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去见爹爹,再去和大哥、弟妹们打声招呼。”
太夫人满意地“嗯”了一个声,道了句 “去吧”。
徐嗣谕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太夫人神色有些黯然,叫了十一娘到跟前说话:“我看他这样子,只怕一刻也等不得。你等会安排个
人跟着他一起去。秦姨娘虽然糊涂了,可见到了儿子,谁知道她是变得更糊涂还是突然醒过来。到时候说了
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要一五一十的全报过来。也免得我们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什么都知道。
”
是怀疑徐嗣谕到底有没有参与到其中来吧!
心念转动间,十一娘不由暗暗揣测,让秦姨娘和徐嗣谕见最后一面,是为了母子情份的悲悯之举呢?
还是想知道徐嗣谕在巫蛊之事中是否扮演过什么角色的求证呢?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忙把这念头压在了心底深处,思忖起派谁跟徐嗣谕去落叶山别院好!
秦姨娘、徐嗣谕见面,如果秦姨娘只是说了几句糊涂话还好说,如果说了些不该说的,那这个派出去
听话的人恐怕也会和茶香落得一个下场……
十一娘眉头微锁,半晌无语。
太夫人见她没有吱声,瞥了身边的杜妈妈一眼,低声道:“我看,也不用差其他人了,就差谕哥屋里
的那个莲娇吧!她是谕哥儿屋里的人,文竹几个服侍谕哥儿一路从安乐赶回来,车马累顿,她们几个常年在
家的也应该帮着文竹几个换换手才是。”
莲娇几个,因为是服侍谕哥的关系,和秦姨娘一直走的很近。
总得有人要去,不是她,就是她……
十一娘压下心中的异样,应了声“是”。
太夫人事后不免和杜妈妈感叹:“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了。”
杜妈妈笑道:“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何况各人有各人的作派,您瞧着不好,说不定侯爷看中的
就是心肠软呢!”
太夫人微微点头,不再做声。
落叶山庄在燕京城外的西南,离燕京城还有三十几里地。因土质不好,就是风调雨顺,田里也没有什
么收成,略有点力气的人都跑到燕京里做事去了,空出大片的地,显得十分荒凉。徐家在落叶山的产业原是
他曾曾祖母的陪嫁之一,虽然有百来亩田产,别院却不过四、五亩大。
徐嗣谕等人到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有几只乌鸦扑腾扑腾地飞过。
小禄子不由打了个寒颤,上前叩了门。
别院这边早得了消息,立刻有婆子来应门。
“二少爷,您可来了。”婆子用帕子擦着眼角,“我们秦姨娘一直等着您呢!”
徐嗣谕背着手站在大门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这个面生的婆子,嘴角向下一撇,表情显得有
些冷峻:“服侍姨娘的那些丫鬟、婆子呢?”并不急着进门。
婆子微微一怔,道:“有两个没被染上的,早被接回了府。 还有几个运气不好,早就没了……”
没等她的话说完,徐嗣谕已咄咄地道: “这样说来,除了一开始两个没被染上的,姨娘身边的人都不
在了!”
那婆子也是个精明人。把徐嗣谕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应了一声“是”。
徐嗣谕面无表情,突然抬脚就朝里去。
婆子忙小跑几步到了徐嗣谕的前面,帮他带路。
徐嗣谕没有做声,默默地跟在婆子身后。
“翠儿是什么时候死的?”走到拐弯处,他突然问婆子。
徐嗣谕的脚步很快,那婆子略不留神就被徐嗣谕赶上,一路上前是走几步跑几步,徐嗣谕问她话的时
候,她正加快脚步朝前走,注意力全放在脚上,闻言忙道:“翠儿在来的第二天就死了。”
“怎么死的?”徐嗣谕的脚步又快了些。
那婆子也只好加快了脚步,却有些力不从心,开始喘息起来:“是吊死的!”
徐嗣谕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疟疾虽然不好治,可以我们家的财力、物力、人力,又不是治不好
。她为什么要上吊?”
婆子松了口气。
这些话,杜妈妈之前都交待过她怎么答。
“她脸上开始长东西,一时想不开,就上了吊。”
徐嗣谕点了点头,身姿如松地朝前去。
婆子忙跟上,把徐嗣谕一行领到了秦姨娘住的偏厢房,然后道:“二少爷,您小心被染上了。我把窗
开了,您就站在窗户边和秦姨娘说话吧!”说着,推门进了屋。
一股带着药味的浊气扑面而来。
徐嗣谕站在门口打量屋子。
大热天的,窗棂紧闭,糊着高丽纸,光线很暗,好在屋顶很高,屋子里也还阴凉。黑漆的家具有些陈
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很整洁,只是香案桌几上光秃秃的,没有一件摆设,显得有些冷清。
“姨娘有点糊涂了,”婆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笑着解释道,“所以东西都收了起来。”说着,小
心翼翼地侧了侧身子,“二少爷,前两天杜妈妈奉了太夫人和四夫人之命来探病,也只是远远地着了一眼,
您……”言下之意是让他看一眼就走人好了。
徐嗣谕根本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挂着青色棉沙布帐子的黑漆架子床靠墙横放着,看不清楚床上的人,却有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臂软软
地垂在床边。
他认得那只手镯。
那是爹爹所有赏赐中姨娘最喜欢的一件首饰。碧汪汪的,像一泓春水。姨娘常揽镜自赏,说:“……
我胖乎乎的,戴这个最好看。”
念头闪过,徐嗣谕的眼前一片模糊。
镯子还是那枚镯子,碧绿清透,可手臂,却瘦得如芦柴棒了……似乎连那镯子的重量都不能承受般,
无力地垂落着。
徐嗣谕喃喃地喊了一声“姨娘”,跑了进去。
但很快,他怔愣在床前。
徐嗣谕不认得床上的那个人了。
腊黄的皮肤,深陷的眼眶,突起的颧骨……静静地躺在那里,胸膛甚至没有一丝起伏。
“姨娘!”他有些慌张地跪在床前,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那只垂在旁边、瘦骨伶仃的手,一只手轻轻地
放到了秦姨娘的鼻下。
秦姨娘突然间就坐了起来。
徐嗣谕被吓了一大跳。
秦姨娘已以超乎他意料之外的劲道抽出了被他握着手。
“谁?谁?谁?”她的声音凄厉又仓皇, “你是谁?”
秦姨娘一边质问,一边手脚并用地朝后挪,缩到了床角。
“我是永平侯府二少爷的生母,你要是敢害我,二少爷回来了,会找你算帐的。”
徐嗣偷满脸震惊地望着秦姨娘——秦姨娘目光呆滞,没有焦距。
她瞎了!
如鲠在喉,徐嗣谕没办法说话。
秦姨娘没有等到如住日一样的冷嘲热讽,她不由侧耳倾听。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细细的呼吸声和空气中浮动的淡淡青草的香味。
“二少爷!”她露出惊喜的表情,“二少爷,你回来了。你回来看我了。”她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
舞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着我的。”
徐嗣谕握住了那双急切又没有目的的手。
“姨娘,”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回来看你了!”
第448章 回府(下)
秦姨娘却猛地甩开了徐嗣谕的手:“不,不,不,你不是二少爷。二少爷还在乐安,翠儿那个小贱人
把我的信给了夫人,我知道,她把我的信给了夫人,怕我找她算帐,所以就上吊死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我不告诉你们……”她开始神色有些慌乱,说到最后,脸上露出有些诡异的笑容,配着她那张瘦骨嶙峋的
脸,让跟着徐嗣谕进去的莲娇和小禄子心中不由一悸,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该听还是不该听的好,再回头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了,领他们进的婆子早不见了踪影。
徐嗣谕却只觉心如刀绞。他爬上床,再次抓住了秦姨娘手:“我是谕哥,我真的是谕哥。接了你的信
,就赶了回来。你要是不信,摸摸我的头。”说着,低下头,握着秦姨娘的手在自己的发间摸索。
长长的一道疤,还是小时候捣鸟窝摔的,差点丢了性命。
“你是二少爷,你是二少爷。”秦姨娘狂喜地叫着,把徐嗣谕抱在了怀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
来的。你不会像那些人,看我出身卑微就丢下我不管,你知道我病了,一定会回来看我的……”
她说着,突然表情一凛,露出警戒的神色,“还有谁在那里?还有谁?是不是太夫人派来的人?”脸
上渐渐有了几份恐惧之色。
姨娘很怕太夫人,总觉得太夫人很厉害,一不高兴,就能让她们这些姨娘、丫鬟、婆子全都没命。实
际上,这世间万物,从来都是一物降一物的。对姨娘来说,太夫人是个遥遥不可及,打个哈欠就能决定她生
死的人。可对于太夫人来说,她上面还皇上、皇后,还有徐家百年的声誉,也不可能随心所欲的。这也许就
是姜先生所说的,人的眼界有远有近,心胸也就有宽有窄!
徐嗣谕捋了捋秦姨娘凌乱的头发,轻声道:“没别人。就小禄子和娇莲。他们陪我来看你的。”
秦姨娘听了不仅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更紧张了。她神色惊慌地嚷着“让他们出去.让他们快出去”,
然后表情一正,低声对徐嗣谕耳语,“我告诉你,那些丫鬟、小厮都是墙头草。你看,我对翠儿那么好,她
还害我……这些人都不能相信的。”
徐嗣谕有些尴尬。
从前他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元娘安排的,一味的纵容他。他那时候小,不懂其中的用心。后来大些
了,又跟着二伯母读书,虽然知道厉害,却无力改变些什么。好不容易盼来了二伯母推荐的小禄子,不仅对
他忠心耿耿,而且他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还会委婉地提醒他。根本不是那些只知道巴结奉承或是唯唯诺诺
的寻常仆妇可比。
姨娘这样说,岂不是让小禄子伤心!
想到这里,他不由扭头朝身后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小禄子和莲娇。
小禄子一向精明能干,又知道察颜观色,可能是出去了吧?
念头闪过,不知道为什么,徐嗣谕就暗暗松了口气。
自从进门,小禄子就觉得秦姨娘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可她毕竟是二少爷的生母,少爷肯定不想别人着
到秦姨娘狼狈的样子。
他轻拉了拉莲娇的衣袖,示意他们一起出去。
莲娇却想着来时琥珀的嘱咐:“秦姨娘现在根本不认得人了。你等会别离二少爷太远,小心秦姨娘发
起疯来会伤了二少爷。”
她反把小禄子叫到了一旁,把琥珀的话说给他听:“一个清醒的,一个糊涂着;一个是生母,一个是
……”
莲娇的话还没说话,小禄子就听见秦姨娘说翠儿害她的话。
他立刻道:“我们到旁边的落地罩躲着,要是秦姨娘……你去拉二少爷,我去拦秦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