三十步。
无疑,她也被生生忽略得彻底。
这夜对她来说十分难熬。
先她想得简单,就算是做皇上的妃子,那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在她的心里,皇上还是主子,更是姑娘的夫君!
她一心想着报仇,这一年她在颜家的藏秀山庄接受了严苛的训练,不管文的武的,她能不能的,都咬牙坚持走过来了。
又回到皇室里,这次,她定要那些曾经伤害过姑娘的人血债血偿!
可是——
从晚膳后就坐到此刻,皇上竟然还在看那小山似的折子。
她天性好动,哪怕是从前姑娘还在生时,她也没这样在圣驾左右做过石头人呀!
那鬼大人和刘公公一看就是各种高手,她得多学习学习。
让她干坐着也不是不可,但她有孕在身,小解频繁,都三个时辰了,再憋怕是要憋出毛病来……
又想早先皇上得知此事后不但没有为难她和轸宿,竟还愿意收她腹中的孩儿做义子,天大的恩德,她无以为报……
心中一阵坚定,轻轻松松被内急打败了。
这不是用陪着静坐就能报的,虽然她也很想!
粉乔实在不得办法,对着自己一通暗骂,后,愁眉苦脸的看向房梁某处,求救。
她晓得阿轸身在那处。
梁上那端,轸宿、井宿还有翼宿三个人见她愁苦的看来,一脸‘我要咽气’了的表情。
井宿和翼宿立刻双眼放光,他们和张宿、柳宿还有星宿打了个赌,就赌粉乔妹妹今晚能撑多久!
看样子是坐不住了。
就连轸宿都没看出她内急,只默默摇头,无可奈何得很。
这一年来,唯独他一人陪在粉乔身边,他自比别人更清楚这丫头对慕汐瑶的衷心,可也晓得她喜欢热闹坐不住。
依着七爷淡漠沉寡的性子,才头一日呢,她要是连这都撑不过去,回宫还怎么助七爷成事?
想到下午鬼头头那句话,他越发觉得自己对不住主子……
再一抬头,直望见远处对面的张宿洋洋得意的笑着对他夸张的比口型:小爷请你们去喝酒。
意思就是他认为自己赢定了。
也是,子时都未到,七爷哪夜不是丑时尽了才勉勉强强在刘茂德的劝说下置寝的?
他被笑话就算了,这几个缺德的东西拿他媳妇打赌,委实该死!
就在张宿双手倒立在房梁上,灵活得跟只猴儿似的逗大家乐和时,冷不防轸宿向他掷去暗器!!
张宿下意识想避,心念一闪,避不得啊,避了暗器打在别处定会发出声响,扰了七爷可怎好?
便是这般犹豫了半瞬,那细如牛毛的夺魂飞针整齐的刺进他周身各处,痛得他差点嚎出声!
若不得星宿将他扶了一把,恐怕他就要成为星宿死士里第一个摔死的人了……
房梁上正沉默的热闹着,下面,忽听祁云澈轻轻唤了声,“轸宿。”
上面的死士们即刻消停,均是低首望向他。
站在门边的鬼宿抬眼待命的望去,还以为七爷是在叫自己。
再听祁云澈淡声吩咐道,“你先带粉乔下去,暂且在西殿安置。”
说完这一句,众人才明白七爷话里的意思,却是哪个也没动作,像是知道了,可是没反映过来。
这可急煞了粉乔,屁股都离了椅子,是要走还是不走啊……
刘茂德抬头往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谢恩?”
当真以为皇上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哪个都不顾了么?
……
去净房小解后,粉乔一路对轸宿好一个骂!
连皇上都看出她憋不住了,他竟都没看出来!
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将来还怎么指望他做个好爹爹?
轸宿碍着她的肚子,只能垂着头任骂。
来到西殿,鬼宿已经等了一会儿,乍看还是面无表情,可那双直勾勾盯着粉乔和轸宿的眼色里,不难与人看出一丝恼火。
见了他,先还打闹着的二人即刻收声。
鬼宿将手中的一只比巴掌略大的瓶子搁桌上,对粉乔交代道,“这些时日你且暂住在此,不用向皇后请安,回宫也不用。你有孕在身,在人前你是淑妃,这个孩儿是皇上的,是皇长子,说漏半个字,谁也保不了你。瓶子里的每隔七日服一粒,回宫之后南疆那妖女定要向你施以毒手,防不胜防,按时服下这些药,无论她对你下什么蛊都无用。”一席话罢了,他顿了下,再冷魅的一笑,“你们要是没了那重心思,不如早些向七爷坦诚,好歹能留个全尸。”
粉乔如遭雷劈,僵滞得不能言!
鬼宿留下句‘夜了,臣下告退’,不再多半个字就离开。
将将走远,轸宿对着他去的方向没事般大而化之道,“鬼头就是这张脸唬人,我不说你也晓得,莫在意。”
刚说完,听得身后的人一阵抽泣声。
轸宿转身一看,粉乔真的哭了,低着头,肩头不停抽搐着。
他跟着发懵,“好端端的,哭什么?别伤了孩子。”
“孩子孩子!要孩子来做什么?!”
手里握起那只瓷瓶,她红着鼻子和眼睛,恼极了自己,“我是来为姑娘报仇的,不是来同你打情骂俏的!”
轸宿被她吼得大气不敢喘,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粉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整张脸孔又是另一张肃然的表情。
“我是皇上的淑妃,我肚子里的孩儿是龙子!而你是皇上身边的暗卫,大家各司其责,你可懂?!”
这番话,说与他听,更是在提醒自己。
粉乔全身都在发抖。
她的一切都是姑娘给的,她是为了报仇才会在这里。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辜负皇上对姑娘的那份情义!
良久的沉默。
轸宿眼底先是愕然,直至慢慢恢复平静……
他向后倒退了几步,拉开自己与她的距离,随后跪下,沉声道,“属下告退。”
粉乔转身,把脸上的眼泪胡乱抹去。
不能哭!不要忘记为何在此。
垂眸,她望着手中装药的瓶子。
上忘忧山短短半日,皇上不但赦免了她和轸宿私情的死罪,更容了她的孩儿。
才将若非皇上先察觉,她已然被内急憋死,实在可笑至极!
还有这保胎的良药……
先帝赐婚,她们四婢随姑娘入云王府,诚然一开始,她和心蓝暗地里不晓得对那时还是云王的皇上有多大意见。
皮相生得好看又如何?
不苟言笑,沉闷无趣,这样的姑爷,怎能将姑娘照顾好啊……
当日姑娘含恨自尽在御书房前,粉乔也是打心底恨过皇上的。
为何不把她保护好?
可而今,粉乔不会再怨了。
她知,那五年已是她尽心竭力,哪怕最后力所不能及,最痛苦的,难道不是他么?
皇上对她的宽容,皆是因为她的主子慕汐瑶!
姑娘,其实皇上是个很温柔,心地很善良的人呢……
……
半个月后,圣驾自东都启程回京。
短短十几日,风言风语,沸沸扬扬。
风口浪尖的无疑是身怀有孕,刚得封淑妃的颜莫情。
她一来就住到皇上的璞麟殿去,日日夜夜都伴在君王左右,羡煞旁人。
逢了个十五,却是刘茂德亲自到皇后那里告知,淑妃有孕,皇上替她免了请安,今后都免了,末了还道,望皇后体谅。
袁洛星又没有身孕,还是六宫之主,她怎能不体谅?
那天清晨,妃嫔们都望见袁皇后铁青的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都说帝王薄幸,这才宠了新后多久?龙床上就换了个人。
不过说来也怨不得颜莫情,她才得宠幸一夜就有了龙种,对于没有子嗣的云昭皇帝来说,何其重要?
都能当作大功一件了!
正因为此,又有了些许质疑淑妃肚子的声音。
为何这么多年,妃嫔们谁也不见动静?
一些胆子大的猜测是皇上那方面不行,立刻被反驳,那前皇后的一胎又如何说?
传来传去,最后竟变成后宫有人意图不轨,暗中在各个妃嫔的膳食里做了手脚,以至难孕。
那些闻讯的妃子们,有些都在自己宫苑里安了小灶,御膳房送来的一滴水都不喝!
圣驾还没回京,已是满城风雨。
……
路上走走停停,耽搁了将近一个月。
这段时日粉乔平静了许多,摒除杂念,一心为回宫后做准备。
和祁云澈的相处不似想象中的难。
他在她心里是姑娘的夫君,是主子,可他认了她肚子里的孩儿做义子,由此,粉乔擅自逾越身份,暗暗把皇上当作亲人对待。
反正从前,她和心蓝也一直将姑娘看作是姐姐的。
东都里跟随鬼大人和刘公公伴驾左右,她体会到皇上是个很孤寂的人。
以前他还有姑娘陪在身边,而今正如鬼大人所言,除了报仇,什么都没剩下了。
回京的路上,粉乔一直和祁云澈同乘一车。
天子的车驾极为奢华宽敞,她自是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有这个荣幸。
不过她早就知道自己只消再回来,身份便是占尽天下恩泽的宠妃,后宫势必要给她搅得天翻地覆。
如此一来,又觉得不可思议。
沿途相安无事,大多数时候,祁云澈倚在一处看书,看折子,粉乔就规矩的坐在一边,不惊扰就好。
很奇怪的是,他好像不用睡觉,而粉乔是孕妇,一日里大多时候都在睡。
起初她不太自在,怎会想到怀孕会如此辛苦,后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偶得一日,祁云澈难得与她闲聊,问她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儿,粉乔道希望肚子里的是女孩儿,如若不然的话……
要是男孩儿,难不成皇上还要立他做太子么?
对此她委实不敢多想。
得了机会,她忍不住问祁云澈,哪怕他要她将这孩子落掉,她也心甘情愿!
到底事关皇族子嗣繁衍,就算她要报仇,也不能用鱼目混龙珠!
那时祁云澈连回答都没有,只笑了一笑,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无所谓。
这更让粉乔想不通了。
他连自己的帝王身份都不顾,连皇族一脉的血统都生生忽略看淡,那么慕汐瑶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呢?
为什么御书房前,姑娘临死前,他连一句让她安心大去的话都不愿给?
明明是爱的……
又在她深陷那些说不出口的重重困惑里时,忽然听祁云澈道,他也喜欢女孩儿。
那时粉乔似乎洞悉了什么,他定是想到了姑娘,想起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一个孩子。
他对那个孩儿是期待过的。
……
这天午时刚刚过,已到京城十五里外。
粉乔打了个盹儿醒来,发现车马都停下了,鬼宿在外面禀告,说,定南王率群臣前来迎驾。
她连忙爬起来坐好,却发现皇上竟然……睡着了!!
在她心里,祁云澈等同于神仙一样不可冒犯的存在,同车多日,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睡姿。
脑子里只得一个声音:原来皇上是会睡瞌睡的……
鬼宿等了半响不得回应,又道了声,“皇上?”
不想车门开了一寸缝隙,层层纱帘被一只女子的手掀起少许,露出粉乔的脸来,她对他难色道,“鬼大人,皇上他睡着了。”
睡着了?
就连鬼宿都是一愣。
七爷每天只消两个时辰足够,是连御医都道这是顽疾。
只心中有疾,哪里轻易能治好?
此刻听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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