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员工一窝蜂拥到窗边往下看,在这个炎热的下午,这仿佛成了他们枯燥工作中的一个兴奋点。他们一边观看,一边议论道:
“就知道要出事!”
“怎么会跑到我们这儿来跳啊?阿弥陀佛——”
徐乃珊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茫无视点地看着电视。从她的面部表情上可以看出,此时此刻,她似乎有些心绪不宁。
这时,她听到门外的大办公室里响起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继而又传来一阵骚动。徐乃珊不禁皱了皱眉,正要起身,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了,彭羚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徐经理,快看电视,城市频道——”
徐乃珊看了一眼彭羚,拿起遥控器,把画面换到城市频道,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电视中,她曾在电视台的停车场上见过的那个戴眼镜的股民逆着阳光站在楼顶平台的边沿。风吹动着他的衣袂。他高举着双手,对着苍天大声喊叫着什么。
徐乃珊脸色变了,变得苍白骇人:“他,他这是……”
彭羚打开窗户,探头望着窗外,随口说道:“股票被套住了,几百万股本亏蚀殆尽,想不开,想一死了之。哎,徐经理,你说,他什么地方不好去,为什么偏偏要到我们这儿跳楼?”
没有回答。
彭羚没有注意,看着窗外继续说道:“我听说美国华尔街附近的一幢最高的大厦有一景观,每逢股灾,就接连不断地有人从大厦顶上往下跳。有人曾做过统计,除了癌症和交通事故之外,股市已经成为人类社会的第三杀手。而且那些股民选择的死亡方式也是五花八门。有悬梁上吊的,有……”
“砰”的一声,徐乃珊用遥控器在大班台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恼怒地喊道:“你说够了没有?”
彭羚回过脸来,愣怔地看着徐乃珊,一脸的困惑和茫然。
徐乃珊自觉失态,不由垂下眼睑。
沉默。
办公室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中。
徐乃珊家楼下,徐乃珊家的保姆小琴提着一个菜篮子正准备上楼。程子壮骑着一辆女式摩托车从她身后疾驰而来。看见小琴,程子壮“嘿”地怪笑了一声,幸灾乐祸地说:“小琴,还不回家开电视去!正在报道有股民要跳楼呢!说是就在你们家徐小姐那栋楼的楼顶上!快去,快去!”
小琴将菜篮子换了一只手,斜睨他一眼,等他走过,低声骂道:“神经病!——”
7
太阳渐渐西沉了。越来越多的人聚在联华投资顾问有限公司所在的大厦下面围观。过往的车辆也有不少停下来,司机们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着热闹;围观的人群对着大厦的楼顶指指点点;警察们在维持秩序。数家电视台的采访车停在一边。有几个记者试图逾过警戒线,被人高马大的警察毫不留情地推到了一边。一些记者背对现场正在进行现场报道——
“由于近日股市大幅动荡,不少中小股民的利益直接受到影响,有的甚至血本无归。”
“我们现在可以看到一名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在大厦的顶层护栏外侧站立,情况相当危险!”
“该男子身份不明,据称是股票交易失败导致情绪失控。”
“警方已经增派人手赶到现场,试图与他接触,目前情况还不明朗。”
股惑 第一章(8)
“由于现场*原因,我们目前还无法对警方进行采访。”
……
这时,又有几辆消防车拉着警笛驰到楼下。从车上跳下几十名消防官兵,在大厦下面拉起一张张大网。
殷红的夕阳里,站在楼顶平台边缘的那个戴眼镜的股民望着楼下如蚁般的人群,不禁苦苦一笑,自言自语地说道:“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攘攘熙熙皆为利往。”
话音甫落,他突然在楼顶的大平台上奔跑起来。他跑向没有设置安全网的地方,一头栽了下去。
徐乃珊办公室里,电视屏幕上围观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摄像机镜头开始乱晃,试图找准焦点。这时听见有人大叫:“他跳下来了!……他跳下来了!……”
镜头晃动,只见有人影飞坠而下。
一声闷响。
现场极为混乱,可以听见人群中传来的阵阵尖叫。
徐乃珊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一幅带有血迹的画面突然进入徐乃珊的视野。骤然间,徐乃珊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恍恍惚惚中,她仿佛觉得自己被淹没在又稠又黏的血泊中。
徐乃珊紧紧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异样的惊恐而凝滞的表情。
楼下,救护车的笛声由近及远呼啸而去。
8
傍晚。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港湾里,桅杆林立,鸥鸟低翔。
陈少泽驾车沿着海滨大道行驶。
徐乃珊驾车在华灯初上的市区大街上行驶。
大九州日本料理店。陈少泽与徐乃珊一前一后掀开门帘进来。店内全是日式风格,墙上挂着浮世绘,柜台前一串白色的皱折纸灯笼,全写着“大九州”字样。服务生也穿着一色的蓝色碎花的和服。
穿着和服的迎宾小姐拍拍手,用日语高声喊道:“欢迎光临!”
店内的服务生一一唱和:“欢迎光临!”
迎宾小姐把他俩引到一个雅致的小包厢里坐下来。
片刻,一个身着和服的老板娘模样的中年女子走进包厢问候道:“二位有一阵子没来了?”她转对徐乃珊说,“夫人永远都是这么漂亮!”
徐乃珊闻言,浅浅一笑。
老板娘递上印制精美的食谱,问道:“二位今天吃点什么?”
陈少泽对递上的食谱看也不看,对老板娘说:“照老样子,一人一份。”
“请稍等。”老板娘退了出去。在她出门的时候,没忘记给他们拉上小包厢的门。
两人四目相瞩。陈少泽首先打破沉默,低声说道:“乃珊,你知不知道,刚才你那一笑,就像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样,一点没变。”
徐乃珊移开眼睛,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谁说没变,早变了!……”
徐乃珊从手袋里拿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点上。一缕白色的烟雾在徐乃珊和陈少泽的中间袅袅升起,两人的思绪仿佛也随着这烟雾弥漫开来。
陈少泽伸出手想握住徐乃珊的手,徐乃珊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陈少泽按住她的手说:“乃珊,那件事以后,你的小情绪好像一直都没有过去?”
徐乃珊淡淡一笑:“没有什么过去过不去的。我要是真把这十多年的事儿都搁在心里,那我早该发疯了!”
“别这么说。”
“我也只能有点——小情绪而已!”徐乃珊满怀幽怨地看着陈少泽说,“你有妻子,我有丈夫,隔着千山万水呢!”
陈少泽一滞:“乃珊,你不会不知道我心里对你——”
徐乃珊略略提高了声音,说:“我知道!十年以前,我就知道。可是事实并没有如我所愿。到最后我才发现,我那场闹得轰轰烈烈的恋爱,竟然被人‘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一般地抹掉了!”她一边说,一边伤感地摇摇头,语气缓和下来,却好似有一种更深的悲哀,她继续说,“一个月以前,我还是觉得我知道。真可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少泽,你说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股惑 第一章(9)
陈少泽摇摇头,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继而响起老板娘的声音:“你们要的寿司来了。”
陈少泽拉开包厢的门,老板娘端着托盘进来。黑色的漆器里盛着精心制作的各色寿司,白色的瓷瓶里装了一壶清酒。
老板娘跪着先把托盘放在地上,然后将托盘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端上桌来,说:“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今天的材料都很新鲜,你们慢慢用。”
老板娘转身出去了。徐乃珊拧灭了手中的烟,拿起酒瓶,默默在两个小酒杯里斟上酒,两人先对饮了一杯。
陈少泽看着徐乃珊那张心事重重的脸,问道:“你今天电话里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吗?”
徐乃珊沉默了一会儿,说:“饭桌上还是不要说那些烦心的事了。”
百货商厦,霓虹闪烁,顾客络绎不绝。各种名牌的专卖柜和橱窗装饰得美轮美奂,令人眼花缭乱。乔冠瑛与肖岚信步走来。
肖岚对乔冠瑛说:“你说这男人吧,你要是让他天天儿在家陪着你,像跟屁虫似的,你到哪儿他到哪儿,你会觉着烦得要命。但要是天天不回家吃饭,只用一个电话遥控着,你又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你不会去找个小情人陪你说说话?”乔冠瑛开玩笑地说。
“小情人?小保姆还差不多。你让我去找,那你哪?你们家少泽这几年天天在外头应酬来应酬去的,放你一个人在家待着,我看你还是挺乖的嘛。不过你跟我不一样,你怎么说都还是职业女性。哎,那个时髦的词是怎么说的?金领!不像我,整个一个家庭主妇。”
“那也是你自找的呀!辞了工作非要回家当少奶奶。怎么样,后悔了吧?”
乔冠瑛和肖岚在纪梵希专柜前停住脚步。
“那也是世凯的主意。他说搞不懂现在的女人,干吗非要人前人后地抛头露面。我心一软,就答应了他。”肖岚边说,边拎起一条裙子在镜子前面比画了一下。她继续说,“你别看他人高马大的,有时也跟小孩子似的,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到家里也是特别想要人给他安慰和呵护。家里两个人,要是你忙他也忙,谁都顾不上谁,那怎么行啊,肯定不到两年就要散伙。现在离婚率那么高,我看百分之八十都属于此类。”
“世凯就天天给你灌输这些陈腐思想啊?”乔冠瑛看着镜子里的肖岚说道,“你呀,怎么说也是一个知识女性,现在满口的三从四德。我可警告你啊,你快变成九斤老太了!”
“哎,你别说,现在的所谓知识女性、女强人心理疾病就是多。我看你也是。”肖岚又拿起一条裙子在身上比画了一下,“人前人后地维护老公,又要当事业伙伴又要当好太太,你累不累啊?有时候生活得单纯点儿也是一种福气。”
“哟,真看不出来,你的人生感悟还不少嘛!”
肖岚“咯咯”一笑,说:“我这是大智若愚,难得糊涂。”
这时,潘世凯一手拎着几只纸袋,一手拉着儿子小新走过来。潘小新一脸的不乐意,拼命想甩掉潘世凯的手。潘世凯对肖岚说:“肖岚,你还不快管管你的宝贝儿子。这小子贪得无厌,又是《哈利波特》,又是《史努比》,还要全套的《蜡笔小新》,他恨不得把整个书店都搬回家去!”
“你知道什么啊!”潘小新分辩道,“现在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在看《蜡笔小新》,还学蜡笔小新说话,我不会说,会被小朋友笑话的!”
“蜡笔小新,不就是个蜡笔画的小人儿吗?”潘世凯说,“买盒蜡笔,回家老爸给你画去。”
股惑 第一章(10)
潘小新一听,急了,使出小孩最惯用的一招,开始哇哇大哭:“谁要你画的,我不要。我就要《蜡笔小新》!”
“看你!不就是一本书吗?”乔冠瑛对潘世凯嗔怪道。
潘世凯说:“哪是一本书,几十本,一套书!”
“几十本就几十本。好了,小新,别哭了!你爸爸不给你买,姑姑给你买。”乔冠瑛对小新说。
潘小新立刻破涕而笑:“谢谢姑姑!”
“你这么宠着他,会把他惯坏的!”潘世凯不以为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