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左手横刀胸前,右手抓着阿珩,嘿嘿一笑,“少昊,这些年你没什么长进啊!”
少昊看清是他,知道不会伤到阿珩,反倒放下心来,右手虚探,握住了一把白色的水剑,淡笑道:“将军倒是大有长进,不会被我一下就打落水中了。”
蚩尤不以当年为耻,反而笑着说:“所以这一次我要把阿珩带走了。”拽着阿珩就要走,不想少昊的左手依旧紧握着阿珩,不肯放松丝毫。
少昊的水剑攻向他,蚩尤不敢轻敌,反身回击,因为两人都抓着阿珩,都怕伤到阿珩,所以都收敛着灵力,招式一触即散,只见在一个小小的圈里,刺眼的刀光剑芒闪烁不停。
阿珩被拽得歪歪扭扭,又突见蚩尤,心神激荡,灵力不受控制,身体变得滚烫,以少昊和蚩尤的灵力都禁受不住,下意识地松开了她。
阿珩脚边的青草野花迅速枯萎,连悬崖下长着的葛藤叶子都开始发黄,少昊和蚩尤惊讶地盯着她,阿珩修炼的是木灵,怎么会毁损草木之灵?
阿珩看到他们的眼神,生了自厌自弃之心,后退几步,冷冷道:“你们现在发现了,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阿珩。”
少昊思索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蚩尤却眼中只有阿珩,根本不去细想,看她正好站在悬崖边上,大笑着扑向阿珩。
少昊挥拳,一条白色的巨龙扑向蚩尤,想把蚩尤逼开,蚩尤却未闪避,任由巨龙袭身,不管不顾地抱住阿珩。
龙头打到蚩尤背上,蚩尤被打下悬崖,阿珩也随着他坠下。
“啊——”
阿珩尖叫着,下意识地紧抱住蚩尤,风声呼呼地在耳畔吹过,青丝飞起,迷乱了她的眼睛。
这一刻,万丈悬崖,两人疾落如流星,命悬一线,她的世界被逼得只有了他,不得不依靠他。
阿珩瞪着蚩尤,眼中似恨似怨,“放开我!”
蚩尤背上挨了少昊一掌,怀里的阿珩又烫如火炭,痛得他呲牙咧嘴,却嬉皮笑脸地说:“不放手,你杀了我也不放手!”
少昊看到阿珩也被带下悬崖,忙召唤玄鸟,飞跃而下,急急追来。
眼看着蚩尤和阿珩好像就要触地,蚩尤长啸,逍遥从谷底飞掠而出,接住了蚩尤和阿珩,一个盘旋提升,向远处飞去,蚩尤回头看了看少昊,居然得意洋洋地咧嘴一笑,做了个鬼脸。
逍遥一振翅就消失不见了,遨游九天的大鹏根本不是玄鸟所能追赶。
少昊呆立在玄鸟背上,痴看着长空浩荡,晚风清凉,山岚聚,雾霭散,他的指间似乎还有阿珩的余温,可是,她又一次从他指间离去。
少昊心内滋味复杂,他当然可以调遣手下的力量去搜寻阿珩,可是他能吗?在难以分辨的悲伤中,隐隐竟然对蚩尤有一点羡慕,张狂无忌,随心所欲也许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可真正能做到不怕生死、不计得失、不惧世人眼光的又有几个?
逍遥的速度比两百多年前更快了,不过盏茶工夫,就进入神农国内,它速度渐慢,越飞越低,落在九黎。
“放开我!”阿珩用力挣扎着,想甩脱蚩尤。
蚩尤拿出一截龙筋,把自己的左手和阿珩的右手捆在一起,打了个死结,决绝地说:“什么时候你想起我了,我什么时候解开它。”
阿珩气得怒嚷:“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呢?”
“那我们就这么一辈子。”
蚩尤强拖着阿珩往前走。
在这个远离红尘繁华的地方,两百年的时光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一切都是老样子。
风尾竹间的竹楼依旧是老样子,半新不旧,竹台上停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唧唧喳喳地叫着。
白色石块砌成的祭天台,因为日日维护,丝毫不见陈旧,洁白如新,周围悬挂的兽骨风铃有的洁白,有的泛黄,和从前一样,风一过,就叮叮当当地响。
祭台的外面,全是桃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两百年前,这里还没有这么多桃树,看来是这两百年间栽下的。
蚩尤推开竹楼的门,把阿珩拖到竹台上,“还记得这里吗?”
阿珩冷冰冰地说:“不记得!”
蚩尤指着山坡上的桃树问:“记得那里吗?”
“不记得!”
他抱着阿珩跃下竹台,从桃林间漫步走过,“有没有想起一点过去?我们曾许诺不管身在何处,当桃花盛开时,都相会于桃花树下,不见不散。”
阿珩看着四处的桃花,若有所思,蚩尤满眼期盼。
阿珩忽然淡淡一笑,“我倒是想起有一次我和少昊相逢于桃花树下,那天正好是高辛的放灯节,他带我去看河灯,我们同乘玄鸟,从高空俯瞰高辛,整个大地星辰密布,可真美啊!”
蚩尤神色难看,紧紧地抓着阿珩的手,阿珩不耐烦地说:“不要白费时间,忘记了就是忘记了。”
蚩尤牵着阿珩走到一株大桃树下,“还记得这里吗?”
阿珩无聊地打量了一眼,“一株比别的桃树更大些的桃树。”
蚩尤握着她的手去摸树上刻的字,“这些字呢?”
阿珩淡淡看了几眼,嗤地讥笑,“写这么多的蚩尤做什么?难道以前的那个阿珩写的?她可真够闲的!”
“你我约定桃花树下不见不散,可是我失约了。第一次,因为炎帝当日亡故,云桑下令封山,我没能赶来;第二次,因为我怒你嫁给了少昊,以为你已经变心,收到你的衣袍后,虽然明白了你的心意,可又很你水性杨花,但其实我来了,看看我身上的衣袍,我又捡了回去。”蚩尤强把阿珩的手摁倒她用簪子刻的字上,“你骂得很对,‘既不守诺,何必许诺?’诺言的意义就在于明知不能为、不可为时,也要拼命做到。”
阿珩手指冰凉,没有任何反应,蚩尤把她的手摁在心口,“今生今世,永无第三次!”
阿珩甩脱他的手,冷冷说:“即使我需要男人的诺言也自会去找我的夫君少昊要,不劳您多事!”
蚩尤神色黯然,默站了一瞬,拉着阿珩继续边走边看周围景致,行到祭台边,他拖着阿珩坐下,“两百年不见,你就不想知道这些年我做了些什么吗?”
阿珩好笑,“我根本不记得你了,干嘛要关心你做过什么?”
蚩尤悲伤地看着阿珩,阿珩低下头,撕扯着龙筋,想把它解开。
他们面前是百亩桃林,山风吹过,绿叶翻滚,犹如绿色的波涛,祭台四周的风铃时急时缓地响着。
叮当、叮当……
反反复复的声音越发凸显出山野的静谧。
良久的沉默后,蚩尤低沉的声音乍然响起,“你认识的巫王已经死了,米朵和金丹也走了,米朵老时,一直想再见你一面,说什么都不求,就是想再给你做顿饭吃。她一遍遍追问你的下落,我却无言以对。米朵惦记着你爱喝酒嘎,每年都把最好的酒嘎用石坛封好,埋在桃树下,这边的几十株桃树,每株下面都埋着一坛米朵为你做的酒嘎。她老得眼睛都看不清时,依旧挣扎着为你做了一坛酒嘎。”
阿珩解龙筋的手不知不觉停了,凝视着桃林,咬着唇,一声不吭。
“头几十年,每年四月,我来九黎时,都和他们一块儿喝酒嘎,金丹陪着我种桃树,米朵把酒坛埋到属下,我喜欢听他们谈论你,就好似你仍在一样。后来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无数个夜里,转辗反侧,夜不能寐,我真正理解了师傅的感受,漫长的生命就是最大的惩罚,很多时候我会忍不住大笑,因为,我活该!”
蚩尤的头深埋着,阿珩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鬓角的白发,以他的年龄和神力,实不该如此。她轻叹了口气,温和地说:“反正我已经全都忘记了,你也不必愧疚,你就当作我没有复生,把我全忘了吧!”阿珩一边说话,一边居然悄悄地解开了龙筋。
蚩尤沉声问:“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
阿珩猛然跳起,撒腿就跑,“让我重新开始,我就原谅你。”
蚩尤反应十分机敏,立即就追上来,在桃林中抓住了她,阿珩又踢又踹又骂:“我已经全忘记了,我想重新开始,我就要重新开始!”
蚩尤神色悲痛,默默地盯着她,一瞬后,突然把她用力抱起,扛在肩头,跃到逍遥背上,“好,让你重新开始!”
阿珩不停地打着蚩尤,“放下我,放下我!”蚩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驾驭逍遥疾驰。
一会儿后,逍遥落在了一处旷野中。蚩尤像栽葱一般,把阿珩立到地上,阿珩刚一站稳,转身就逃。
蚩尤倒不着急,倚着逍遥,好整以暇地所:“你跑吧,跑一次,我抓一次,看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追得快。”
阿珩脚步一顿,回过神,又是无奈,又是愤怒地喊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不是要重新开始吗?我们就重新开始!”
阿珩对蚩尤不停地作揖行礼,近乎哀求地说:“蚩尤,蚩尤大将军,我已经忘记了你,你堂堂一国大将,何必再纠缠不休?比无赖还不如!”
蚩尤靠着逍遥,抱臂而笑,满不在乎地说:“我就是纠缠不休又如何?我就是个无赖又如何?”
阿珩气得双目喷火,破口大骂:“混蛋,禽兽,野兽,禽兽不如的混蛋,蛇蝎心肠……”
蚩尤笑眯眯地听着,边听边点评“这句‘禽兽不如’骂得很好,禽兽当然不如我了,它们见了我逃都来不及!蛇蝎心肠……”蚩尤咂巴着嘴,摇摇头,“不好,不好!太娘气了!你好歹想个更毒辣的野兽来比喻……”
阿珩气得浑身打颤,理也讲不通,骂也骂不过,怒火上涌,直接动手!
几团赤红的火焰飞向蚩尤,蚩尤撒腿就跑,阿珩追在后面七拐八绕,竟然跑进了一座城池中,之日应该是个节日,大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好好打抱不平者看一个瘦弱女子追着一个魁梧大汉跑,动了怜香惜玉之心,时不时踢跟木头扔块瓜果,阻拦蚩尤。
蚩尤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每次看似阿珩就要打到他,她尤如泥鳅一般遛了,气得阿珩什么都顾不上,一心只想抓住他。
蚩尤边跑边叫:“好媳妇,我知道我这次错了,让你伤心了,下次再不敢了,我一定信你,敬你,疼你护你……我不会相信我听到的,也不会相信我看到的,我只相信我心感受到的!好媳妇,你饶我一次,就这一次……”
原来是小两口闹别扭,众人都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七嘴八舌地相劝。
阿珩不知是气还是羞,满面通红,泫然欲泣,恨恨地跺着脚对蚩尤嚷:“我是少昊的媳妇,不是你的!”
蚩尤脚步立停,回身盯着阿珩,似伤又似怒,硬梆梆地说:“他休想!”
阿珩看到他的样子,自己的气反倒消了,笑笑说:“我乐意,他就能想!你可管不着!”
蚩尤脸色越发难看,阿珩越发高兴,也不想打蚩尤了,竟然转身要走了。
蚩尤凝视着她的背影,压下胸臆间的不适,强行凝聚灵力。
从南边传来几声闷雷一般的声音,好似貌似东西炸裂了,几道红光冲天而起,刹那间南边的天空已经火海一片,整座城池都笼罩在红光中。
所有人都看向南边,目瞪口呆,没有一丝声音,整座城池好似变成了死城。半晌,有老者高举双臂,哭嚎道:“天哪!博父山的山神又发怒了!”
男女老幼纷纷跪倒在地,对着博父山跪拜,泣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