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音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林海音传- 第3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含英对整天四处访问名流夫人早已不感兴趣了,现在每天能在书堆里博览群书,如鱼得水,她非常喜欢这份工作。几年的图书馆工作,养成她往后搜集资料、保存资料,以及编目的兴趣和习惯。
在师大图书馆工作时,有天她看到一套书叫《海潮音》,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就用了其中的“海音”二字做笔名,开始写点不同于过去的采访文章,在报上发表。采访工作使含英对社会上许多现象、人物有了更多的认识,但她觉得把自己的主观看法置于身外的客观写作,已经不能满足她的写作欲望,她要发挥自己的看法和感受,遂由新闻写作走上文艺写作。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含英在协和医院生下她和承楹的第一个孩子,一名健康的男婴。孩子一生下来,夏承楹立即从医院里打电话回家禀告母亲,老太太马上叫人点一炷香,朝着院子拜谢菩萨保佑,“六奶奶生个大儿子”的消息立刻在大宅院里传开了。男婴依夏家“祖”字辈排,取名祖焯,小名小一子,因为他在祖字辈排名十一。
含英住了几天医院,抱着孩子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婆婆磕个头说:“娘,给您道喜了!”含英虽然新派,对大家庭的习俗却一点也不马虎,更不排斥,她乐意遵从那些老规矩,只要老规矩合情合理,让大家快乐,又有什么不好呢?她保持着这些中国传统的礼俗,一直到老。
初为人母,没有经验。小一子冬夜常常啼哭,有时吵得楼下老太爷半夜披着皮袄上楼来,抱过去哄。孙子那么多,他从来没有那么关心过。祖焯小时候备受家中长辈及堂兄姐们的喜爱。
夏家二嫂这时已带着几个孩子从上海回来,因为原在上海盐务总署工作的二哥承栋随着工作单位迁到内地去了。瘦小的二嫂是夏老太爷的老友曾任国务院统计局长吴廷燮的女儿,她的年纪比含英的妈还大。二嫂个性开朗,喜欢说笑,夏家这两个最老最小的妯娌感情最好。二嫂常常上小楼住一两夜,帮忙照顾祖焯。含英这行六的媳妇受到公婆哥嫂的呵护,让她感到大家庭人手多,互相帮忙,多少减轻了职业妇女的负担。含英一向喜欢亲族,又能与人和谐相处,对中国几代同堂的大家庭,在某些方面是很肯定的。
祖焯从小聪明顽皮,有一次从十几阶的木楼梯上滚下来,因为冬天棉衣穿得厚,竟毫发无伤。后来夏承楹想出个办法,在上楼的门口装了个小门,大人可以开,小孩不会。等到他会了,也不会摔了。后来他又做了一个大木箱,里头装满了沙子,摆在院子里让祖焯玩。这在当时是很新鲜的事,那时北京人没听说过为孩子订做个沙箱,让孩子玩沙的。夏承楹从外国杂志看到这种东西,觉得可以效仿,就自己动手做了一个。
当时二房的老四夏祖考上上海交大工学院,念了一学期就因肺病休学在家。祖爱看书,白天含英、承楹上班,就让祖上他们的小楼看书。当时二房五个孩子,有四个肺病躺在床上。含英、承楹不怕被传染,尤其是自小胆大的含英,常常去探视这几个养病的兄妹。喜欢帮助人、有人情味是林家人的特性。“六叔、六婶对我特别好,六婶常从图书馆带书回来给我看。我的英文后来好,走上教英文的路子与他们有很大的关系。那时六叔也常会拿他自己发表过的稿子给我看。他把发表过的稿子贴了好几本,内容很丰富,我还记得其中有一本叫《敝帚集》。”七十四岁的祖回忆道。后来祖病愈,重新考入中央大学外文系。
沦陷时期,祖在上海,夏承楹写信给他,托他买英文版的《读者文摘》,想看看中国之外的人怎么看世界。夏承楹不买日本人制造的收音机,因为这种收音机只能收听日本电台节目,他不想只听日本人报的新闻,他想听听美国人怎么说,他的收音机可以听到外头的英文短波,这样就知道战争打得怎么样了。有一天,突然有人来检查,含英很机警,马上跑上小楼“哗”一下子把天线拉断,塞在桌子底下,才没被查出来。 
                  
 1。台湾的半个文坛
 “海音在家吗?”有人在敲我们的玻璃窗问。
“在家,在家,请快进来坐。”母亲掷笔而起,欣然应道。
“是琦君阿姨来了!”我们跑到院子里迎接。这只小手接过她自制的红豆糕,那只小手送上一双绣花拖鞋,我们都受了母亲的感染,最喜欢家里有客人。琦君阿姨刚脱下鞋,我们的小脚就迫不及待套进她那双用白粉加水抹白的缕空花半高跟鞋里了,姐妹俩轮流穿着在院子里吧嗒吧嗒、摇摇扭扭地走,一直到母亲喊:“进来吃红豆糕喽!”
我们一人拿一把小板凳端坐在琦君阿姨面前,听她说话。她身上那件自己绣的珠珠毛衣真漂亮,上头总有上千个小珠珠吧,我想。她满肚子的故事、笑话和典故,真好听,我入神地望着她那两颗各缺了一个小口的门牙听着,突然我问:“潘阿姨,你的牙齿怎么掉了一块?”“不是掉了,是我从小一边听大人说故事,一边磕瓜子,磕出来的。”说着,她熟练地把瓜子送进嘴里,对准了那个缺口就一咬,“咔嚓”一声,瓜子裂开了。一会儿工夫,桌上就是一堆漂亮的壳了,一颗也没吃歪过。
正值青少年的祖焯走进来,看见一群女人在客厅吃瓜子聊天,他一本正经地说:“男人不能吃瓜子,男人一吃瓜子就成了女人了。”
琦君说话又多又快,旁人插不上嘴,父亲曾说世间有三件“不断”事务:一“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二“抽刀断水水更流”,三是琦君的谈话。琦君阿姨真会说故事,我们常常听着听着眼里盛满了泪水。她不但会说故事,还会学人说话:四川腔、上海话、山东话、湖北腔……还有模仿紧张大师张秀亚阿姨、“糊涂老乡长”沉樱阿姨……母亲也以纯正的北京腔模仿各种方言的荒谬。她们观察力真强,记忆力真好,说起话来就像画家画画一样,总是把那最精彩的一部分框出来。
父亲在纸门里三个日式榻榻米的三叠室写他的《玻璃垫上》,信差老詹在门口等着收稿。写完稿,父亲轻松地拉开纸门,看见一屋子的女作家,说:“我有好茶,我给你们泡茶去!”父亲不会吃瓜子,不会敬烟,不会敬酒,但会敬茶。他泡的好茶就像他那个人,溶入了多少代中国家庭的书香,是要慢慢体会的。
如果说母亲是太阳,父亲就是月亮,他们的光日夜照射着这个家,这家里的孩子是有福的孩子。
有人说,半世纪以来,何凡、林海音的家就是台湾的半个文坛。写作的人到了夏府,如沐春风;不写作的人,好似穿越一道光,从此变成文人,甚至也进入了文坛。
余光中在香港中大执教的那些年,每次回台北,都会受邀到林海音家与文友聚会,他有一种“好像到了夏府,才像回到台湾,向文坛报了到”的感觉。女作家潘人木退休后,经常到美国探儿女,每回回到台北都特别高兴,因为“台北有一间屋子,里面的灯光特别温暖,而灯光下又有两位特别可爱的人——海音和何凡”。林海音像块磁石,“吸”来四面八方的友谊。
夏家在台湾最早的客厅是在台北城南重庆南路三段。他们在那幢日式榻榻米的房子住了二十五年,那个六叠大的客厅孕育了四个子女快乐的童年和青少年。林海音早年写作、主编《联副》十年、主编《纯文学月刊》都在这个时期。
之后,夏家搬了两次家,一次是因为原来的平房改建公寓;另一次是改建后搬进去,这两次居住的时间都不长。等到纯文学出版社基业稳了,赚了钱,一九七六年,何凡、林海音带着最小的祖葳,搬进台北东区一栋公寓的六楼,这也是他们住的第二久的地方。直到九十年代初,何凡自《国语日报》发行人的职位功成身退,此时四个子女全在国外了,他们觉得需要一个安全清幽的环境,才搬到东区国父纪念馆附近的一幢大楼,直到现在。
不论是住在哪里,也不论在哪一段时期,夏家温暖的客厅永远是敞开给朋友的。 
                   。 想看书来
 2。仲夏夜之梦
 有一段时期,大概是三十年前吧,台北市有了一座荣星花园,满园法国式的花坛、凉亭,种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爱花的母亲喜欢上荣星花园看花、照相,我们在那个花园留下不少美丽的照片,那年母亲五十,我们也正值青春年华。
有一天,母亲突然说:“咱们这次请客为什么不移到荣星花园呢?地方宽敞,也凉快些。”于是,她开始构想要安排成怎样一个聚会。被约请的人都事先收到她寄的邀请卡片和细心画好的地图,知道从哪个门进去,上哪个凉亭会合。当天母亲像在家里请客一样,一大早就上菜场买菜,不过这次菜码不同,要方便携带的。回到家,她兴致勃勃地卤上一大锅牛肉、蛋、豆腐干、牛肚、胗肝、鸡翅膀、海带,然后一一切好,整齐地摆在盒子里;再拌好一盒盒粉皮黄瓜、酸辣白菜,炒酸菜、豆酱什么的,加上早上才在南门市场买的新鲜馒头和小烧饼。有时,我们还会订“东来顺”的芝麻烧饼带去。这还不够,她连水果、甜点、饮料,甚至蚊香都准备齐全了。
那个年代还没流行用了就扔的免洗餐具,我们帮着母亲把筷子、盘子都用她自己车缝的一块块餐巾包好,以免破了。万事俱备,一家人就带着大包小包上车,往荣星花园去。从我们家到城的另一头的荣星花园实在不近,到了花园下车,我们还得手提着食物东拐西弯地往里走上一段路。我也不知道我们一家人哪来的那么大兴头,“不辞辛苦地”长途跋涉。我想,我们都是被母亲那种热情有劲的性格给感染了吧!
那时台湾还没开放观光,大部分的人都没出过岛,也没见过外国的花园是什么样。那个宣传有欧洲风味的荣星花园,也就格外地稀奇迷人。那时进园要门票,价钱不算便宜,当然里面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
我们到了大凉亭,母亲说:“来,趁着客人还没到,咱们先把吃的东西都摆好。”于是,一盒盒、一盘盘美味的食物都上了桌,还有杯子、盘筷刀叉、餐纸也整齐地排在一边,就像要举行一个花园盛筵一样。母亲、父亲不论做什么事都认真当一回事,我从来没听他们说过“马马虎虎”、“随便弄弄”这样的话。“敬业乐群”是父母亲最好的写照。
客人一个个陆续到了,有的已先在园里逛了一圈才过来。每个人都说:“林先生、夏先生,这样的安排还真诗情画意呢!”大家无拘无束地聊着、吃着,不时听到母亲用清脆的声音说:“这卤牛肉可以夹在馒头里吃,加上我炒的酸菜。”或是“还剩最后一点酸辣白菜,谁把它给销了?”
那时的台北是一个纯洁安全的城市,天渐渐暗了,凉风袭来,吹走了午后的暑气,对对情侣带着微笑走过,不知什么时候一轮明月已高高挂在天上了。如果问台北的月亮哪里最明最亮?在三十年前的荣星花园里。花前月下,痖弦颂诗、林怀民起舞,那时台北的天空非常文艺。那几年夏天,我们常常就这样大包小包地提着上荣星花园请客去。
那个风貌的台北、那座缤纷的花园、那些年轻的岁月,都已一去不回,但“林先生的仲夏夜之梦”,却长存在许多人的记忆里。 
                  
 3。林派聚会
 有一年,林海音为了让几位美国朋友了解中国饮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