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声音轰轰的响着,空调也轰轰的响着,就是沙发上的两个人一左一右远远坐着,一点交流的意思都没有。
阿籍觉得气氛不对,暗暗冲共翳使使眼色,他竟然跟没看见似的把头扭过去了。
——老的脾气臭,小的脾气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一看就硬的铁板,共翳显然没打算去踢。
她只好在沙发中间坐下来,努力缓和气氛:“爸,吃提子。”
陈先生扭过头,从眼镜后面盯着她,脸上的皱纹都快叠成菊花丝了。
——你还有脸叫爸?!
阿籍给他看的心虚了,呐呐的转向共翳:“共……建国,吃提子……”
共翳这点倒是言听计从,捏了几颗提子往嘴巴里塞。
陈先生又重新沉默下来了,拿着报纸默不作声的看起来,偶尔咳嗽几声,以震父纲。
“爸?”
“爸——”
阿籍坐近了点,扯他胳膊,小声撒娇:“……你干嘛呀?”
陈先生哼了一声,把胳膊上的爪子扒开:“你说我干嘛?你趁早给我搬回来!”
阿籍讪讪的,偷眼去看共翳。他倒是一脸镇定,慢慢的吃着盘子里绿莹莹的提子,还不时抬头去看电视。
陈先生反应也快,凡是他多看几眼的频道立马换掉,最后停在说英文的旅游节目上。
共翳当然也感觉的到他的敌意,视线冷嗖嗖的朝他这边投过来,隔了一会,对阿籍开口:“我们回去吧。”
陈先生火了,把报纸啪的拍在茶几上:“你走你的,我女儿住自己家里!”
共翳也站起来,眉毛皱成一团,沉默了一下,还是对着阿籍重复:“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陈先生眼睛瞪的更大了,平日里给老婆压榨的阳刚之气全出来了,两眼通红牙齿格格作响。
这算什么!先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拐着人家女儿去同居,现在给抓现行了,居然连个错都不认!
“你走出去试试,出去就别回来!”
阿籍尴尬的站在两人中间,这边共翳面黑如锅底,那边老爹爹似乎把结婚后几十年积累的愤怒都发泄出来了……
这个,怎么好好的女婿上门整成狗血家庭剧了?
张女士听到声响,也从厨房出来了,走过来拉着陈先生直唠叨:“你鬼叫什么!想邻居们都过来看热闹?”
陈先生闭嘴,对上共翳硬邦邦还带点挑衅的视线,火气又上来了,指着阿籍继续教训:“你就找这么个流氓过日子了?啊!”
他一说流氓,阿籍的笑脸也摆不下去了:“爸,你胡说什么,人家做正经工作的。”
陈先生远远的指向他脸颊上那道疤:“正经工作?”
共翳挽起的衬衫袖子下还露着半截手臂,青色小蛇虽然褪色了,零零碎碎的旧伤疤还是不少的。再配上那张帅气又凌厉的脸,整个气质确实有点不对路。
阿籍呐口,解释:“那是他小时候摔的……”
陈先生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用力过度,眼镜都滑到鼻梁上了。
阿籍没辙了,拉着共翳打算先撤退再说——迎着炮口抢滩登陆这种事情,还真不是好做的。
姜毕竟是老的辣,女儿没主意,不代表母亲也一样束手无策。
张女士瞅瞅女婿看看老头子,进屋搬了副麻将出来,招呼:“咱们四个人,正好凑一桌。”
说完,跟坐沙发上的丈夫唠叨:“刚吃完就坐下,消化不良积食怎么办?你就是说不听的……”
共翳愣了一下,恍惚觉得是看到阿籍几十年后的样子了。
在海岛上时,他就觉得阿籍废话多了点,这么看来,还是遗传的。想到这一层,他不由想起自己模糊的家人,脸色缓和,心也跟着柔软起来了。
阿籍却比谁都紧张,扯着张女士的胳膊阻止:“妈,共……建国他不会。”
陈先生本来是打死也不肯配合的,听她这么一说,劲头上来了。
“那就打小点,十块钱一注。”
麻将牌哗啦啦哗啦啦的在桌子上,共翳看了看阿籍,又看了看张女士,也有样学样的把面前的牌翻过去两个两个的叠一起。
没被他观察的陈先生哼了一声,抓着理好的牌往面前一推——不会打牌!哼,不会赌就会嫖!
共翳觉得头顶阴测测的,他低头去摸牌,那老头就瞅着他头发盯;他抬头看他,他就拣他身上的疤衣服上的折痕看——怎么看不顺眼的样子,还非得他做出点不高兴的反应。
这滋味,真是相当的不舒服!
这局张女士做庄,麻将牌一个一个甩出来,共翳脸上声色不动,心里却疑惑的不行。陈先生摸了牌就扔,阿籍却摸了牌放在自己面前,再抽一个甩出去……
那到底,要把哪个打出去?
共翳于是小声问边上的阿籍:“怎么打?”
阿籍也小声:“你看有没有一样的?没一样的就打掉,有一样的就留着……”
共翳点头,把一个七筒打了出去,隔了一会,又打了个六筒。接着是五筒,四筒,八筒……
阿籍吃了一次又杠了一把,陈先生也碰了两次,张女士直接胡了。
一桌三个人都在受益,只有共翳浑浑噩噩的输了好几局。
阿籍有点看不下去,继续小声指导:“长的像的也别乱打,你看看数是不是连着的……连着的就不要拆。”
共翳点头:“那一样的呢?”
陈先生瞟了他们一眼,阿籍声音更低了:“也别打。”
接下来的一局,打的更辛苦了。
几乎每轮到共翳时间就要停滞半天,他破例的不在冷着脸装深沉(陈先生的评价),开始认认真真的跟阿籍学规矩。
拿着刚摸到的牌,他显然犯难了——盯着那排小方块看了半天,跟阿籍嘀咕:
“……没有不连着的,也没有不一样的单个,怎么打?”
阿籍乐了,兴奋之中下了个错误的判断:“那就是胡了呀!”
共翳很快把牌面朝上放倒了,学着陈先生上一局的样子,开口:“胡了。”
四个人一齐往他面前看去,脸色各有千秋:
“六条七条……缺牌!”
“小相公!”
“诈胡!”
共翳一下子输掉了三十块钱。
陈先生晚上的手气也不大好,但比起完全的门外汉共翳,还是好了很多。
看着共翳面前当注的扑克牌越来越少,他心情一点点愉悦起来。
未婚同居!
拐骗良家闺女!
背着我老陈租房子妄图制造事实婚姻!
——搞不好上次那事也是这小子折腾出来的!
阿籍一直在边上开小灶,什么叫吃上家碰对家,什么叫先杠后碰再吃,什么叫自摸三家赔……
共翳不时点头,学的不快,但偶尔也能在陈先生打出白板后喊一声“碰”了。
几局牌下来,张女士笑的合不拢嘴,陈先生的低气压也有点好转。
张女士高兴是自家也能开麻将桌,不用老要找别人凑人数了。
陈先生心情变好则完全是因为做事认真,注意力被转移了的缘故。
所以当阿籍提出时间太晚了他们要回去的时候,张女士是不住口的挽留,陈先生却仍旧要求赶一个留一个。
“那房子谁租的?”
阿籍撒谎:“建国的……”
“那你就这么厚脸皮的住过去了?”
阿籍脸红,把实话说了也没人肯相信:“我们各住各的……我住外屋,他住里屋。”
陈先生固执的脾气又爆发了:“什么里屋外屋?你们就是一屋子男盗女娼!”
想想觉得不对,又改口:“一屋子干柴烈火!”
阿籍给他教训的脖子都红了,共翳倒是没什么反应。
盗是什么?娼是什么?干柴烈火又是什么?
阿籍老安慰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不急在这一时,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这回,倒是省了不少事端。
知道人家在骂人,在不待见你,跟明明白白的听见污言秽语,效果毕竟还是不同的。
张女士虽然凡事都爱做主,但在的女儿婚姻大事上,倒也有点偏向丈夫的老思想——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撺掇着人姑娘偷偷搬出去,确实得多观察观察!
她拉着阿籍往一边去,小声商量:“那晚上你们就先住下,家里的书房收拾下也能住人。你爸正在气头上,你就先按他的意思搬回来住,啊。什么事都得一步步来,你们要真合适,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第二十一章、银汉迢迢远
人呢,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要说那小平房真有什么好的,阿籍也说不上来。
早上没人准备早餐没人叫起床不说,上个厕所还得弯着腰进去低着头出来。
男人和女人同住到底是不方便的,换个衣服还要躲来躲去的——也不是说没看过,就是怕造成误会或者尴尬嘛。
阿籍觉得,自己本质上还是挺传统的。
平房外面的噪音也大,不单是施工队的魔音贯耳,还有邻居啊对街啊家里孩子哭黄狗嚎的声响。
有时候睡到半夜,还能听到里屋门打开或者关上的声音。打开的时候,脚步声就往厕所去了;关上之后,她又忍不住想东想西失眠好一会。
这种心理,可以用那个经典的男人女人笑话来比喻一下——一大捆干柴堆在火种边,火种想燃烧一下,干柴大骂:你这个禽兽!
火种真熄灭了,干柴又开始鄙视:你这家伙,连禽兽都不如!
……
客观点说,自从医院那一晚之后,共翳还是挺尊重人的。阿籍姑娘当然也没有真想发生点什么……只是,女人,尤其是恋爱中的女人,总是爱多想的嘛。
不但想的多,还会添油加醋的想!
是我没有魅力?还是选择多了人家不稀罕了?
床头的夜光时钟把时针和分针劈叉成了一个锐角,在黑暗中绿莹莹的发光。
阿籍把靠垫放到枕头上,仰头看着同样模糊不清的天花板发呆。现在倒好了,她搬回来了,他还留那,彻底不用纠结这些问题了。
早饭有张女士准备,衣服有洗衣机伺候,就是吃个西瓜,也不用在担心吃不完放着会不会坏掉。
她又把靠垫抽了出来——太高了,还太软了!
他睡的好不好呢?电饭煲用的习不习惯呢?厨房的煤气记不记得关呢?
还有打赤膊的毛病,还有洗发水沐浴露混用的毛病……
阿籍长长的叹了口气,把头埋进被子里。
第二天一早,张女士就看到了女儿的成长。
六点不到,她已经起床刷牙洗脸洗漱完毕了,连被子枕头都叠的整整齐齐。
陈先生正在小区附近的小公园打太极,姿势虽然不是很标准,架势还是挺那么回事的。蓦地的瞥见自家赖床女儿拎着包提着早餐经过,那个大圆圈就抡歪了。
转性了?还是受刺激奋发向上了?
阿籍一路哼着歌上了公车,又在中途下了车,熟门熟路的往那小院子里。
李师傅那店开门算晚的,偶尔还关个门休息一天两天的,共翳的上班时间也就不大稳定。
她估摸着人应该还没出门,正打算掏钥匙开门,院门吱呀一声在面前打开了。
共翳看见她,似乎吓了一跳,随即,眼睛亮起来。
阿籍扬扬手里的早点:“还没吃饭吧?我给你送来了——”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四下张望。
共翳嘴巴动了动,没吭声,把院门关上,跟着她进门。
他衣服鞋子都穿戴的整整齐齐,明显是正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