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睁开半合的眸,那当中早已空无一物,放大的瞳眸却与此时极为浓黑,她仿佛找寻着什么,周遭的人几乎不确定她是否能看得到东西。
最后,那道寡淡而飘渺的视线落在汐瑶身上,弥留之际淡声呢喃,“与她无关……与她无关……”
临终之言,唯求女儿勿要与汐瑶争斗。
也不知慕汐灵真的听懂了,还是想在张恩慈死前给与她个安息,只拼命的点头,紧咬下唇,再不语。
望着汐瑶,那逐渐涣散的瞳眸中,已然全无恨意,狠意,还有那过往时时都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的怨毒。
终究是烟消云散了。
而那却又是道复杂至深的视线。
她望着她,光华点滴流失的眸里,有祈求,有慰藉,有嘲笑,有欣赏,有期望……更多是别人看不懂的暗示。
汐瑶全然明白!
张恩慈只能以死来保全她的女儿,更将慕汐灵托付于她。
她知道,自己能一死了之,而慕汐瑶的痛苦和苦难,才刚刚开始。
罢了,罢了……
这结果于她来说太奢昂,死能解脱全部,唯有活下来的人,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
张氏的死,惊动了整座皇城。
祁璟轩在忙秋试之余,使了他那贴身的长随庆安去武安侯府关切了一道,亦是在庆安口中,汐瑶才得知,宫中连皇上都问起此事。
那张恩慈素来是个逞凶斗狠的,竟在家中留亲笔信一封,只道大夫早两个月前断出她身患劣疾,命不久矣。
故而顿悟此生作孽太多,有此下场,乃罪有应得。
可她实在放不下女儿,才强撑到汐瑶归来,与她长谈,解了彼此的仇怨,那之后,便干脆饮毒归西去了。
信里通篇歉疚,情真意切,也不知是谁将当中内容传扬出去,没得两日,全京城连小孩儿都能背诵出来。
于她那恶疾,后来确有大夫诊断而出,她不服毒自尽,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汐瑶并不知其中真假。
张恩慈有女儿牵挂着,不可能没有给自己准备退路,所以也许那大夫早就被她收买。
她将所有都押在汐瑶身上,更用自己的死来告诉她——张家之凶狠!
一命换一命,慕汐灵的安危,今后便落在汐瑶身上了。
慕坚修书与河黍后,便亲手为之操办丧事。
这当中唯有一件值得提起,那就是张氏终于被抬平,她的女儿慕汐灵成了慕家堂堂正正的二小姐。
分家一事被就此搁置下来,大理寺的文书也迟迟没有下发。
汐瑶老实的武安侯府避风头,又过几日,慕府那边更不曾来人知会她,不知是有心想回避,还是在等张家那边来人。
为此,动身去北境的沈瑾瑜,临行前还调侃她说,经过张氏之死,就是她那二叔从前没有分家的意思,如今也巴不得赶紧与她断了关系。
几场秋雨落下,城中满是落叶凋零,悲风瑟瑟,九月至。
这天一早,汐瑶醒来就得粉乔同她回禀道,刚亮起时,三老爷就派了人回府,约大姑娘午时到凌翠楼小聚。
说时,粉乔自个儿满脸堆着狐疑和不解,还有少许厌恶。
那凌翠楼何时成了三老爷扎根的地儿?竟使唤楼里的小二来传话,唉……还能有更荒唐的么?
……
对这难得的通传,汐瑶清楚得很!
想来二叔应当与他说了分家的事情,小叔游手好闲,人更贪得无厌,他惦记那爵位非三两日了。
慕家要放了这爵位,需有汐瑶与两位叔父共同请旨才行。
所以这一趟,还真非去不可!
只汐瑶想到凌翠楼不是什么好地方,上次还差点着了道,加上小叔故意约在那处,只怕是想借余惊唬她。
顾虑到此,便吩咐了凌花湛露先去打点,自己则带着四婢,于正午时分到。
刚下马车,候在门口的小二恭敬的跑上前来,与嫣絨报了自个儿的姓名,这便将人直头直路的领上顶层名为‘琼楼玉宇’的雅间。
行进去,视线前方正中,一道珍珠吊帘将里外的通间相隔开来。
慕少隐正侧躺在里间的软塌上假寐,脚边跪坐着两个衣着艳丽、媚态撩人的女子,一个为他锤腿,一个摇着手中的团扇为他扇风,画面实在旖旎香艳。
更在他身旁两侧,各端立着三名身形魁梧高大的男子。
汐瑶未有动容,不失礼数的敬了声‘小叔’,隔着帘子在他正对面的八仙桌边坐下。
四婢见那阵仗,心里哪会有不清楚的?
忙将不输人的气势给自家姑娘捧起来!
静默片刻,才得慕少隐懒洋洋的开口问道,“大侄女,你可知小叔今日唤来你所为何事?”
汐瑶饮着茶,提唇轻轻一笑,“不知。”
慕少隐似有不悦,抬手挡开正欲往他嘴里送点心的可人儿,坐起来清咳了两声,将自己长辈的架子端了起来。
“既然你不知道,我就直说了,分家一事可是你提出来的?”
“是啊。”
将茶递给嫣絨,汐瑶不慢不紧的道来,“二叔早在外自立门户,更遍地开花,学生无数,爹爹去后,武安侯府名存实亡,我估着此时分家,也不至于落得外人落井下石的地步,再者……”
“那武安侯这侯爵之位怎办?”
慕少隐根本不得闲工夫听她细说,满脸不耐打断她问道。
大哥去后,他就开始窥视世袭的爵位。
二哥早有表明不承,汐瑶乃女儿身,况且年纪尚小,皇上都打算将她指给自己其中一个儿子了,定没机会做女侯。
慕少隐的日子虽过得乌烟瘴气,心通透得很!
分了家,他就只能抱着自己那份坐吃山空,可若他承袭了武安侯的爵位,每年拿着朝廷的俸禄,逢年过节还有大赏,何其快哉?
他知道此事与食古不化的二哥说不通,故而今日把大侄女叫来此,只要她点了头,一切好说!
可若是她不应的话……
“关于分家,我与二叔提过,他亦是应允了,而这侯爵之位——”
汐瑶故意顿了一顿,脸上泛出难色,好似认真沉吟了下,再抬起头来询问慕少隐,“依小叔之见?”
说起关键,慕少隐神色都紧迫了几分,话音也拔地而起,“这侯爵之位,可是你祖父用性命换来的,自然要保住!”
“可是二叔说过,他是不会承袭这爵位的,而我……”
说道这里,慕少隐激动得站了起来,像是要凸显他存在似的,汐瑶随之抬眸,眼中有光一闪而过,登时领悟,“小叔有此意?”
“正是!”
他回答得沉声有力,坚决非常。
汐瑶眸里那缕淡淡的笑意跟着绽放而出,她咯咯笑着,嘲弄之意森冷吐出,“你……配么?”
慕少隐蠢到了家!
正等着她认可自己,故而汐瑶说完后,他竟把头重重点了两下。
罢了得了身旁女子的小声提醒,才是反映过来,忙做穷凶极恶之相怒喝,“死丫头!你说什么?!”
说着他便大步行出来,双手更是大力的掀起那圆润的珍珠吊帘,弄得垂帘摇摆,发出乱响。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汐瑶面前,便再听她温声细语的道,“既然小叔也知道武安侯这一荣耀是祖父用性命换回来,更得爹爹战死巫峡关,忠君为国,留下千古美名,你有什么能耐与祖父和爹爹相提并论?”
此时汐瑶的神态语气以前和之前不同。
她始终淡然端坐,语调也不高,周身却难以掩盖的散发出摄人的魄力,连那对灵秀的双眼都汇聚着凌冽坚定的光彩,让慕少隐怔怔然不敢再靠近。
“我慕家两代忠烈,都是在马背上挣得的显赫军功,小叔莫不是有心到边境施展一番,功成名就时,让我们武安侯府再光耀于人前?”
一听到打仗,那沙场上刀剑无眼,尸横遍野的画面立刻浮现在慕少隐眼前,他气急败坏的吼道,“边境立功?!你是叫我去送死吧!”
他才没那么傻!
若他死了,莫非慕汐瑶做了王妃,还想再当个女侯?
“不然呢?”汐瑶鄙夷的凛了他一眼。
“你当我们慕家这爵位如此好得?”
蓦地站起,正对自己那荒唐至极的小叔,汐瑶厉声,“你知不知道皇上为我指婚的真正目的?一则安抚我慕家为国捐躯的两代忠魂,一则更为收回兵权!皇上正担心着慕家别有异心,我与二叔避都避不及,你竟然还想迎头向上?!我慕家如今已经没人有那带兵打仗、屡立奇功的本事,就是你想一试,凭你?哼……”
她不屑到了极点,尖锐的眼光将慕少隐看了个遍,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更无解慕家怎出了这么个酒囊饭袋!自以为是的窝囊废!
“莫说你不敢去逞能送死,皇上也舍不得把兵马粮草浪费在你这种废物身上,要么分家,要么就滚!你要送死,别拉着我们慕家上下!”
恶狠狠的说完,汐瑶再回到自个儿的方才坐的位上,那一只手还重重拍响了八仙桌,气势骇然得不得了!
慕少隐一脸讶色,显然被骂懵了。
他自己也纳闷,怎么以前没觉出大侄女的厉害?
被指着鼻子骂,那心里气不过,却也会想,侄女说的话字句珠玑,无不是道理。
加之她才伴驾南巡回来,别说能猜着皇上的心思,就是与那几位皇子的关系都是不错的。
他贪恋权贵,喜欢酒池肉林,可更怕死啊!
一听到皇上已经为慕家的兵权头疼,顿时他也觉得爵位要不得了,否则不是找死么?
再朝汐瑶望了一眼,他眼珠子又转了几转,顾不上计较那么多,人是诡笑了两声,“你说得确实在理,可若分了家,二哥有朝廷的俸禄,你早晚得皇上赐婚,身后又有沈家依附,而我却坐吃山空,你们当然想分家!”
得他让步,汐瑶顺着说道,“小叔可看过阄书?慕家的所有都均分为三,若小叔还不满意的话,汐瑶可将自己那份再分出一半来给你。”
说罢,不止慕少隐眸光锃亮,就连四婢都为之动容!
慕家偌大的家业,姑娘竟还要那自己的一半给三老爷?那简直亏得人心都要滴血了!!
汐瑶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为了分家,更弃了那爵位,保住祖父和爹爹的名声,那钱财乃是身外物,值得!
“可以!”
慕少隐总算松口,却又无耻再道,“除了你的一半,我还要武安侯府和梦娇!”
“你做梦!”汐瑶想也不想便回绝了他。
“我乃慕家嫡长女,武安侯府自当由我善管,而梦娇姨娘乃是我爹爹的妾室,小叔不怕与人话柄,连个守寡的妇人都要欺了去么?”
慕少隐已经拿准了汐瑶的心思,既想保住慕府名声,还要态度嚣张强硬的让他让步?
恐怕天下间没那么好的事!
罢了,他索性露出平日那下流的模样,吐出污言秽语,“莫说梦娇是大哥的小妾,就是大侄女你想爬了小叔的床,小叔都会满足你的。”
“你这无耻之徒!!”
粉乔气急,捏紧双拳就要上去修理他!
慕少隐知道她会拳脚功夫,窝囊的往后退了两步,再示意那六个花银子雇来的人,“将她们拿下!爷今日要整顿家风,替我大哥教训女儿!”
才是说完,几乎在凌花湛露执剑冲入房的同时,随着一声巨响,那六个人还没来得及上前,身后的墙忽然被撞开,有什么从里面横着飞冲而出,重重落在地上,更将打手们撞得歪东倒西,自顾不暇。
定睛一看,从隔壁飞出来的竟也是人!!
众人大诧!
伴着飞散的烟尘,那几个撞进来的人忙不迭爬起来,抱头鼠窜。
被撞出个大窟窿的墙面里又得人纷纷涌入,对那似在逃命的人穷追猛打,一个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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