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诺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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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许诺殇-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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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蚩尤凝神看去,弓身上刻着曲纹装饰,既似蝌蚪,又像花纹,就是一点不像字。
    “这是已经失传的文字,传闻只是用来祭祀天地的咒语,四哥喜好赏玩古物,所以我认得几个。”
    蚩尤生了兴趣,“刻着什么?”
    阿珩半支着身子趴在蚩尤的胸膛上,一字字辨认了半晌,困惑地说:“以心换心。”
    这四个字十分浅白,不可能有任何异义,蚩尤默默不语,细细思索。
    阿珩把弓扔到一旁,低声说道:“盘古弓也许的确是盘古所铸,不过说什么不论神魔、不论生死、不论远近,都能和心爱的人再次相聚,却肯定是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
    蚩尤含笑说:“不管盘古弓真假,这四个字却没错。如果真能懂得以心换心,盘古大概就不会失去心爱的女子了。”
    笑声中,晨曦映在了窗户上。
    纵使再珍惜,再贪恋,再不舍得睡,这一夜终究是过去了。
    阿珩起身,穿衣离去。
    蚩尤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走到了门口,阿珩突然回身,“你身后是神农,是为你浴血奋战的兄弟,是炎帝和榆罔,我身后是轩辕,是无数孤儿寡母,是我的哥哥侄子。我会尽全力,也请你不要手下留情,那会让我恨自己。”
    “你知道我不会。”蚩尤半支着身子,红袍搭在腰上,一头黑白夹杂的头发散在席上,双目隐含痛楚,笑容却依旧是张狂的。
    清晨,轮到风伯巡营,雨师主动要求和风伯一起去,又强拉上了魑魅魍魉。
    走到山顶,一群人远远地看到轩辕妭和蚩尤一前一后飞来,蚩尤的坐骑明明可以很快,可他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轩辕妭身后,而以轩辕妭的修为,也不至于察觉不到蚩尤就跟在她身后,她却毫无反应。
    就要到营地,蚩尤的速度猛地快了,和轩辕妭并肩飞行,强拉过轩辕妭的身子,吻了她一下,轩辕妭也不见反抗,反而紧紧抱住了蚩尤。只是短短一瞬,她立即放开了他,向着轩辕大军的营帐飞去,可魑魅魍魉他们已经全部震惊得不知所措。
    魍结结巴巴地问雨师:“这、这怎么办?他们俩是相好,这仗没法打了!”
    魑性子冲动,立即跳了出去,拦在蚩尤和轩辕妭面前,气得脸色通红,对蚩尤说:“我以为是谣言,没想到是真的,难怪你们一直难分胜负!你怎么向大家交待?你怎么对得起誓死追随你的神农汉子?你怎么对得起赤诚待你的榆罔?”
    蚩尤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冷笑着问:“我需要向你们交待什么?我对不对得起他们,要你做评判?”
    好巧不巧,应龙起早巡逻也巡到了此处,听到动静闻声而来,恰好听到魑的大吼大叫。
    魑指着轩辕妭大声问蚩尤:“你和她是不是在私通?”
    应龙怒叱:“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我们就不客气了!”
    “我没有胡说八道,我们全都亲眼看见了,就在刚才他们俩还又搂又亲,是不是,雨师?”
    应龙看了看子臣,想到王姬自休于少昊,心头疑云密布,根本不敢再出口问。轩辕族的神将离怨焦急地说:“王姬,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您和蚩尤真的……真的……有私情?”
    跟随风伯而来的神农族将士也七嘴八舌地问蚩尤,不管他们质问什么,蚩尤都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阿珩,他的眼神无比复杂,有焦灼,有渴盼,有讥嘲,也有怜惜。
    蚩尤不是君子,可做事向来正大光明,就连屠城都屠得理直气壮,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残忍。我就是屠了,那又怎样?我就是对敌人很血腥,那又怎么样?可唯独和阿珩的感情,他一直像做贼一样藏着掖着。
    在众人的逼问下,阿珩几次想要否认,但是蚩尤的眼神却让她心痛,她已经委屈了他几百年,难道直到最后一刻,她仍不能光明正大地承认吗?蚩尤并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却在乎自己是否堂堂正正。
    忽而之间,阿珩下定了决心,坦诚地说:“我是和蚩尤有私情。”她的声音不大,却惊得所有人怀疑自己听错了,连蚩尤都觉得是因为他等了好几百年,所以幻听了。
    “我已经喜欢蚩尤好几百年了!”阿珩又说了一遍,声音很大,就好似在向全天下昭告。
    两边的神将惊慌失措,像是天要翻、地要覆了一般。少昊忧心忡忡地看着阿珩,他本想打击蚩尤在亲信中的威信,所以设法让风伯他们撞破蚩尤和阿珩的私情,却没料到应龙会恰巧出现,竟然把阿珩拖入了泥潭。如今一个处理不当,轩辕士兵不仅不会再听阿珩的命令,还会鄙视唾弃她。
    蚩尤却愉悦地纵声大笑,笑得畅快淋漓,不羁飞扬,毫不掩饰他从心底迸发的得意欢喜。
    所有人都呆呆地盯着他大笑,蚩尤笑了半晌,终于不再大笑,可仍旧欢喜地看着阿珩,眼中有毫不遮掩的情意。魍结结巴巴地问:“大将军,您、您不会中意这个轩辕妖女吧?”
    蚩尤大概心情太好了,竟然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道:“我不中意她,难道中意你?”
    魍和魉都快急哭了,“可她不是好女人。不守妇道,明明嫁给了少昊,还要勾引大将军;狠毒嗜杀,谣传她亲手刺死了自己的哥哥,就这几个月,我们死在她手里的士兵已经七八千了。”
    “那又怎么样?不管她是什么样,只要是她,我都喜欢。”蚩尤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阿珩,笑嘻嘻地道。
    少昊躲在人群中,滋味复杂地盯着蚩尤。
    阿珩似羞似嗔地瞪了蚩尤一眼,对应龙和离怨说道:“我知道你们想听到我的解释抱歉,想给自己一个原谅我的理由,可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并不需要你们的原谅。我唯一需要请求原谅的人是蚩尤,这几百年间,我为了母亲,为了哥哥,甚至为了我的女儿,一次次牺牲着他。三年前,母后仙逝时同意我嫁给蚩尤,我对蚩尤许诺我一定会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再次背弃了我的诺言。我为了我的族人,不但没有跟他,反而带着你们来杀他。从始至终,我一直恪尽我是轩辕王姬的责任,从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轩辕的事情,却在一直对不起蚩尤。你们若信我,我就领兵,若不信,我可以立即把兵权交给应龙。”
    应龙立即跪在阿珩脚前,“末将誓死跟随。”
    沙场上时刻生死一线的军人与朝堂上的大臣不同,他们的是非对错十分简明直接,只认一个死理。应龙当年不惜毁灭龙体也要救部下的事被广为传颂,在军中威信很高,再加上跟随他巡营的都是他的亲随,看到他下跪,如同听到军令,也纷纷跪下。
    离怨他们也跪了下来,“若没有王姬领兵出征,只怕此时轩辕城早破。”毕竟自从领兵出征,轩辕妭所作所为有目共睹。何况,神农和轩辕一直互有通婚,开战以来,这种家国难两全,私情和大义不能兼顾的事情他们都听说过。而且轩辕民风剽悍豪放,对男女之情很宽容,若轩辕妭矢口否认,他们也许表面相信,心头却疑云密布,可轩辕妭大方承认,他们反倒心头生了敬意。
    少昊暗自松了口气,看上去很凶险的事,没有想到竟然因为阿珩的坦诚,轻松化解了。有时候人心很复杂,可有时候人心也很简单,需要的只是一个真相。
    阿珩看向魑魅魍魉,“你们跟着蚩尤已经几百年,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们竟然还要质疑?如果他会出卖你们,轩辕早就把神农山打下了,他背负了天下的恶名,难道是为了自己?真是枉让他把你们看作兄弟了!”她的语气中既有毫不掩饰的骄傲,也有沉重的悲哀,不管是轩辕的将士,还是神农的将士都生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凄凉感。
    魑魅魍魉脸涨得通红,一个两个全低下了头。
    阿珩深深看了一眼蚩尤,带兵离去。
    蚩尤微笑地凝视着阿珩,第一次,他当众看着她时眼中再无一丝阴翳,只有太阳般光明磊落、赤诚浓烈的爱意。

十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阿珩静站在旷野中,半仰头望着天空。
    瓦蓝的天上,朵朵白云飘,白云下,两只雄鹰徘徊飞旋,时而掠向远处,时而又飞掠回来。
    应龙和少昊走来,应龙想要上前禀奏,少昊伸了下手,示意他不必着急。
    风呼呼地吹过荒野,不知道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半人高的野草一时低一时高,好似海浪翻卷,一层又一层绿色的波涛,无涯无垠,无边无际,寂寞凄凉。
    夜风吹得阿珩青丝零乱,裙带乱翻,她却一直定定地望着天上的鹰,唇边是恍恍惚惚的笑意。许久后,阿珩才发现应龙和少昊,笑容淡去,带着几分倦意,问道:“有事吗?”
    应龙奏道:“我和……子臣已经一切准备妥当,可以随时发动全面进攻。”
    阿珩点点头,平静地说:“那就准备全面进攻,和神农决一死战。”
    “是!”应龙领命而去。
    少昊心下惊怕,阿珩对蚩尤的深情,他比谁都清楚,可阿珩下了必杀的命令后,竟然能平静至此,他心头全是不祥,急促地说:“你真想好了?你应该明白蚩尤就像山岳,要么昂然伫立,要么崩塌倒下,永不可能屈膝折腰,你真的有勇气杀了蚩尤?一旦开战就再无回头的路。”
    “如果不开战,就有路可走吗?”
    少昊无话可答,黄帝只要活着一日,就不会放弃统一中原的雄心,而蚩尤只要活着一日,就不会任由黄帝侵犯神农、诋毁榆罔。自第一次阪泉大战到现在,黄帝和蚩尤之间打了将近二十年,双方死了几十万人,累累尸骨早已经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少昊默默站立良久,前尘往事俱上心头,忽然间无限酸楚:“阿珩,你嫁给我的那日,我们都雄心勃勃地不甘愿做棋子,都曾以为只要手中拥有了力量,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可为什么如今我贵为一国之君,你掌一国兵马,我们却仍然身不由己?”
    阿珩想起当日,香罗帐下,两人天真笑语、击掌盟约恍若前生,和少昊的隔阂淡了几分。她对少昊温和地说:“哪里能事事如意呢?重要的是你实现了最大的愿望——登基为俊帝,守护人间星河。”
    “这世上,你已经是唯一知道我是如何一步步走来的人,也是我唯一放心能与之大醉的人,即使你恨我,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我不想从此后酿造的酒再无人能品尝,醉酒后再无人笑语。”
    风从旷野刮过,呼呼地吹着,荒草起伏,红蓼飞落,两人的眼睛都被风吹得模糊了。
    玉山之上,少昊一身白衣,驭玄鸟而来。那个兼具山水丰神的男子惊破了漫天的华光,惊艳了众人的眸光,可几百年无情的时光,终是把他水般的温润全部磨去,只剩下了山般的冷峻。
    漫天星光下,轩辕妭一袭青衫,纵酒高谈,言语无忌,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费尽心思只为引得少昊多停驻一会儿,彼时的她根本想不到其后的几百年间,她竟然绞尽脑汁,只为逃离少昊。
    阿珩凝视着少昊,这个男子其实越来越像一位帝王,纵然心中不舍,依旧会无情地舍弃一切,坚定不移地前进。也许她是最后一个看到他少昊一面的人,也许在将来,他会像黄帝一样,人们只知道他的名字是生杀予夺的俊帝,而忘记了他也曾有一个亲切温和的名字——少昊。
    青阳、昌意、昌仆……那些能亲切地呼唤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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