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事,原来你们平安地出来了,还在这里安了家。应生呢,他在哪里?”
“应生在哪里?他在哪里?”女子反复地低语,然后她笑了,是悲伤到极致后的惨笑,她缓缓地抬起手,从敞开着门指向远方,“他就在那里,在那片林子里。不过,他很快就能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我一直在这里等,等他回来!”她低下头,发出低沉喑哑的呻吟,听不清是哭是笑,还是断续的低语。
“姐姐!”病榻上的少年挣扎着起身,摇晃踉跄着来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唤着:“姐姐,姐姐……”水影呆呆地伫立着,无话可说,所有言语在芙蓉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唯一能给她安慰的,就是启明口中声声呼唤的:“姐姐!”这两个字,意味着世上还有一个人,和她相依为命。
三、同命(1)
时间过得很快,方才还是曙色微熹,转眼已将近正午。芙蓉从弟弟肩上抬起头,冷冷地命令水影:“话已说尽,你也该走了!”“我……你们需要什么帮助,我会尽力的……”
水影一句话还没说完,芙蓉已冲过来,用力把她推出门去。那扇破旧的木门在她面前“砰”地关上,闩死。芙蓉在屋里厉声道:“我只要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不要来管我们的事!”
水影愣在原地。她没有权力抱怨那个痛失爱人的可怜女子,但也不愿就此罢手离开,她总觉得这姐弟二人身上,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很可怕的秘密。
水影绕到房后,在墙角坐下,等待着自己都无法预知的事情发生。太阳正沿着一根隐形的线努力向上爬,终于爬到了最高处,是正午了。
“启明,启明,你不能……你看着我,你镇静一点,抱紧我!啊……”芙蓉惨痛的呼号又在水影耳边响起,还是那样的心痛,只是这次格外的清晰,因为,她们的距离如此的近。
水影身形一闪,已来到了门口,门仍是闩着的,却怎能挡住她。但在她进去之前,却怎么也想不到门里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芙蓉紧紧地抱住启明,她的肩上流着血,启明正贪婪地吸吮着,他的样子变得梦魇般狰狞,獠牙露在紫黑色的唇外,嘴角咧开,似乎在狞笑。瞳孔是滴血的殷红,恶狠狠地瞪着惊呆的水影。
“妖邪!”水影断喝,流火剑一声清越的龙吟,挟着撕裂的风声刺向他的咽喉。
“不要……”芙蓉的身子微侧,完全挡住了启明。电光火石之间,水影硬生生顿住剑势,流火离芙蓉的背脊已不足半寸。水影拭去惊出的冷汗,喝道:“闪开!”
吸过了血的启明已沉沉睡去,面容也恢复如常,若不是嘴角还染着一丝血迹,水影真的不信方才那一幕竟是现实。芙蓉的肩仍在流血,但她依然扶着启明躺下,给他盖好被褥,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和伤口的痛。
“我愿意让他喝我的血,这关你什么事!”她转身看着水影手中的剑,是厌恶的表情,“你凭什么要管我的事?”“他是妖邪,早晚要祸害世人,我一定要杀了他!”凌厉的剑锋指向启明,降妖除魔是剑仙的职责,既然已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岂能容他再活在世间。
“那好,你杀吧!”芙蓉叹了口气,竟真的起身,闪到了一旁。
水影看着启明熟睡的脸庞,强压下心头的不忍,刚要举剑,脑后掠过一股急劲的风,她侧身闪过,一把锋利的斧头几乎紧贴着她的衣衫劈下,毫不留情。
芙蓉双手紧握着斧头,苍老的面容扭曲着,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你敢碰启明,我就杀了你!”
水影叹了口气,轻轻一挥手,芙蓉的武器脱手飞出,落在了门外。芙蓉吃惊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眼里闪过绝望的疯狂,她猛地扑向水影,一把抓住流火,她握得那么紧,剑锋深深地切入她的手掌,她竟似不觉痛,跪倒在水影面前,干涸的眼里盈满泪水,“求求你不要杀启明,他不是妖怪,是我害了他……我……只有他了……”
水影看着这鹤发鸡皮的女子,看着她不顾一切的疯狂,完全被震住了,就算启明真是十恶不赦的邪魔,她也不能在芙蓉面前杀他,她已经失去太多了,她只有他了!
“我不杀他。你放手,快放手啊!”水影叫着,掰开那双紧握剑锋的手,芙蓉的手指已经全断了。和掌心只连着细细一丝皮肉,软软地耷拉着,血肉模糊。水影赶忙拿出碧灵丹,给她止血疗伤,她呆呆地坐着,任凭摆弄,眼睛却只看着错睡中的弟弟。
碧灵丹果然是神药,不一会儿,割断的筋脉重新长好,伤口也完全平复。水影舀了些桶里的水,洗去她掌心的血迹,可是,还有几点血迹是永远洗不去的,那是四颗朱砂痣,刺眼的红,牢牢地嵌在她的生命里,注定她的寂寞痛苦,谁也无法救赎。
水影抚摸着她的掌心,心里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难怪她隔着千万里也能听到她的声音,感到她的痛苦。原来,她们竟有着相同的命运,或者说,曾经相同。她们都是在四星堕天之时降生的女子,命犯孤星,就注定了永恒的寂寞。她和她,本应该是姐妹吧。水影努力地回忆成仙之前的自己的生活,却怎么也想不起。但肯定也是一无所有,否则也不会走上艰苦的修行之路。她是幸运的,终于有机会摆脱了孤星的宿命。而芙蓉却始终是个凡人,生生世世的轮转,总是寂寞和痛苦。她所拥有过的一切,都像沙粒从指间滑落,最终一无所有。
水影抬手抚着她沧桑的面颊,心痛不已。她十八岁时逃离了村子,现在才过了十年,她只有二十八岁,正是风韵犹存的成熟年纪,怎么会衰老至此?
水影抱住芙蓉,抱住她失散太久的姐妹,有暖流从心底涌起,是那样熟悉的感觉。“芙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会帮你的,我一定能帮你的!”
“应生说要带我走,他要带我回江南,看芙蓉花开。他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芙蓉喃喃地说着,嘴角绽开一丝幸福的笑意,随即凝固成化石,“他带着我和启明进了林子,他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妖怪,只是好事者瞎编出来唬人的。应生很聪明,从来没有做错过事,只是这一次他错了,错得可怕。”
三、同命(2)
“那个怪物是什么样子的?”水影问道。一边解开她的衣襟,给她身上的伤口敷药,她的身体已是惨不忍睹,处处是陈旧的深深浅浅的伤痕,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
“那里太黑了,我看不清它的样子。但我想它是蝎子,那林子里到处都是蝎子,好多好多。”芙蓉颤栗着,声音抖得像是随时都可能断裂。“启明吓得连哭都忘了,我抓着他的手,心想我真的是扫帚星,应生和启明都要被我害死了。应生手里握着一把刀,可是刀怎么能对付得了那个怪物,他就扑过去,一下子抱住了它,大叫着让我们快走,快走!我不要离开他,没有他,我哪里也不去。可是启明在我身边,他还那么小,我不能让他和我们一起死。于是,我拉着启明从他的身边跑过,连头都没有回。只有一回头,我就没有力气再走了。”
水影默想着那个惨烈的场面,应生,一个平凡的男子,却有着非凡的勇气,是为了他心爱的人。
昏睡中的启明动了一下,低低地呻吟着。芙蓉紧张地抓住水影的手,“启明就要醒了,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他一直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水影反问,“就算他完全不记得血毒发作时自己做过的事,那你身上的伤,怎么能瞒得过他?”
“那些被他咬过的伤口,总是过一两个时辰就能愈合的。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他被咬伤时才十岁,当时什么事也没有,直到第二年,他血里的毒才开始发作。”
“我什么也不说。”水影叹了口气,起身盛了杯水,将一颗碧灵丹化在水里,“等他醒来,你让他喝了这杯水,可以暂时压住他体内的毒。你放心,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救他。”
那一夜,启明没有再发病,他睡得很沉。水影和芙蓉挤在那张窄小的草榻上,她们都没有睡着,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沉默,她们的手握在一起,很紧很紧。
四、蝎魔(1)
次日,水影再一次走近了林子,她停步踌躇,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看?正犹疑间,林中蓦地传出一句话:“你很想进来找我算帐,是不是?”
水影一惊,刚要拨剑冲进去,第二句话又响在耳边:“现在我不想见你,你进来也找不到我!”水影镇定下来,冷冷道:“那你什么时候想见我?”默然片刻,林中有了回答,那声音很生硬,喑哑含糊,好像已有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今夜三更天,你带着那姐弟俩一起来。记住了,若是只有你一个人,我还是不见你!”
“你害得他们还不够么,还要怎样?”水影怒喝,可是里面再无回应。
水影又站了很久,直到确信她那不见踪影的对手再无话说,才转身移步。她并不怕和它正面交锋,从在林子捡到的残肢来看,那东西的道行不会很高,她估计自己能有八九分的胜算。可是要带着芙蓉姐弟,就必须分出余力来保护他们,胜败就难料了。可是若不带他们来,就见不到他。这林子是它的巢穴,它要藏匿是太容易的事,而她要找到它则难如登天。
水影走着想着,嘴角渐渐泛起笑意,她点点头,加快脚步赶回芙蓉的小屋。
“那妖孽让我们今夜三更到林子里去见它。”水影一进门就公布了这个消息。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启明先反应过来,急急地问:“你见到它了?”
“没有。”水影很是无奈,“它在里面,我在外面。它提出的条件就是带你们一起去,否则我就见不到它。不过,这样可能有些危险。”
“我不怕。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一定要去。”芙蓉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我要问问它,它把应生怎么样了?”
水影暗暗叹息,应生的下场不言而喻,在那林子里,肯定还丢弃着许多尸骨,其中可能就有应生的白骨,十年了,白骨也许都化成了灰。但她实在不忍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摧毁她的幻梦。这痴情的女子一直怀抱着虚幻的希望,等待着她的爱人归来。那如霜的银丝,就是在等待中熬白的。也许她也明知这等待是一场空,但是仍然不肯放弃这美丽的自欺。
三更,是夜里最黑,最冷的时刻。这时候在这阴森的林子里,连水影都感到瑟然。她走在前面,尽量放慢脚步,让身后二人能够跟上。紫烟寒的光芒也比那晚亮了许多,莹莹地照着前面的路,驱散遍地的毒蝎。
不远处的黑暗中响起了那个低哑的声音:“很好,你们真的……”它已来不及说出后面的几个字,水影身形掠起,手腕轻扬,剑光铺撒开来,如水银泄地,笼罩了前面方圆三尺的范围,声音就是在这里发出的,它再也不可能说出第二句话。
“寒霜飞雪”是坤灵教给她的剑招,是他剑法中的精粹,尤其是凌空下击时,威力巨大,只要对手在剑光笼罩的范围,避无可避,挡不能挡,只有死路一条。
“扑”的一声,是剑锋刺进肉体的轻响,水影笑了,她就算准那妖物绝想不到她会在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时候就动手。师傅早就教过她,只有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