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他跟着站起来,道,“如果是去找活计,还是算了罢……”
“你说得对,我还是不找活干了。”她嫣然一笑,“我们去找房子。”
望北看她认真的样子,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支支吾吾道:“这个……虽然我是很希望和你马上成家……但是,但是凭我们这几两银子实在连瓦片都不够买的……你等我两年……”
“谁说要买了?”徐辰纳闷,不知道他理解成什么才会憋得一脸红云,“官驿的房钱挺贵的罢?我们长住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记得预付的钱只够我们住到后天,在那之前,是不是该找好下一个落脚点呢?”
这点望北倒是没有想到,不过她能考虑得那么远,意味着她没有离开他的念头罢?
下午两人一起去找房子,既然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望北提议去城中的住户那里打听,先前逃难走了一大批人,应当暂时有房子空出来,或许有人愿意出租一段时间以补贴家用。
一问,还果真有。只是徐辰不知为何分外挑剔,朝北的不要,靠近坟场的不要,邻居家有闹人小孩的不要……走了大半座城,竟然没有一户入得了眼的。饶是望北已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也不由心生烦躁:“这样挑下去要到什么时候?将就一下罢。”
徐辰讶异道:“怎么能将就?以后你是出去干活了,我可是要全天留在家……屋子里的,然后一天十二个时辰晒不到太阳,或是被隔壁家小孩吵得头疼么?”
“你刚才说,留在哪里?”他嘴角含着笑,明知故问地向她确认。
徐辰板起脸:“没说什么,口误而已。”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暗暗地心喜。她说了“家”啊……
和平解了围之后的余暨城就如早春的河水,破了冰之后,生机立刻勃勃地焕发出来。有被围城耽搁了婚事的人家,解围第一天,新郎官家便吹吹打打,一顶大红喜轿欢天喜地地把新娘子接过了门。
徐辰站在桥上瞧热闹,看了半天,喃喃道:“真喜庆啊。”
望北听出她语气中带着羡慕之意,问道:“你也想嫁人了么?”他转头盯着河水中的一片浮萍,小声说,“你要是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娶你啊。”
唢呐的喧嚣将他的声音掩盖了一大半,迎亲队伍身上着的红衣似乎将他的脸颊也染红了。
他本是试探着一说,根本没期望她会回答,没料到她却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望北霎时间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别耍我玩了。”
“啧,真可惜,我本来还打算做一回老牛,没想到嫩草不相信了。”她倚在桥栏上,似笑非笑地道,“算了,我看,我还是找个年纪相仿的比较默契。”
“不行,绝对不能找别人!”他像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一样,失去了理智判断真假的能力,一时居然信以为真,一着急扯住她的袖子,又慌张地松开,“……你……你说的都当真?”
徐辰把自己的手交到他宽大的掌心里,微笑道:“当真。”
他看起来有些无措,傻傻地望着她,捧着她的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终于脸红了,抽回自己的手,低低地骂:“木头。”
望北回过神来,止不住的笑意就漫上了眼角眉梢。他蹭到她身边,紧挨着她,悄声道:“让我抱抱。”
那个时候两人正站在一座石拱桥上,桥两边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桥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徐辰默了一下,这可不比现代,当街搂搂抱抱,会不会因为有伤风化而被扭送官府?于是她悍然拒绝:“不行——”
他根本没等她的回答,双手直接往她的腰上一环,手臂紧了紧,随即立刻放开,没事人一样在旁边看天看地看风景。整个过程前后不过一秒,要不是他的脸愈加红了,她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徐辰:“……你幼不幼稚。”
他嘿嘿直笑:“有不幼稚的,晚上回去了要试试么?”
这小子绝对学坏了!这是红果果的囧骚扰!她一指头戳在他的脑袋上,道:“别得意忘形,先说好了啊,我一辈子只成这一次婚,你可别想什么都没有,偷偷摸摸地就把我娶过了门,起码也得有个像样的婚礼。”
他志得意满地痛快答应道:“那是自然,不能委屈你。等我一年时间,我攒够了钱,我们立刻成亲。”
“然后婚礼之前,不能再……再装抽筋,也不能动手动脚,听见了没有?”她继续谈条件。
望北这回却不能立刻答应了,声音中竟然有些委屈:“反正要成亲的,作什么还要憋着?只欠一个名分而已么,迟早都会有的……”
她无语地远目:“对不住客官,本店概不赊欠。”
他不死心,缠着她讨价还价:“那亲亲抱抱可以么,摸一摸呢,拉拉手总行的罢……”
徐辰闹了个大红脸,干什么说得这么具体!她恼羞成怒,一声吼:“都不准!”
这对话太诡异了,越来越往特殊职业者的路上走,再说下去,指不定什么限制级的话都要上场了。她指了指桥下的一个小院子,及时把这场对话打断了:“那个院子不错,去问问?”
那是一户临河的人家,独门独户地隔了个小院子出来,坐北朝南,面对着桨声悠悠的河,背依着矮矮的山丘,安静却又不僻静,正合了徐辰的心意。
徐辰不懂本地的方言,在街上听那些商贩别扭的官话倒还凑合,面对普通的余暨百姓,就跟聋子没啥区别了。望北上那户人家前去叩门,她心知自己也听不明白,干脆不跟上去了,就站在桥上发呆。
流水脉脉,河岸两边的绿色星星点点地冒了出来。又是一年春来到,她到这个世界,也快一年了。
河边上有个女人在浣衣,带着绞丝银镯的手臂在早春的河水中浸得微红。她的孩子就在岸边上采野花玩耍,女人时时转过头去张望,见那女孩子离水太近了,便用软软的余暨方言轻声呵斥几句。衣服都洗完了之后,便就着清澈河水绞了一块手巾,把那孩子唤过来,替她把沾满泥巴的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擦干净。
徐辰看得微热了眼眶,那样简单的幸福,她以前是孩子的时候不曾有过,今后也不会再有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年,他正在跟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商量着什么,一脸早熟的严肃认真。
徐辰把钱袋子从怀里摸出来,两个手指夹着伸出栏杆外。一松手,他们剩下的所有财产从桥上掉了下去,发出“扑通”一声轻响。
那声音掩盖在浆声中,连她都没有听到什么特殊的动静。只有一圈圈浅浅的波纹,还在不断地往外扩散开去。
六八、穷人的过法 。。。
望北浑然不知地在桥下招手,示意她过去。
徐辰慢吞吞踱下桥,站定了,问:“怎么样,能租么?”
“这院子里有三间房,住了一对夫妇。本来是不赁的,我们运气好,恰好那妻子才有喜了,做丈夫的就答应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我们住,可以换些余钱给他妻子补身子。”望北见她神色不怎么高兴,忙补充道,“我问过了,他妻子才怀了三个月,离生产还远得很,等小孩子生下来,我们早就攒够了钱走了,吵不着你的。”他指了指那院子,小心翼翼地请示道,“要去里面看看么?”
徐辰笑道:“那就去瞧一眼。”
男主人给他们打开了门,领他们去看打算出租的屋子。院子的花圃里林林总总地栽了好些果树,几只鸡叽叽咕咕地在树下刨食吃。墙角一株腊梅暗香盈然,与底下几盆整齐摆着的青葱互为映衬。
女主人坐在门口择菜,见有外人进来,红着脸腼腆地避进了屋子。
徐辰装模作样地进去转了一圈,点头赞许道:“嗯,地方挺清爽的。”
那男人见她点了头,叽里咕噜又说了好些话,可惜她一个字也听不懂。望北翻译道:“他说,要是你能他娘子分担些家务活,也不重,就扫扫地,烧烧火什么的,就能免掉我们一半的房钱。”
徐辰立马答应:“那好呀,我也能有点事做——房钱要多少,要付押金么?”她作势去怀里摸已经不存在了的钱袋子。
“连伙食算在一起,一个月是一两银子。”望北在她耳边低声评价道,“说实在的,已经挺便宜了。——怎么了?”
他看到她维持着那个掏钱袋子的动作,露出了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银子……银子好像都没了……”她吞吞吐吐地道。
望北惊问:“怎么会没了?再找找。”那可是他们接下去几天生活的全部依靠。
徐辰道:“真没了……”她忐忑地望了他一眼,开始睁着眼睛编瞎话,“可能是方才桥上瞧热闹的人太多,被人挤得掉了,或者被趁乱偷了。”
望北愣怔了一会儿,终于接受了两人变成了一对穷光蛋的事实。他跟男主人解释了一番把屋子退了之后,闷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她跟在后面,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这句是真话。
但道歉归道歉,她并不后悔。
“辰辰,我不怪你。”他在突然停下了,脸上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忧愁,“我只恨我自己没用,至今为止只能靠着带出来的那一点银子过活。我保证过不再让你受苦,可这一路上我们却省吃俭用,最后还落得如此窘迫,连租个房子的钱都付不起……不是你的错!”他急急拦下她欲说出口的歉疚,反过来安慰她,“就算那点钱还在,离我想给你的生活还是差了很远很远。是我……不好。”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年龄上的差别,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让自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是天经地义的责任。
徐辰的眼神不自然看着街边来往的人:“我从来都没有奢求过你能给我多么富足的生活。你有这个能力最好,不能,也就这么过了罢。”
“可你曾经是徐家的小姐,如今却是这样的……”他觉得愧疚。
街上到处都贴了那张寻谢小公子的告示,路边酒楼的门旁便糊着一张。徐辰远远地望着,叹气道:“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富人有富人的过法。十八,我们俩本来就都是穷人,别妄想再过上徐府里那样的日子了。没有那个条件,就不要胡乱幻想了,免得徒增烦恼。”
他张口欲言,最后却把话咽了回去,只默默地看着那张告示发愣。
幸好当初预付给官驿的钱里面,是包含了食宿两方面的,不然两人的晚饭都要成了问题。旅店给提供最简单的饭菜,就是围城时的那个清粥咸菜的搭配。
到了后天,预付的钱用完,或许连这清粥咸菜都吃不上了。望北食不知味地咽着粥,道:“明日我去酒楼跟掌柜的商量一下,或许可以把工钱提前支取一些出来。”
他必须提前领到工钱。拿不到这钱,他们俩后天晚上就要去睡大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