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了要白头偕老的地步了么……望北如遭雷击,呆呆的,无力地、缓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她不是迟钝,不是不解风情,只是从始至终,心里都装着另外一个人,所以才对他的暗示统统视而不见。还有,说什么默契,他的自作多情实在太可笑了。
四〇、策马行长安
按照年前就约定好的,正月初二,徐辰去给艾家兄妹拜年。
收拾好了要出发时,徐寅正好外出回来,勒马驻足于她的马车前,居高临下地问:“妹妹这是要去何处?”
作为长房长孙,他除夕和初一两天都要代替徐老爷当家,主持祭祀,宴请亲朋好友,比平日里更加忙碌。自从上回两人发生争执,这还是他第一次有空来“关心”妹妹的事。
“去艾府拜年。”徐辰望了他一眼,尽可能简洁地回答。
他一皱眉,“我同你一道去。回长安之后也没有拜访过这个艾肆,我正好去会会他。”
语气颇不善呀,看来他对她的敌意已经连累到了同她来往较多的艾家。想着不能害无辜的人大过年的触霉头,徐辰忙找理由拦下他:“哥哥今日不用去铺子里么?”
“初五才迎财神开市,今日初几?妹妹的意思,莫不是巴望我一年奔命到头,有一天累死才好?”徐寅捏着缰绳嘲讽道。
“呃……我不是这意思。”她对黄历不熟,不知道初一到初五是商人们难得能够休息的日子。
徐寅淡淡地撇了她一眼,“既然不是这意思,你就不必多言。”他转头对马车夫吩咐道,“在此处等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动一步。”
如今老爷子不在,少东家才是徐家掌权的人,下人们自然都听他的。他则顾自策马进门去了。
徐辰在心里哀叹,艾叔,不是不想替你挡着,实在是挡不牢啊……
过了一会儿呼啦啦涌过来一队下人,肩上挑着,手里提着,背上背着,怀里抱着,都是些做工精致的锦盒,阵仗之大,说是她的嫁妆都有人信。徐寅换了一身衣裳,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
“哥哥,这是要做什么?”徐辰挑起马车的帘子,问道。
徐寅扫了身后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去人家府上拜年,空着手怎么像话?”
礼物?可这架势倒像是去挑衅的……别好好的拜访到最后演变成斗富啊。老爷子初见艾肆也没送多少东西,徐少爷,您可别拜个年就把家底都送光了哦。
不过就算真败光家底,老爷子回来之后暴跳如雷也不关她的事。徐辰耐心微笑道:“那我们可以动身了么?”为了等他点好人,准备好礼物,徐辰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再拖下去,恐怕约好的午宴要改成晚宴了。
马车夫扬起了鞭子,只待徐少爷一声令下,就开拔出发。
徐寅却只是皱了皱眉头。
每次他皱眉的时候都不会有好事,徐辰心下一紧,果然听见他说:“妹妹你以前爱马成痴,如今怎么不见你出入骑马?今日天气晴好,路上也不曾结冰,妹妹不妨与我一同策马前往,也快意些,好过闷在这大箱子里头。”他用马鞭戳了戳马车的车厢。
无端端的邀她骑马?怕是别有居心。她当然不会忘记徐小姐是怎么死的。骑马能发生的意外,比坐在安稳的马车里多得多了。
“我受过伤……”
她本想用“受过伤不记得以前的事,所以不会骑马了”的理由来推辞,但徐寅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截住她的话道:“别告诉我说不记得怎么骑,你三岁上马背,骑马对你而言如吃饭饮水般自然,只要你还知道如何吃饭喝水,就没理由不记得怎么骑马。”
徐辰一时语塞,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旁边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小姐因为骑马受过伤,所以老爷特地交待过,不准小姐今后再碰马了。”
是十八。原来他也混在仆人的队伍里,因为他原先一直低着头,徐辰乍一眼望过去没有看见他。感激他替自己解围,她对他笑了笑,他却根本没往她的方向看。
“如今爹不在,你们要是不向老爷子去告密,有谁会知道小姐今日骑马出门了?我问你们,敢不敢去老爷子面前嚼舌头?”徐寅拿鞭子指了一圈人,被他指到的人尽皆慌忙低下头去,连称“不敢不敢”。最后鞭子指到望北身上,“主子之间说话,要你多什么嘴?一点规矩都没有,皮痒了是不是?”扬起鞭子就要抽人。
“哥哥!”徐辰高声叫道,猛地掀开车帘走出来。
徐寅的鞭子停住了。他回头看她,等她说话。
“……我去马厩里挑一匹马来。”她做了妥协,扶着小红的胳膊跨下马车。刚进正月,琉璃就忙着准备出嫁,现如今她的活大多由小红替了。
听到她让了步,徐寅破天荒地笑了一下,道:“这等活交给马夫去做就好,你么……”他似笑又非笑地打量着她新上身的衣裳,“这条裙子太累赘,去换身行动便利些的来。哦,对了,我看男装便好。”
自从本朝的一位公主大胆穿了男装出席宫廷宴会之后,女扮男装的风气便在长安城里蔓延开来。爱赶时髦的女子都备着几套男子衣饰,以便出游时装扮。
徐辰却向来不是站在潮流前面的人,“我没有男装。”
“你有的。”徐寅微微一笑,万分笃定地说,“让丫鬟去你院子里的西厢房找,那里收着你以前穿过的衣裳。”
这人居然比她这个在里面住了大半年的人还要清楚,侦查工作做得不错啊徐大少。
西厢房里确实收着男装,满满的一箱子,料子稍稍显得有些旧,大概是原来徐小姐经常穿的缘故。男装比女装行动方便多了,穿起来也容易,总共用不了一刻钟。徐辰换了衣服出来,小马夫牵了马,正向徐家少东家报告:“少爷放心,这匹马两年就已经骟过,性子是最温顺的,绝不会让小姐摔着……”
徐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一抬眼看见英姿飒爽出现在眼前的女子,嘴角奇怪地抽了抽。
“这回总可以走了吧,哥哥?”徐辰把手搭在腰侧的马刀上握了握。诶,还真别说,手中有武器的时候说话底气特别足。
“那是自然。只是这上马……”徐寅瞟了一眼因为去势而长得特别高大的马,讥笑道,“是不是要搬个上马凳来给妹妹用?或者这里随便指个人,踩着背上去也好。”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人群。仆人们再次低下了头。开玩笑,就算是主子,大过年的被女人踩在背上,这一年都要走霉运了。
只有十八那傻小子木愣愣看着她,一脸担忧之色,大概是怕她出洋相泄露身份进而连累了他。不过他自己这目标太明显了喂,一片乌压压的后脑勺之间只有他直着脖子,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自请成为垫脚石么。
徐寅的目光已经停在了他身上,而他尚未察觉。
徐辰轻轻地对少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骑马么,她恰好会一些而已。
左手抓住缰绳的同时,左脚已经踩上了左蹬,翻身上马,右腿凌空划过马身,人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右脚也找到了右蹬,准确地踩住。根本没有用上马凳,整个过程又快又稳,那马还没缓过劲来,背上便已经负了重。
漂亮的身手让小马夫也不由自主地赞叹:“早就听我师傅说小姐骑术了得,果然从这上马的姿势中便看得出来。”
徐辰弯弯嘴角笑了一笑,暗自庆幸宝刀未老。
“哥哥,走罢。”
两兄妹带着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从徐府往艾府去,颇为招摇,引得临街的人家纷纷倚门而看。
除了阵仗大之外,她不得不承认徐寅本身也是引起围观的一个原因。
翩翩儿郎,鲜衣怒马长安行,是多少美娇娘的春闺梦里人。家境殷实,继承祖业指日可待,更难得的是也从不闹出什么风流韵事,又是多少丈母娘心目中的标准金龟婿。
一路走,甚至有人从二楼扔花下来,目标全是徐辰身边那位大少爷。徐辰驱马往边上闪,以免被殃及池鱼。
徐寅立刻鬼影一样跟过来,同她并驾齐驱。他的骑术非常出色,能把汗血马的步伐调得跟她的马一致。他衣服上的熏香,已经若有若无地传入了她的鼻端……靠得太近了。
嘿,兄弟,难不成看她自己摔下马无望,想亲手把她拽下马?
徐寅此番却是来同她探讨马儿的问题的:“妹妹可还记得我这马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徐辰不知道,也不甚关心。
“真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她的口气中有些不耐烦。一个马的名字而已,不记得是很大的罪过?是不是还要刻个牌位供起来啊。
徐寅突然就生气了,连带着脸都有些扭曲,阴狠道:“记住了,这畜生名叫做亚夫。”
他狠狠抽了马一鞭子,甩开队伍先行走了。
四一、风流徐二少
亚夫?徐辰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东亚病夫。
她望着徐家少爷绝尘而去的背影,暗自摇了摇头。这时代,应该还没有“东亚”这个概念的吧。或者听岔了,其实是亚父?
……再怎么特立独行,也不可能叫一头牲畜二大爷的。这个可能性也很快被她否定了。
百思不得其解中,她一低头,看到望北双手托了个匣子,默不作声地跟在马旁,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徐辰伏低了身子,悄悄问他:“那位少爷以前也是这样的怪脾气么?”
他却不回答她,目不斜视盯着远方一点,眼角眉梢都绷得很紧:“你从没告诉过我你也会骑马。”
呃,这孩子怎么也生气了。惹恼一个人尚可推说是对方的脾气乖张,接连惹恼了两个人,她开始反省自己的原因。或许几百年的代沟实在太深了?她好脾气地解释道:“这不是你没问,我没机会说嘛。我以为这里的人比较内敛,不会主动告诉人家会些什么的。”
望北眼神一闪,有些心虚地扭头看着街边的铺子。没走出几步远他又把目光投在徐辰夹在马腹旁的小腿上,盯了一会儿,小声鄙夷道:“丑死了。”
徐辰却没有漏过这声低微的评价,大方承认道:“很久没骑马了,姿势是有点丑,多包涵啊。”
“不是说你,说的是你身上这身衣服。”他皱眉道,“别人穿过的旧衣裳你也穿。”
徐辰默了一下,道:“可我一直用的都是徐小姐的二手东西啊。徐家排场那么大,就算是二手的,徐小姐的东西也比我原本用的好上太多。再说,旧衣裳有旧衣裳的好,起码穿了很服帖……”
“三手的。”望北突然蹦出三个字,纠正她。
她在马背上一滞,“这衣裳是别人穿过了给徐小姐的?谁是那个第一手?”其实她已经猜到了,隐隐觉得有些恶心。
“徐寅。是他少年时候穿过的衣裳。”他强忍着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
果然是他。徐辰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道:“同一件衣服,儿子穿了让女儿穿,徐老爷也实在太抠门了些。”
望北欲言又止,眼神有些闪烁。
又走出去小半条街,再拐个弯,艾家就到了。他忽然吞吞吐吐地说:“你……你对徐寅多……多提防着点。”
“嗯,我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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