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和人一起打的大渔船捞了半具洋尸体上来,再是承包的几十亩虾塘被洪水冲毁,最近几天,则开始连连丢东西。
他把吃剩下的清蒸鱼放进冰箱里,犹豫了一下,找来儿子上美工课用的强力胶水,在干干净净的冰箱门把手上结结实实的抹了一层。
这可不是普通的胶水——没一般胶水的那股臭味不说,还特持久,刷在挂历海报上,就能当不干胶反复从这面墙黏到另一面墙。
妻子王红梅拖着张渔网刚从阁楼上下来,一眼看见他那点小算计,就忍不住讥讽起来:“那冰啤酒你喝了就喝了,装什么样子,一会黏的我满手胶水。”
卢安福直起腰,常年被海风吹的脸上沟沟壑壑的,还有点发红:“我……我说了没、没、没喝,就、就是真的没喝。你、你……”
王红梅最怕和这结巴丈夫吵,他一旦较真起来,能“我我我”的“我”上一个晚上。
“好了,是我喝掉了,行了吧?”
卢安福狐疑地看着自己媳妇:“你、你喝了?”
王红梅点头:“我喝了。”
卢安福继续追问:“那、那我昨天留着的鸭脖子,也是你吃的?”
王红梅不耐烦地打断,抱着渔网往外面走:“我吃的我吃的,我嫁给你个结巴吃点东西怎么了……”
卢安福的话其实还没问完,他这几天丢的东西还真是不少——短袖汗衫、裤子、鞋子、皮带,连剃须刀片都少了好几片。
但自家老婆也没理由藏这些东西,他就开始怀疑隔壁的几个外地人。
这几个小青年在这里的水产厂做了大半年,连台风天都死守着不跑,还天天晚上打麻将,一看就是不务正业类型的!
尤其是那个胳膊上纹身的黄毛,嘴巴里老叼根牡丹香烟,还爱跟他老婆开玩笑。
好歹他卢安福也算个小老板,你一外地佬算什么东西?!
卢安福这样想着,就更加笃定了——他们的房子是最老式的木质房,隔壁一只老鼠蹿过去也听的清清楚楚,他拿东西藏东西又老是问老婆王红梅,一来二去当然就给贼耳朵听去了。
电话机铃铃铃响起来,卢安福心不在焉的走过去接:“喂,哪、哪位?”
王红梅伸着脖子从前屋探出头来:“谁的电话?外面风这么大,电线又刮断了,你去把发电机开起来。”
卢安福跟电话里“嗯嗯啊啊”了几声,挂断:“明天,公、公安局的要来了,你、你多炒几个菜。”
王红梅脸拉长了,抱怨:“公安局的又来?他们都来几次了?我们那只渔船还扣在他们那里呢!”
卢安福在老婆屁股上捏了一把,翻出手电筒和蜡烛:“嚼、嚼舌头,来就来,我、我还怕他们啊!”
王红梅踢了他一脚,看一眼隔壁,压低声音问:“我问你,你真看见……那个鬼岛了?”
卢安福瞪她:“我、我什么、什么时候说过鬼话!”
“那岛真有?”
“有,我、我就那天看到,怕暗礁太多,都还没、没靠过去。就、就在边上下网,收上来就看见那个女、女人尸体了——亏得阿邦也在,要不然,公安局要说我谋命害财……”
“行了,就你也懂怎么谋财害命?”,王红梅嘲笑他,又压低声音,“那你说,那么大一岛,咋就没了呢?”
卢安福摇头,这他可真不知道了。
他一捞到尸体就急着往回开船了,连后来收到搜救队的无线电都没往回开,更不要说发现海岛消失了。
“不、不过,我们开船前,舱里丢了一大箱啤、啤酒。煎鱼的铁锅也、也不见了。”
说起那天半夜的情景,卢安福实在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本来好好的天气,无线电里广播说附近有飞机出事他们还不大信,接着船上就开始不停丢东西。
平静海面也变得奇怪,那大风大浪来得一点预兆都没有,每个人都猝不及防。
“幸好我反、反应快,那尸体一捞上来,就叫阿邦他们加速往回开。”要是泊到那鬼岛上去,还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王红梅听他结结巴巴说得吃力,再看看天色,让他去开发电机。自己则点了蜡烛开始烧菜。农村人节约惯了,能不用煤气的时候就不用。她一会跑灶下塞点柴,一会又跑回灶台上翻炒几下,忙的满头大汗。
卢安福在外面折腾半天也没把发电机发动起来,她没法用鼓风机烧饭就更加辛苦,揩着围裙直咒骂:“你个短命鬼,天天就知道喝酒,叫你弄点正经事情就跟要命一样——你到底什么时候把电发起来?”
卢安福结结巴巴的回吼:“急、急什么?总、总得等我把柴油加好!”
灶台上的蜡烛一摇一晃的,阁楼“啪”地一声响,似乎是老鼠跳过去了。
王红梅心里起火,里锅焖着饭,外锅炖上鱼,就端起蜡烛往望阁楼上走。一面走还一边咒:“养个虾虾冲走,打只船船扣走,真是活短命!家里老鼠比牛还大……”
小阁楼虽然不高,却还算大,本来是放备用渔具、木料之类的杂物。这几天风雨太大,就把一些晒干的海货也放上来了。
王红梅检查了下四角落放着的老鼠夹,竟然一只都没逮着,只在东边角落里发现了几点血迹。
真是越贱命越大,老鼠夹都夹不死它!
她手里拿着蜡烛,照到的地方就不多,隐约觉得角落里多了堆东西,正想走过去看一看,楼下猛地想起一声沉闷的破裂声。
“砰嗙!”
王红梅连忙往下赶,差点一脚踩空从竹制楼梯上摔下来:“短命鬼,我热水瓶还放在灶台边,你小心一点!”
随着烛火光亮的消失,角落里的那堆东西悄无声息地动了一下,然后帆布被掀开,露个人影的轮廓,在黑暗中轻轻地吁了口气。
发电机终于开始轰轰轰地运作,卢安福脚丫上贴块药膏,乐颠颠地的跟着电视机唱:“大嫂不必巧言辩,为军哪怕到官前……我与你少年的夫妻过几年呀……”
王红梅把鱼汤端上来,瞪了他一眼,走过去把台换了:“什么依依呀呀的,我电视剧要开始了!”
换到她要看的那个台,却没有电视剧,而是在转播新闻。
卢安福乐了,光着脚板抢上去换回来。
“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妆奁……”
王红梅这回也拗上了,还非换台不可,骂他:“唱什么唱,跟狗吠似的。”瞎七瞎八的一阵乱按,转到一个访谈节目上。
卢安福瞪她,正打算站起来,突然就给那节目上的镜头吸引了。
“这是一个求生的故事,这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她,被海浪带到了哪里?她如何……”
夫妻俩一起瞪大眼睛,妈呀,这说的什么呀!
没过一会,一个小脸盘的黑瘦女青年和一大饼脸的记者出现在屏幕上,女青年手上还裹着纱布。
“那你当时害怕不?”
“害怕。”
“那水源怎么解决,像那个《荒岛余生》电影里面的主人公,喝椰子汁?”
女青年愣了一下,摇摇头:“那海岛上没椰子,但是岛上有湖,淡水很多……”
卢安福嫌她说话声音太低,走过去调音量。恰好那记者问到野兽的问题,那女青年答了句:“我被蛇咬过,很痛!”
他手一用力,表示音量的小绿条蹭地涨上来,“很痛”两个字几乎是直飚上来,震地人耳朵都麻了。
王红梅放下筷子咒他:“声音调这么高要死啊!”
阁楼上“咯噔”传来一声响,随即归于沉默。她立刻又掉转对象,抬头冲阁楼上骂:“死老鼠白吃食,活短命……”
电视里的节目女青年还在讲着,夫妻俩的口角也还在继续,阁楼的楼梯口却悄无声息地蛰伏着一个影子。
“膏蟹今年价钱也要涨,你个没出息的,非要养什么虾……”
“虾怎、怎么了,赚钞票要往长、长远看……”
卢安福和王红梅一无所觉,看电视归看电视,说话一点也不影响。
直到整个节目结束,女青年和记者的脸都看不见了,那个黑影才又消失在楼梯口。
吃过饭,隔壁果然又开始打麻将,直到半夜都没有停歇的迹象。卢安福哼哼直骂,隔着薄薄的木板墙又是摔东西又是骂人,狠狠地发泄了一回,这才上床睡觉。
冰箱上他抹了胶水,阳台上他放了老鼠夹,就连门上他都加了道锁!
本来应该万无一失了的,却不料那贼这次看中既不是冰箱里的啤酒,也不是阳台上晒着的衣裤鞋袜……
第二天一早起来,王红梅红着眼睛在自家门前咒骂:“哪个黑心肝不要脸的短命鬼,出门就给车撞死!偷我家电视机,你几辈子没见过钱了……”
第五章、阁楼下的重逢
从飞机上下来,张女士就一直抱怨人多空气不好。
阿籍不大自在的坐在轮椅上,一脸的尴尬:“妈,我还是走路吧,我脚好的差不多了。”
张女士瞪她:“给我好好坐着,医疗费又不是报销不了——我给你买了这么多份保险呢,死脑筋!”
阿籍叹口气,看着人来人往的机场,心里没来由一阵空虚。要是以往在海岛上,还不是得照样忙里忙外……
“我问你啊,那男人到底是哪个?”
阿籍皱眉头:“我跟你说几回了,没这回事没这回事!医院不是你陪我去的?化验单您都亲眼看过了……”
张女士斜眼睛看她:“是没——怀——孕——这回事,不是没有和男人鬼混这回事,你当我老糊涂?”
阿籍缩脖子,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一想起家里陈老先生那张卫道士般严肃的脸,她觉得更累了……太开明了不好,太不开明,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凡事吧,都得有个度!
母女俩唠唠叨叨走着,还没到出口,就有人在不远处高声打招呼:“张阿姨!陈小姐!”
阿籍循声看过去,脸色刷地变了——换了衣服披下来头发她也认得,这不就是那天那个做记录的女警察?
女警察今天穿了件黑白色的小吊带,下面是利落的牛仔短裤,招手小跑过来:“张阿姨?我没认错吧?”
阿籍瞪眼,阿姨个鬼,谁你阿姨!
张女士背后掐了女儿一下,冲女警察眉开眼笑地开口:“可不是……你是哪位呀?”
见人就笑这点阿籍绝对是遗传自母亲,别管认不认识,张女士最讲究的就是要笑脸相迎。笑错了不要紧,得罪错人就不好了。
女警察乐呵呵地行了个敬礼,自我介绍:“李娜云,A市分局特警大队的,上次就是我给陈小姐做的笔录。”
李娜云,我还云娜台风呢!
阿籍心里默默地鄙视,眼睛余光看到母亲瞬间激变的神色。
没听过——不过,她跟女儿似乎认识——认了亲再说!
“噢噢,是李小姐!瞧阿姨这记性,小籍你也不知道介绍一下……”
阿籍尴尬地笑笑,一张脸太阳花似的转了一百八十度,还带斜度的:“我刚才没看到,李警官你别介意呀。”心里却在愤愤地批判人性的虚伪,介绍个毛,除了她是个女的职业是警察,自己对这女警察的真的是一无所知。
李娜云被她母女俩那笑容感染,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抢着帮张女士推着轮椅,往出口走:“我是负责这次接待的。你们昨天说要过来协助调查,我们头立马就给我下命令了。”
阿籍只觉得椅背上有针头在扎,她昨天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