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复躺下,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朱高炽蹙了眉头,心里疑窦丛生。长庆殿的侍卫对他留宿的事早已经见怪不怪,加上朱棣临走时也有嘱咐,应该不会这个时候前来敲门才是。
扬声问了句“何事”,门外传来的,果然不是侍卫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却在瞬间如同一盆冰水兜头倒下,让朱高炽的瞌睡醒了大半,不敢怠慢的赶紧起床穿衣服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徐仪华最贴身的侍女锦绣。
锦绣是徐仪华从娘家带过来的,已经跟在徐仪华身边二十多年。两人虽说是主仆,但徐仪华对她倒是像姐妹更多一些。王府大小家事一应都是锦绣在帮忙打理,上下仆人侍卫对她也都是毕恭毕敬。就连朱高炽三兄弟平日里见了她,也要叫一声“绣姨”。
好在锦绣为人温和,不似徐仪华那般风风火火,对仆人侍卫也很是照顾,颇得人心。
见到他出来,锦绣脸上露出和煦笑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温言道:“没吵着殿下吧?”
朱高炽回了个礼:“绣姨说哪里话。不知绣姨找高炽何事?”
锦绣摇摇头:“不是我找你,是娘娘差我过来请你去玉宇宫用早膳。”
朱高炽失笑:“母妃一个人又觉得吃饭不香了吧?”
这些年他喜欢留在朱棣房里睡觉的事,燕王府上下早已是众所周知,所以他一点也不奇怪徐仪华会直接让锦绣来长庆殿找他。但若只是叫他过去吃饭,随便打发个侍女丫头过来传话也就是了,怎么还需锦绣亲自来?
朱高炽心里疑惑得紧,但面对锦绣也不好多问,只跟在她身后出了长庆殿,朝玉宇宫走去。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开,昨夜的积雪铺在地上厚厚一层。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偌大的庭院内显得格外清晰。院子里的常青树被积雪压弯了腰,人从下面经过,那雪沫就扑簌扑簌直往下掉,溅了他一身。
朱高炽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抬起眼时看到饭厅从自个儿眼前掠了过去,转过头时才发现锦绣根本就不是带他去饭厅。心里疑窦不禁更加深了些。
“绣姨……”
“娘娘让我先带你去书房,她有话要跟你说。”锦绣边说边继续朝前走。
朱高炽皱着眉头,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揣测着徐仪华到底要跟他说什么。可任凭他想破了脑袋,却只有一件事值得徐仪华如此的慎重——那便是他跟云舒的婚礼。
昨儿晚上张玉朱能他们吵着要喝喜酒,而自己跟朱棣赌气,居然同意补办婚礼的事,现在得好好想想该跟他家老娘怎么说才能把这事儿糊弄过去。要是真让朱棣看着自己跟云舒成亲,那自己的小命估计得真的玩儿完。
还没等他想出招儿,人已经站到了书房门口。锦绣推门将他带进去,见徐仪华背对着他站在窗边。
锦绣走上前,拂身行礼道:“娘娘,世子殿下到了。”
“知道了。”徐仪华出口的声音没来由的让朱高炽觉得有些陌生,“你先出去,把门关好,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书房一步。”
朱高炽心里一咯噔,立刻将刚才所想之事全盘推翻。因为徐仪华这阵势,完全不似要给自己的儿子办婚礼的喜悦。更何况,世子大婚乃是大喜,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会连仆人侍卫都听不得?
等等!见不得人?不能让外人知道?莫不是……
朱高炽想到某件事的可能性,头皮一阵发麻,浑身如同坠落冰窖一般在瞬间变得冰凉。
锦绣没再说什么,道了声“是”,转身离去。
门板在朱高炽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竟让他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徐仪华依然背对着他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说话。
朱高炽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拼命告诉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也许是自己觉得愧对她,所以才如此心虚,也许徐仪华是跟他说别的事……朱高炽,镇定,镇定,你要镇定下来!
想到这里,朱高炽尽量让自己平复内心的思绪,走上前去,朝徐仪华躬身请安:“孩儿见过母妃——”
“啪”一声脆响,朱高炽还没反映过来,脸上已狠狠挨了徐仪华一记耳光。
虽说徐仪华是女流之辈,但毕竟是大将徐达之女,武艺精湛,这一耳光显是使了全力,直打得朱高炽眼冒金星。
火辣辣的疼痛顷刻袭遍左脸,视线模糊,脑子混沌,腥咸的味觉在口中迅速蔓延。尽管他已经很努力,但那混着唾沫的血液依然从自己紧抿的唇角溢了出来。
徐仪华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又要落第二次巴掌,可一见到他唇角溢出的鲜血,那手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该来的始终会来。只是,他从未想过会来得如此之快。
朱高炽重重跪下,闭上眼,掩藏自己内心汹涌而出的愧疚。原本因为受伤而弯曲不便的右膝磕到坚硬地面之上,锥心刺骨的痛。
可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自己做什么,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洗涤自己的罪过。如果她是徐仪华,恐怕落在他身上的,不会是耳光,而是一剑刺进他的心脏,一了百了。
徐仪华颤抖着放下手,极力强忍着内心的愤怒,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天亮才刚刚收住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滚落出来:“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他是你父亲!”
最后那句话徐仪华几乎是从胸腔里直接吼出来的,仿佛积聚了她所有的力气,只为问朱高炽这一句。
可朱高炽却无法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为什么?他也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朱棣是他的父亲?为什么自己会来明朝?为什么自己会穿越到朱高炽身上?为什么让他重生又让他保留原本的记忆?为什么要让自己做了他的儿子却又让自己爱上他?为什么老天做任何事都从不让他选择!
可他能说什么?对徐仪华说“我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早在七年前就死了”?还是对他说“对不起,我抢了你老公,你可以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抑或是对她说“母妃,我是真心爱父王,请你成全我们”?
这些话自己都觉得荒唐,自己都觉得可笑,要怎么让徐仪华相信和接受?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只会给她带来更加沉重的打击和伤害。
而让她伤心,是朱高炽最不愿做的事情。
可是跟朱棣在一起,却又是对徐仪华最大的打击和伤害。
自己的丈夫竟然和儿子搞在了一起?让她情何以堪!
朱高炽突然觉得自己很虚伪。虚伪而自私。
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可终究只在心底深深叹息,什么也没说。
徐仪华见他不语,更觉心痛。虽然已经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但她依然希望他出声辩驳,依然希望他可以告诉她“母妃,你看错了,我跟父王什么事都没有”。然后她就可以安慰自己,昨天晚上是她眼花,昨天晚上是他耳鸣,昨天晚上是她在做梦,昨天晚上炽儿乖乖的待在鎏华院,哪儿也没去!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用沉默表达对朱棣的坚持。
这沉默如同利刃,见不到血,却能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他的脾性,徐仪华是知道的。只有在他对某个人某件事执着如磐石的情况下,他才会如此沉默。
看着一言不发的朱高炽,徐仪华突然无力再听他的答案,只用手背胡乱擦了脸上的眼泪,道声“罢了”。
朱高炽缓缓睁开眼,静静等待着徐仪华接下来的话。他知道这声“罢了”不是结局,只是开始。
果然,徐仪华也没给他回答的时间,径直说道:“你知道母妃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我把所有人都支开,就是不想家丑外扬。今日你须答应母妃,从今以后,跟你父王,只是父子,再无其他。”
只是父子,再无其他。
这话朱棣以前跟他说过多少次来着?他都已经记不清了。他花了六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让朱棣跨过了父子那道坎儿。现在要他退回到原地,留他一个人独自前行,他做不到。
朱高炽抬头,看着徐仪华,淡淡出声:“如果孩儿不答应呢?”
徐仪华眼神一凛,朱高炽只觉一阵疾风掠过,森寒剑气横扫之间,削铁如泥的利剑已经划向了他的脖颈。
作者有话要说:先跟亲们道个歉,这两天工作太忙,天天晚上加班,都没有时间好好写文,所以连续几天都没有更新。我会趁周末多更一点,希望亲们谅解……话说,老妈这次真的气得不轻,炽儿日子要不好过了。对于他跟朱棣的事,徐仪华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不管她跟朱棣有没有感情,都不可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不清不白。所以……炽儿和老爹前路坎坷了……对了,有没有人反对我稍微改一下历史?因为历史上的张玉会在下两场战争中阵亡……可离离有点舍不得他啊,这孩子挺有爱的,我还想让他朱能来点JQ呢……
第七十九章、生不如死
朱高炽来不及闪躲,只能任命的闭上眼睛。
徐仪华的动作戛然而止,那剑刃就在离朱高炽的动脉只有一毫米的地方嗖然停住,再不往前。
垂落于肩侧的发丝被剑刃削断,轻飘飘的跌落到地面之上。
书房寂静得可怕,只余窗外肆虐的寒风叩着窗棂的轻响。
徐仪华冰冷的声音响起:“炽儿,不要逼母妃做一个谋杀亲子的罪人。”
朱高炽睁开眼,满目澄澈,竟无一丝惧意:“不劳母妃动手,孩儿自己来。”说完竟毫不犹豫的抬起手,握住锋利剑刃,往自己脖子上刎去。
徐仪华一惊,本能的抬脚朝他踹去,正中他胸膛,却因为太过惊惶而没有控制好力度,将他踹出数米之远。
“咳……”朱高炽趴在地上,被踢中的肺部一阵气血翻涌,口中腥咸愈盛,忍了又忍,却依然止不住咳出一口鲜血。
手掌在剑刃上划拉出深深的口子,殷红鲜血喷涌而出,流了一地。
“炽儿!”徐仪华惊呼一声,丢下剑跑上前去,将他抱入怀中,撕下自己的裙摆缠上他血流不止的手掌,又手忙脚乱用衣袖替他擦拭唇角血迹,“炽儿,对不起……母妃不是故意的……母妃是气急了……母妃没想过要伤你……炽儿,炽儿……”
徐仪华语无伦次,伤心欲绝,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再次疯狂滚落,一滴滴都落进朱高炽的心底,刀绞般的疼。
俗话说,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他知道徐仪华不是真的想伤他,他也知道徐仪华是真的心疼。她不杀他,他却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得以两全。
他倒是宁愿此刻徐仪华已经将那把剑刺进了自己的心脏,或者用那把剑砍断了自己的脖子,横竖不过是一条命。
可现在,她的眼泪,她的哽咽,她的心痛,如同一道无形却庞大的枷锁,一点点将他束缚起来,永得不到解脱。
朱高炽在她怀里摇摇头,抬起那只被她缠得面目全非的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是孩儿的错,母妃无需自责。”
徐仪华闻言一愣,随即眼泪掉得更加汹涌:“你竟宁愿死也不答应母妃。”
朱高炽咬着牙不说话,徐仪华知道他的倔强,也不再开口,兀自收了眼泪,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转身去一旁的书架上翻找了半天,捧过来一堆药瓶。
两刻钟后,徐仪华才将他的手完全清理包扎好,又从一白色瓷瓶里倒了颗褐色药丸递了过去。
朱高炽抬头看她,没张嘴。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