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徐嗣诫托腮坐在那里,又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来。事情好像是从那天宴请窦净等人开始……先是窦净
把他当仆妇一样的使唤,然后是从前事事都支持他、甚至因为他喜欢做手工就布置了间工房给他的母亲突然
不喜欢他去学唱戏,再后来是祖母……五叔也喜欢唱戏,而且听那些仆妇说,还在外面包戏班子,上台唱戏
。家里每次请人唱堂会,都由五叔出面安排。为什么他喜欢就不行了呢?太夫人和母亲,为什么那样忌惮自
己学唱戏呢?
那天太夫人的喝斥声再次回响在他的耳边。
“你们是贵胄公子,不是戏子”……说这话的时候,祖母的眼睛像刀子剜向他……“你们父亲费了那么
多的心思,给你们找先生教你们读书认宇,莫非就是让你们干这种勾当的”……当时祖母看着四哥,却是满
脸的失望……
他和四哥害怕,跪在地上。看见祖母发脾气,四哥站了起来,跑去给祖母陪不是,祖母失望地摇头……
他跟着跑过去,祖母却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再次跪在地上,才脸色微霁。。。。。
像投入湖心的一块石子,思绪如涟漪般渐渐荡开。
宫里赏了点心,他和四哥一个一匣子。祖母却总是打开四哥的匣子,然后掰一小块点心喂给四哥吃,笑
眯眯地问四哥“好不好吃”。递给他的匣子,却是大丫鬟……过年赏红包,祖母总是笑盈盈地亲手帮四哥挂
在腰间。递给他的红包,也是大丫鬟……从前是魏紫,现在是玉版…...魏紫……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
过这个人了,记忆中,她有张圆圆的脸……那个时候,他应该还很小吧……三岁,四岁,还是五岁……从前
没有仔细想过,从来不知道,原来他那么小的时候,祖母待他和四哥己经不同……
徐嗣诫抬起头来。
明亮的阳光下,墙角的春椿树郁郁葱葱,一眼望过去,红棕色的叶片层层叠叠,显得肥厚宽大。
有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白发婆婆坐在春椿树下,一边纺着纱,一面笑着喊“凤卿,凤卿,你别乱跑,婆婆
卖了这匹布,就给你买个烧饼吃!”
他一愣,不由摇了摇头。
眼前一晃,又是一番光景。
香椿树静静地立在那里,树下是张石墩,墩面上雕着翘尾的鲤鱼,墩面光滑明亮,一看就是常常有人坐
在那里。
像被魇魔了般,他直愣愣地走了过去。
“谁在这里坐着?”徐嗣诫摸着凉冷的石墩。
妞儿觉得徐嗣诫的问题很傻,咯咯她笑:“谁有空的时候谁就去坐坝!”
那刚才是谁坐在这里?
徐嗣诫直起腰,茫然地望着院子。
“凤卿,好孩子,我们不惹他!”那个沧桑却让人感觉温暖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他心里不好受,
所以才打你……我们离他远远的,他就不会打你了!”
打?母亲疼爱他还来不及,谁打过他?
徐嗣诫摊开自己的手。
皮肤细嫩白净,手指修长干净。比妞儿的还要好看。
凤卿,谁是凤卿?
他的心像春天的花田,被梨耙翻着,里面的小虫子、还没有完全腐烂的树叶,带着奇怪的味道一股脑地
冒了出……让人看了就觉得恶心,闻着就觉得难受!
他额头在细细的汗冒出来。
“妞儿,南妈妈呢?”徐嗣诫拉了妞儿的手。
妞儿的手像南妈妈的手,温暖、柔软,不,不像,南妈妈的手总是很稳,握着就让人觉得安定!
“五少爷找我娘啊!”妞儿觉得徐嗣诫的脸色很差。
会不会是哪里不舒服?要不然,也不会这样急切地找她娘“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打扫吧?”
她的话还没体说话,徐嗣诫已经冲了出去。
拐过一个弯,穿过一个夹道,就到了腰角门。出了门,就是东跨院。
南妈妈住在第三个院子的倒座,不过,自从他住进了外院,母亲就帮她换到了西厢房房。
徐嗣诫闯了进去。
南永媳妇正在扫地。
看见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不由大惊失色:“五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徐嗣诫紧紧撰住了南永媳妇的手,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妈妈,您,您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吗?”他口干舌燥,声音嘶哑,“我小时候,小时候的事!”
南永媳妇神色一黯,该来的还是来了!
搬到外院去了,夫人就是想护着他也不行了,那些流言蛮语迟迟早早会落到他的耳朵里。所以夫人才把
妞儿放在五少爷身边。这样一来,她就有借口去看五少爷。五少爷有什么事,她也能及时报给夫人听了!
“我记得。
”她嘴唇有点颤抖,“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怎么会不记得!”
第620章 探究(下)
“那,那我是……”徐嗣诫目光殷殷地望着南永媳妇,在舌尖打滚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是侯爷从外面抱回来的。”南永媳妇凝视着徐嗣诫的眼睛,“那个时候,你才三岁。。衣衫褴
褛,骨瘦如柴,看见什么东西逮着就吃。侯爷把你交给了夫人,说,您的生母已逝,你没有可托付的人,让
夫人照顾您。我原是夫人身边服侍梳头的,夫人见我稳重老实,又有了个女儿和五少爷差不多大,就把我拔
到了五少爷屋里。”
“外面抱回来的……”徐嗣诫喃喃地道,很多尘封的往事如被掸去了类尘般明晰起来。
灰蒙蒙的屋子,破旧的棉絮,落着雨水的屋顶,喝了酒的人在那里砸东西,隔壁传来咦咦呀呀的唱
戏声……
“那我生母,我生母是什么样的人?”徐嗣诫喃喃地说着,望向南永媳妇的眸子满是哀求,好像在
求南永媳妇把真相告诉他,又好像在求南永媳妇千万不要说出他心目所猜想的那个答案。
“我也不知道!”南永媳妇的神色是坦诚的,让徐嗣诫不得不相信,“侯爷当着外面的人只说是做
梦梦从前一位死去的佟姨娘过得很凄苦,死后连个上香的人也没有。偶尔在善堂看见了和侯爷长了双一模一
样眼睛的五少爷,觉得这是缘份,就抱了回来。”
徐嗣诫脑子里乱糟糟的,把南永媳妇的话在心里打了好几个转,这才静下心来细想。
既然他是从善堂里抱回来的,父亲又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母已逝,没有可托付的人。
佟氏虽然是姨娘,可从来没有听说怕姨娘断了香火的。
他来家之前,父亲已经有两个哥哥了,母亲又不是年纪很大,为什么要把自己养在屋里……还有他
那双和父亲、二哥、六弟一模一样的凤眼……
火石电光中,一个念头浮上来。
“妈妈!”徐嗣诫脸色苍白地喃喃道,“我,我是不是外室养的?”
南永媳妇同情地望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外面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是啊,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徐嗣诫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
南永媳妇紧紧地搂住了他。
半晌,他挣脱南永媳妇的怀抱,失魂落魄地朝外去。
南永媳妇想到这些日子徐嗣诫的所作所为,心里不由暗暗担心。
孩子大了,心思就多了,就不是那么容易管教了……他骤然听到这样的话,还不知道会做什么样的
事来。
想到这里,南永媳妇忙叫住了徐嗣诫:“五少爷,您信不信我的话!”
徐嗣诫转身,茫然地望着南永媳妇。
南永媳妇上前,攥住了徐嗣诫的手:“你南妈妈,是个实成人,只知道认死理。我不管外面的人怎
样说的,不管侯爷是怎样说的,也不管您是怎样想的,照我看来,夫人答应养您,就是认了您。您就是侯爷
的儿子,是这个府里的五少爷……”
她的话没有说完,徐嗣诫已笑:“我,我这算是什么五少爷……难怪窦公子使唤我,难怪太夫人不
喜欢……我……”他的笑容惨淡,“外室的儿子……我只会让母亲丢脸……”
“五少爷!”南永媳妇听着脸一沉,厉声道,“您这样说,夫人知道了该有多少伤心!您虽然不是
夫人亲生的,可夫人把您养在身边,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有四少爷的,就有您的,有六少爷的,也有您的
。您只惦记着自己的世身,有没有想到夫人的心情!”
徐嗣诫听一愣,脸上渐渐地浮现出涩晦的表情:“我……我……”
脑子里全是十一娘的模样。冬天的雪夜,陪着她在昏黄灯下读书……大热天,给在写大字的他打扇
……做错了事,轻声细语地教他……得了先生的赞许,高兴的脸庞都亮起来,还会把自己搂在怀里……
“南妈妈!”徐嗣诫扑到了南永媳妇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能哭出来就好啊!
就怕他油盐不进,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
南永媳妇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安慰着他。
徐嗣诫哭的更大声了。
在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妇人听到动静笑着走了进来:“哎哟,这是怎么了?”
看见是徐嗣诫,那人笑了笑。
到年幼的主子屋里做管事的妈妈就有这点好,不管主子多大了,总是惦记着……可惜是在五少爷屋
里当差,要是在六少爷或是四少爷屋里当差,别说是西厢房了,就是以后放出去做个田庄的管事也是轻而易
举的事啊!
想着,和南永媳妇做了个“不打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南永媳妇就和徐嗣诫去了内室。
徐嗣诫趴在南永媳妇的怀里,好好地哭了一场。
南永媳妇看着他渐渐平静下来,细细地劝他:“五少爷,侯爷把您交给了夫人,夫人可以把您丢给
管事的妈妈照料就行了,也可以借您是养在佟姨娘名下,另设别院安置您。可您看夫人,主持中馈,每天忙
的团团转,就这样,不仅没有疏忽您,还把南妈妈赏了您,把您养在了正院。天冷了,给您做刻丝的小袄;
天热了,让您到有冰的正房里纳凉。还让赵先生给您启蒙,送您读书识礼,就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何况
您是侯爷从外面抱回来的。可您看您,都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几句嚼舌根的话,就哭着闹着来
找我。还好这是关着门,这要是让府里的管事妈妈知道了,岂不要在背后笑话夫人识人不清,白白养了您一
场?那才是让人笑话呢?”
徐嗣诫被南永媳妇说的羞得满脸通红,低了头,喃喃无语。
南永媳妇看着松了口气,继续柔声道:“五少爷,南妈妈没有读过书,不知道那些大道理。我只知
道,越是这样,就越要谦和礼让,好好读书,给夫人挣口气,才算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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