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入口就是个半米见方的洞,和厨房用一架泛黄的竹梯连着,竹梯旁边垂着根灯绳,估计就是阁楼上电灯的开关。
鬼使神差的,她走近了几步,仰头看上去。
黑漆漆的阁楼没一点儿光亮,她试着拉了下灯绳,蓦地震在原地。
锐利警惕的眼睛,带着深深凹痕的俊美脸庞,还有那长年被须发覆盖,较之其他地方肤色白的多的下巴——共翳像是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往下俯视着她。
房子的隔音差的不行,一墙之外就是卢安福夫妇和李娜云他们的笑声。
阿籍张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叫不出名字,眼泪却先滚落下来。
共翳还在看着她,也不说话,眼神尖锐的像把刀。
对视半晌,他把身体缩了回去。
第六章、阁楼上的相见
阿籍揩了揩眼泪,抓着竹梯打算往上爬。
梯子是腾空架着的,脚一踩上去就“咯吱”一声响——她吓了一跳,隔壁笑声还在继续,隐约传来王红梅的声音:“陈小姐没事吧?”
阿籍有点慌,回了句“没事。”,伸手把阁楼灯关掉。
她脱下鞋子,藏进灶膛里,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上走,探腰爬进黑漆漆的阁楼深处。
刚爬上来的时候,阁楼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渐渐适应了,才找到黑暗中坐着的那个人。
——也不出声,就那么半垂着脑袋靠坐在一只大纸箱前面。
阿籍蹑手蹑脚地移过去,生怕发出一点儿声响,一边还在注意他的反应。没动静,始终都没动一下。
她在地板上乱摸的手摩挲到了些东西,硬的、长方形的、尖锐的、一扎扎绕着电线的……阿籍想起王红梅说的那台电视机,愣了一下,绕过七零八落的东西,爬到他旁边。
共翳还是没转头来看她,隐约的轮廓里看来,他已经把头发削短了,胡子刚才就发现没有了。
阿籍伸手轻晃了他一下,身体干燥而温热,穿的似乎是卢安福的旧衣服。
“共翳,共翳?”
她低低地叫了两声,手按在他肩膀上,像触着火炭。
头顶上就是屋顶瓦片,雨滴噼噼啪啪的响着,格外的清晰。
“共翳?”
阿籍又叫了一声,身旁的人影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伸手搂住她。
他始终没说一句话,环过她腰的手臂却紧绷着。
楼下传来脚步声,阿籍噤口,然后听到王红梅在脚底下喊:“陈小姐?”
共翳的手勒的更紧了,阿籍顺着他的右臂摸过去,果然摸到冰凉的剑刃。
心跳,蓦地加快了!
“陈——小——姐?”
王红梅还在找她,吱呀一声,厨房后面的门被推开了。然后,传来一声惊呼:“啊呀!活短命!”
楼下动静更加大起来,脚步纷沓,显然人都从前屋跟过来了。
王红梅的嗓子格外的嘹亮:“活短命,偷狗不偷猫,哪个黑心鬼,把我的猫给勒死了!”
阿籍扭头看向共翳,他也正看着她,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像是未熄灭的灯火。
阿籍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你把人家猫杀了?”
“……”
阿籍有点不知所措,下面就是特警大队的,这里却是个封闭的阁楼。
共翳把她抱的更紧了,嗓子低哑地像是被粗砂磨砺过,但总算开口说话了:“……我以为,以为你死了……”
阿籍心头一震,轻轻地回抱住他,脸颊亲昵地在他胸口蹭了一下。
体温、味道都是这样的熟悉,毕竟是一起度过了一百多了日夜的人,至少在身体上,曾经亲密的不分彼此。
她有点模糊地想起他们的初见,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美好。又想起李娜云说她喜欢他——她想,恐怕真是栽进去了。
“着火了我会跑的呀,你瞎想……”
然后身前的人愣了一下:“什么着火?”
阿籍“咦”地抬头看向他:“你不是说以为我……”
共翳的脑袋往边上转了转一下,指着那堆七零八落的电视零件:“我看到你在盒子里说话,我以为……”
阿籍瞪向那堆零件,被他的恐怖想法惊到了——电视里出现过的影像,怎么可能拆开就……
共翳还在断断续续地说话,听得她一阵心酸。
楼下闹的更厉害了,王红梅似乎冲到了隔壁,在跟几个外地青年吵闹。
阿籍静静地听着,然后蓦地发现一个大问题:
卢安福的船是在大火前几个小时就离开的,他也只说电视节目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火灾,走的比她早了整整几个小时呀!
阿籍疑惑的看向近在咫尺的共翳,只持续了一小会,愤怒就火焰一样高涨起来。
刚开始不让她走,真正机会来临的时候,却独自跑的比兔子还快!
她僵硬着身体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觉得自己连日来的所有焦虑和眼泪都成了个笑话。
原来,被抛下的人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共翳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手禁锢着她身体:“……我想从船上回去的时候,起大浪了。”
阿籍盯着他,强压着火气才把声音憋住:“那你怎么到船上的?你不是说不走的?”
共翳沉默了,半天没吭一个字。
阿籍愤然,挣脱他就要站起来。
共翳终于出声:“上船是拿东西,船上有能用的东西。”
阿籍怔住,咀嚼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个“拿”字的味道。
悄无声息地爬到别人船上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偷。而因为偷被困在别人的船上——这么丢人的事情,当然不好不出口。
阿籍的嘴角歪了一下,立刻就抿紧了。
共翳竟然发觉了,人还坐着,抓着她手臂的手指狠狠地用了下力。
阿籍的态度又软下来了,伸手搂住他脖子,小声地建议:“那现在怎么办?”
你偷了人家的东西,拆了人家的电器,还杀了人家的猫……
怎么说,都说不过去啊!
楼下脚步纷沓,王红梅的叫骂和卢安福结结巴巴的吼声是最好分辨的。隐约还能听见几句外省口音的喝骂,和李娜云江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听不分明。
共翳似乎还想问什么,但也明白现在形势紧张,得先逃跑要紧。他很大局为重的松开手,扶着她的肩膀站起来。
阿籍生怕他发出声响惊动到楼下,跟着就想拦:“你干嘛……”
然后,她自己闭嘴了。
共翳对阁楼的环境熟悉的有点令人惊讶,连哪里有松动的木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在黑暗中一晃一晃走动着,没发出一点声息就到了楼梯口。
只是脚步不大稳健,有点一瘸一拐的样子。
阿籍怕发出声音,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他招手示意,才跟着慢慢爬过去,心脏砰砰直跳。
共翳往下看了一几眼,然后踩上竹梯,慢慢走下去两级。阿籍胆心惊的爬在阁楼口,门还打开着,隔壁就是他们吵架咒骂的声音。
共翳把手里没鞘的铁剑递给她,伸一只手搂住她腰,把她拖抱下来。
阿籍紧搂住他脖子,小声嘀咕:“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共翳不理,“吱呀”一声,双脚勾在竹梯光滑的一边,直滑下去。
阿籍吓着捂住嘴巴发抖,太、太冒险了,这样快是快,脚步声是没有了……可是,万一抓不牢呢?
她还没考虑完全,共翳已经双脚着地,把她放下来了。
“走。”
阿籍从灶膛里摸出鞋子,胡乱套上,就被他拉着往前门走。
脚步一深一浅,果然是受伤的样子。
阿籍被拖的快要小跑起来了,想问又觉得不合时宜,只好尽力不拖后腿。
经过空无一人的前屋时,共翳停了下来。他四周围看了看,捡起卢安福那件湿淋淋地雨衣,毫不犹豫地套上。
雨衣是不透明的墨绿色,再带上有前檐的雨帽,背影还真跟卢安福有点像。
阿籍从没和又盗窃又杀宠物的犯罪分子这样亲近过,牙齿都有点抖,下意识地也打算去穿墙上挂着的另一件墨绿色雨衣。
共翳一把拦住,问:“刚才你穿着什么?”
阿籍恍然,捡起江为借她的雨衣,套上。
共翳的动作却停下来了,扭头直直地望向她身后的过道。
阿籍觉得奇怪,一边套袖子一边,转过头,也呆滞了。
李娜云捏着半只剥了皮的橘子,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共翳的神色不自然起来,拉过阿籍,手伸向她抓着铁剑的手。
阿籍耸然惊醒,也不管袖子还一只没穿好,冲李娜云飞快地鞠了个躬,拉起他就跑。
那只猫就是个教训!这是现代社会,可不是到处都是杀来抢去的春秋战国!
雨大的像是要把天地都淹没了,没跑几步裤子和鞋子就全湿透了。但身后,却始终没有响起李娜云的声音。
她看到了,看到了!
阿籍满脑子都只剩下这一个声音,压根没敢回头去看,只没命的拉着共翳跑。
杀了一只猫、拆了一台电视、偷了一件雨衣……不、不,还有很多的啤酒和里外衣物、剃须刀、清蒸鱼……
她实在不知道这些加一起能判多少年,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没有身份证,他没有任何能证明他是这个国家的人的证据!
跑到路口,阿籍连连招了好几次手,都没拦到车。
共翳刚才一直沉默着没说话,这时候,突然开口:“这里,就是你的国家?”
阿籍一愣,扭头迎上他的视线:“是啊。”
共翳半隐在雨帽里的脸怔了怔,然后动了动嘴巴:“很奇怪。”
第七章、风雨小旅馆
下雨天在乡下拦车实在太难了,他们又不敢在路边呆久,只好继续冒雨往前面跑。
阿籍是坐车进来的,路当然不认识,共翳拉着她笃定的走在满是泥泞的公路,步子虽然一瘸一拐不大稳,方向却挑的很笃定。
阿籍惊奇:“你认识路?”
共翳看了她一眼:“不认识。”
阿籍瞪大眼睛:“那你还走这么快!”
共翳指指泥地上两道明显的车胎痕迹,分析:“¥@#……%%&……”
阿籍点头,又摇头:“是汽车,不是……不是那个……嗯嗯……”战车?马车?那个词到底什么意思,她没听懂。
两个人继续冒雨往前走,共翳对有房子的马路似乎很排斥,每到有人声的地方就显得格外的警惕。
眼睛忙碌的近乎吃力,从高高耸立的电线杆到路边立黄黑两色的路标,甚至一只干瘪的塑料袋都能吸引他的注意。
阿籍抿着嘴,嘴角不时抽动一下,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咧开嘴巴嘿嘿笑出来。
共翳瞅怪物一样看她,看得她笑噎住气了,才继续往前走。
偶尔有运货卡车从边上开过,溅起的泥浆足有半米高。
阿籍想伸手拦住来着,一看他紧绷的神色就又下不了决心。
连着过去好几辆各色车子,共翳才问:“为什么不拦?”
阿籍瞪眼:“拦什么?”
共翳指指正在远去的车屁股,皱着眉头回答:“那个我坐过,很快。”……虽然味道很恶心。
阿籍“啊”了一声,嘴巴张开又闭上,半天才憋出气来:“……对,很快……不过,那个是运生猪苗的。”
共翳看她,一点疑惑一点不高兴。
“……那个开船的,就坐这个。”
阿籍话竭,解释:“那是运鱼的,我们身上没鱼也没猪,不坐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