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上小学二年级不怎么懂事的时候,我的父亲从省城被派往云南西北部与缅甸接壤的很偏僻的怒江工作。那时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我会和我的母亲单独地生活一段日子。我并没有表现出难过,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习惯了只和他们其中一个生活在一起的日子。
从小学二年级到初一的每个假期,我都会走上六百多公里的路程,到那个少数民族聚居的边陲小城去感受很多东西。我父亲在那里工作的七年间,我到了那儿六次,每一次都给了我不同的感受和影响,那种经历是在学校里不能得到的。
没有离开过城市的孩子,肯定无法想象还会有那样的地方,那样的人,那样的事。所以我是幸运的,在幼年时期,就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东西,感受不同的生活。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位这段奇妙的旅途,因为它带给了我比较早就走进成人世界的机会,促成了我很大的心理改变。人的成长总是一环扣着一环的,如果非要给我自己画出一个成长链的话,我想,那六次旅行中发生的事,无疑是最好最完美的衔接。
每一次的旅行对我都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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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江,当地土著人称阿怒日美,西方人在书上一般称萨尔温江,是一条汹涌而美丽的江,被高耸的碧罗雪山和高黎贡山所挟持,构成绵延数百里的大峡谷。六库是怒江的州府所在地,一座很小的城市,坐落在怒江边。城市依偎着怒江,分成江东和江西,沿江向两边扩散。
小小的六库城,狭窄的马路,赤着膊的人,还有那听也无法听懂的傈僳语,这是我对怒江开始的印象。也许是因为对那里了解得不太深,所以,才只能有这么一个单一的视角。但随着后来一次又一次的体验,我发现自己对那个很不发达的峡谷,还是有着一种很深的眷恋之情。那眼前的山,脚下静静流淌的江水,悠闲自在的生活,使你完全可以不再去考虑外面的世界。
黎明,小城足够宁静。父亲去了单位,我靠着房门,看着太阳爬上山顶,照在怒江上。天很蓝,仿佛可以看穿宇宙。傍晚,人们走出家门,来到江边,坐在酒吧或者烧烤摊上,一盅酒便可以结束一天。我觉得十分新奇,这些场景在城市中不曾见识。虽然看不懂那些划拳的动作,听不懂那些酒后即兴的民歌,但我知道,这种小地方,一定是舒服快乐的。
赶集天,摊位贯穿了六库城的南北两头,狭窄的街道围满了人。人们身着五彩斑斓的民族服饰,操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从山上下来汇集到城里。我跟在父亲背后,睁大眼睛看着赶集的热闹场面,无论是牲畜,药材,还是兰花,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从来没有玩过的弹弓和箭弩。直到夕阳落下,买卖东西的人们才会满意地离去,就像一场好看的电影散场了一样。
小城依山傍水,这原本是诗中才体会得到的,现在就在眼前。溯怒江北上,有很多奇异的景象。站在江边可以看到,有人使用溜索驮着牛马横渡怒江,可以看到三四千米的高黎贡山之巅有一个硕大的石头月亮。再往怒江的北边走,还有传说中的香格里拉,在神秘的独龙江河谷,居住着纹面的独龙女性。一切就像故事里一样,令人目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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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二、在阿怒日美的日子(2)
最北边的县城叫贡山,是个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无法想象还有如此小的县城,大概十多分钟就可以走遍每一条街道。雨季,街上的人穿得比较简陋,似乎仅仅是为了御寒,也不在乎什么好看不好看。我在县城中最好的招待所里住了半个月,我爸要开会,我整天在院子里和蚂蚁、泥巴为伴,但并不觉得孤单。小时候总是没有太多烦恼,没有伙伴也不在乎。身居群山之中,却没有任何压抑的感觉,反倒是海阔天空,觉得离天好近,离快乐好近。八月,雨水较多,江水因为泥沙变得浑浊。但太阳一出,田野一片青绿,仍然觉得世界很是温暖。在纯净的天空下,享受着山野清新的味道,就算是整天无事可做,心情也很舒畅。
有些地方的道路是石头铺成的,给人荒凉而悠远的印象。往北,前面的路走到尽头,就是西藏,那里有好多神秘的天主教堂和喇嘛寺。往西,翻越高黎贡山,仍有马帮在密林里穿梭往返,一片一片的原始森林中,布满了神秘的气氛。客观地说,这里的确不够发达,还处于比较原始的状态。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倒很欣赏当地人的心态,活得那么自在,那么快活,那么热爱自己的家园,热爱自己的民族,热爱自己的文化。
直到后来,我才发觉,自己心中一直追求的完美世界,或许在很久之前,就已化身为这些小城。现代化可能永远走不进小城,即使进来了,也改变不了原来的感觉。
安详的小镇,安详的人们,让我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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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烦恼伴着岁月而来。十多岁的自己,开始为很多东西担忧。但每年我还是跟随父亲到那儿。父亲单位里的一些青年人,带着我到处看,到处玩,也给我讲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和这里以前的生活。我发现自己慢慢地走进了成人的世界,不知不觉就变了,看法、思想不再那么单纯,眼里的世界也开始变了颜色。
我父亲单位里最年轻的一个小伙子,那时才二十出头,职位不高,在我眼里干的好像都是粗活。人说,这些都是日后成功必须付出的代价,可是我不愿意把很多东西想得那么复杂。可以说,在那儿的六七段时光,都是这个大哥陪我度过的,或者说是他看着我长大,也未尝不可。
他有很多爱好,我耳濡目染,渐渐地开始了解一些东西:汽车、音乐、酒精。他的宿舍里,摆设很随便,除了一张凉席之外,椅子上,桌子上,全是关于这类东西的书。我常常跑到他的宿舍里,把音响开得很大,装腔作势地拿出那些书钻研。他坐在门外面和朋友吹牛,商量等会儿要去的地方。我知道,他干什么事一定都会带上我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工资不高,也没有什么积蓄,但由于那些爱好,大哥还是买了一辆不错的摩托,算是过过瘾吧。每逢闲着的时间,他总爱拿着抹布,把他的车擦得干干净净。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那么偏远的小镇,何必每天都做这样的功课呢?不过,坐在他的车上,还是蛮有趣的。
六库的夏天是炎热的。作为年轻人,大哥喜欢在晚饭过后,骑着摩托,到山涧里游泳。水很清,没有污染,不光是对身体有益,去那儿欣赏风景,作为饭后的一种活动,也是挺不错的。
自从我到了怒江以后,每个傍晚,他的车上就多了一个我。出院子的时候,他总是把喇叭按得很响,然后猛地一扭油门,扬长而去。似乎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也算是青春的一种宣泄吧。并不宽敞的马路上,我们穿梭在各种车辆之间,越过怒江大桥,把一切抛到脑后,五六公里的距离,不一会儿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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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二、在阿怒日美的日子(3)
河水,沿着山涧流下,在半山腰,积聚成一个池塘。去那儿的人以年轻人居多,而且基本上都是骑摩托来的。他们和大哥互相都认识,渐渐地我也与他们熟悉了。河水很凉,我怕冷,所以总是要拖上半天,才肯下水。大哥有时候使个小招,就把我推下去了。大多数时候,我们只顾游泳,很少在水里嬉戏。
来这儿游泳,渐渐成为每天的习惯。我到这儿,还喜欢观察这里的人,来游泳的小伙子更多些,女的隔两三天,才会见到一两个。每当有女孩子到这儿游泳的时候,我发现大哥总是游得很起劲,换着四种不同的泳姿,也许是在传达些什么吧。不过也是,作为一个公务员,年纪也不小了,没有一个女朋友是挺让人着急的。我在旁边笑话他土,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方式表达情感啊?好像觉得,人们现在不再用矜持来形容男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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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前,我们换上衣服,就往六库城里去了。这儿的夜生活很是简单,满街都是醉醺醺的人,你一看就知道酒精一定超越了一切。
电影院附近都是酒吧,可见酒吧普及之广。我猜想,这儿的人除了烧烤、喝酒,还有什么方式,可以度过寂寞的夜晚呢?
每一次从山涧游泳回来,停了摩托,我就跟着大哥,自然地朝酒吧走去。这儿的酒吧并没有限制年龄。无论是干什么工作的,晚上一定不会那么老实地待在家里。喝酒在这里变成了一种文化,自然是人人参与了。
在怒江听过一个笑话:外面有人读不来〃傈僳〃两个字,联想起怒江人爱喝酒,而且每次都是尽兴而归,所以认为这个民族大概和酒有关,整天因为喝酒而飘飘的,就把〃傈僳〃读成了〃飘飘〃,把〃傈僳族〃叫成了〃飘飘族〃。虽然是个玩笑话,但我觉得还是挺形象的,要是哪天在街上看不见耍酒疯的人,还真觉得有点不正常。
我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也成了频繁出入酒吧的人。酒吧里面的气氛是轻松欢快的,和城市里的酒吧还真不大一样。划拳喝酒、唱歌助兴,完了就一个劲地跑厕所。大哥告诉我,这里的酒不是最有特点的,在福贡县的一处饭庄要喝同心酒,传说是没有人能够走着出来的。后来,我去过一次,便认为这个传闻的确不假。当一排少数民族姑娘端着酒,和客人脸贴着脸,共饮一个碗里的酒时,你会发现,绝大部分的酒都倒进入了客人的喉咙。这样明摆着地灌酒,岂有不醉的道理?
主人得意洋洋地盘腿坐在席子上品尝着手抓饭,然后坏笑着看那些客人被灌得人仰马翻,这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他老人家的一种嗜好了呢?
倒是六库城里的酒吧要友好得多,五六杯虽然难免,但不至于让你不省人事。进去填填肚子,润润喉咙,也是不错的。看那进进出出的人,清一色挺着隆起的啤酒肚,就什么都不用再问了,只需要喝。
江边有几座看似古老的桥,桥头有几处卖烧烤的地摊,看起来生意还不错。很多东西是别的地方吃不到的,SARS没来之前,我还在那儿吃过穿山甲和蛇呢,味道还不赖,尽管有些腥气。通常,十二点多是散场的时间,我手里拿着香味四溢的烤肉,和大哥一起回到院子,然后各自回自己的住处。我的父亲常常异样地看着我手里的东西,也许他不知道,年少的孩子,就是会因为一些稀奇的东西,而轻易地满足吧。
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转眼又是一年。随着我慢慢长高,已经比大哥高出一个头了。看着我,他自叹已经老了,可我还是觉得他很年轻,毕竟他是单身,我还可以赖着他,说起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的日子,我的话也少了许多,常常变成两个沉默的男人走在街上。我叼起了烟,更是大口喝酒,他也渐渐熟悉了我的这种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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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二、在阿怒日美的日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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