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卫生间怎么走?”皮学权问保安。
“对不起,没有。街巷里有公厕。”保安不肯说出内部卫生间的位置,营业所的卫生间不对外。
“我内急,前列腺……”皮学权装出绝对可怜的样子。他说了句十分重要的话正巧被在营业所大厅值班的主任听见了。“我要办一笔巨款,等叫号走不开呀。”
“跟我来,”值班的主任不会放过一个重量级的客户,她在前面引导,穿越几处狭窄空间。她明确表示出不能再往前走啦,说,“里边的那个门。”
“谢谢。”皮学权也不希望她跟到卫生间来,男女卫生间通常隔音很差,声音总是掩不住,不知这里的情况是不是如此。
第十八章 孽缘情未了(2)
卫生间封闭得很好,皮学权放心大胆地与姚勇通了电话……他走回到营业大厅时,已经叫到41号,重新排队还需时间,他不得不再次麻烦领自己去卫生间的值班主任。事情很快办完,约定明日取款。
皮学权回到大连湾,祝铁山同三孩子的谈话已接近尾声,他进屋悄然地坐在一边,为不打搅他们的谈话。
“一手钱一手货,我没疑义,相信朱老板是讲信誉的。”祝铁山说,“交货的地点?”
“我们朱老板的意思听祝总的,”三孩子侧身头向皮学权颔首微笑。
三孩子的微笑虽说不上高深莫测,但内容还是很多,因到房间来之前,侏儒已把窃听到的告诉了朱大赖子,朱大赖子再转述给他,他已不再简单地看他。
“但出于安全考虑,最好就在这间屋子里交货。”三孩子说。
“这间屋子对你们来说是安全,收了款万事大吉,可我们还要带走货,可能迈出大门就被警察逮住。”祝铁山说,这话意思很明确,言外之意是:警察盯着我们也说不定。
“您多虑了祝总,在蓝河,咱有绝对把握。”三孩子自负地一笑,说,“我们保证你们安安全全离开。”
“这一点我不怀疑。”祝铁山说,“交货地点,容我再想一想。”他问一动不动地坐在从百叶窗透进疏散光里的皮学权,“办得怎么样?”
“已办妥。”
“雷主任,明天还请你帮忙取下钱。”祝铁山说。
“没问题。”三孩子起身告辞,说,“中午我们出去品尝大闸蟹。”
三孩子离开大连湾,到朱大赖子的办公室,敲门。
“老板他不在。”叶箐走出秘书室,说,“他让你等,半小时后找他。”
三孩子没有离开的意思,并非因为他的办公室在楼下,懒得爬那几级楼梯,而是叶箐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她的脸老是冰天雪地,极地般的缺乏季节变化。近一时期,他惊奇地发现有冰雪消融的迹象……他瞅眼她的肩膀以下某部位,脑海里的景象就混乱起来。
“我能到你的办公室等老板吗?”三孩子试探性地问。
叶箐没吱声,显然是不反对。于是,他不声不响地跟在她的身后,这种情形过去有过。
秘书室里的气氛并没出现像三孩子所想像那样尴尬,叶箐沏杯红茶端给他,过去生活的影子浮云般地飘来,小女孩偷喝茶叶根儿的情景一闪即逝。
唉!悠长的一声叹息。
“快到我妈的五十岁生日了,我想找一点她生前用的东西,给她送去。”叶箐声调儿发苦,“她生日来生日走的。”
三孩子听叶箐的话有些突如其来,当自己的面她提到她母亲,完全出乎意料的。过去她最不愿提到母亲,她把自己的遭遇归罪生母的错误选择上。直白点说就是嫁给我三孩子是场灾难。五十岁,她活着五十岁啦!岁月像被鞭子赶的一匹马,奔跑特快啊!一番感慨后,他心里被生日来生日走的人塞满。她在自己生日这天去世的。
“那只竹编的箱子还在吗?”叶箐问到母亲生前曾经使用过的东西。
“在。”
“在就好。我以为你扔掉它了。”
“怎会呢。当年你妈右手牵着你,左手拎着那个东北人不多见的竹编箱子……”三孩子充满感情地说着些旧事,“那时,爱玩抖空竹,什么‘鸡上架’、‘仙人跳’、‘满天飞’,你妈玩出许多花样。”
“空竹还在吗?”
“她太喜欢那个东西,‘送寒衣’时一同给她带去了。”三孩子说的“送寒衣”是东北丧葬习俗:农历十月初一死者家人给亡人烧纸钱,并以纸、秫秸扎成纸箱或以纸折成包袱状,内装各色纸张制成皮、棉、单、夹各式衣服,或将纸折成布匹状送至墓前或宽敞之处焚之。意为给亡者送御寒衣物。他说:“还有一些她用过的物品可以找到,几次搬家折腾,放哪都有。”
“方便的话,我去找一找,归拢归拢。”叶箐说。
第十八章 孽缘情未了(3)
“咋不方便,你到家找好了。”三孩子说,口气显得很亲近,“新房子你还没去过。”
“我想今晚……”
“可以,可以!”三孩子说到这儿,朱大赖子回来,叫他:“你过来。”
“晚间我带你去。”三孩子对叶箐说。
二
去雁翎坨子的路上,胡凤鸣问:“你咋带把镰刀?”
“那儿背。”老刘望了一碧如洗的天空,说,“狼这天气猫(躲)在洞里。”
他提到荒原上的凶恶食肉动物,胡凤鸣对老刘携带镰刀外出就不感到奇怪。他说:“你该给我也带一把。”
“唔,你带刀干吗?”
“遇狼……”
哈哈哈,老刘放声大笑,从眼睛溢出的泪珠雨水在结实脸膛上。他说:“你们街头(城里)人呐,怪有意思的。”
“是你说有狼的。”
“那是哪百国的事嘞!”老刘在秋天的田野里行走,酷似一尊移动的铜像。他说,“我爹这一辈子没少和狼打交道。一只老狼坐过他的马车,听他唱二人转。”
“狼坐他的车?”胡凤鸣干脆不信了。虚构的童话里,老狼什么事都可以做,和人一起共进晚餐……“老狼没和他唠唠?”
“哎,你别不信。”
老刘讲述遥远年代人与狼的故事。
走南闯北的车老板,在夏天的夜晚赶路,青草没棵的野狼时时出没,刘老板要说没一点恐惧那是玄乎了点儿。给他仗着胆的是三匹膘肥体壮的马,大鞭杆子也算是应手的家什。还有一招儿,唱歌,用唱歌为自己仗胆。
二更月正东,
长春改新京,
拉出“康德”皇帝坐朝廷,
欺压老百姓。
月亮照射下的夹干道阴森森的,两侧的沙丘长满黄蒿子,黑魆魆的,保不准儿就冲出一只狼来。拉车的马警觉地竖立起耳朵,不时打着响鼻儿。
刘老板唱歌的底气不足了,声音有些发颤。唱着唱着就串了调,也串了词儿。他唱道:
请来了公子张君瑞,
夫妻二人拜花灯。
摆罢天地洞房入,
两朵鲜花一盆盛。
他从《大西厢》串到《蓝桥》:
门口有棵柳,
柳树三道弯。
百灵树上挂,
毛驴树下拴……
刘老板突然听见,“噌”地一声什么东西落在车上,他的心一下子就悬到嗓子眼儿,下面的唱词儿无法连贯了:百——灵也是——哨,毛驴……
他纂紧大鞭杆慢慢转过头去,天妈啊!一头冷汗便下来了。一只狼像搭车捎脚的人坐在车耳板上,专心致志的听他唱曲儿……
“我爹吓傻了眼,他与狼大眼瞪小眼地望有两袋烟的工夫,都快出夹干道啦,它还没有下车的意思。”老刘毫无目的地抡刀砍向路边的蒿草,刷,几棵蒿草的头部被削落。他说:“我爹寻思,它不一定要吃自己,要吃蹿到车上来趁其不备就从被背后咬断脖筋。八成它走累了,搭段车……”
“它和颜悦色?”
“那倒没有,反正态度蛮好。”老刘说,“我爹想呵,见了日本人点头哈腰说软乎话,就少挨不少嘴巴,这狼总不会比日本人还凶吧?于是他对狼说,‘要不您老人家回腿往里坐坐……愿坐多远就坐多远。”
“狼没说谢谢,真不讲究。”胡凤鸣为这个离奇的故事添油加醋地道。
“它爹肯定没教它。”老刘也幽默一句。
“后来呢?”
“后来啥事也没出,狼坐了一会儿就下车走啦。”老刘口气很轻松,结局自然圆满。
胡凤鸣回味这个故事,有个疑问提出来:“你爹咋断定是只老狼?它告诉他的?”
“牙掉了,腮也塌了……”老刘说出他爹如何鉴定狼是年老还是年轻的。
雁翎坨子沉寂,天下的墓地都沉寂。
“那堆大杨树。”老刘指下坨子南坡,说,“万家的老坟茔地。”
第十八章 孽缘情未了(4)
他们朝那边走过去,一堆堆荒塚随处可见。几只终年与鬼魂作伴的乌鸦栖在枯树上,没叫,景象就十分凄凉了,如果它们叫呢?
从老树树龄看,万家的坟地相当古老,且规模,占据半个坨子,可见当年万家的势力和家境。偌大的墓中,有块抢眼的由树木围起的坟地,成为墓地中的墓地。
“这埋的就是那个娜娜。”老刘指着一座坟说,“要不是解放了,她不会埋在这里。”
“为什么?”胡凤鸣问。他已经从刘家父子口中了解到娜娜与万小辫生了个儿子,母亲过世,儿子可以将生母葬在此地。
“娜娜不属于万家人,不是万家人就进不了祖坟茔地。”老刘说,“他们的事始终偷偷摸摸做,万家不承认她。听我爹说离开万家时娜娜腆着大肚子,掉在地上的包袱得蹲下身来捡,哈不下去腰。生孩子那天正赶上万小辫病死咽气,孩子没见到自己的亲爹,按照当地风俗习惯,她给儿子起奶名叫梦生。”
梦生——万达——梦生。胡凤鸣完全清楚了万达的身世。他问老刘娜娜坟旁的那个坟包是谁?
“古莲凤的。”老刘张口便说出。
古莲凤?胡凤鸣来到兴安镇第一次听到的名字,那么她是谁,埋在娜娜的坟旁,肯定与万家或娜娜有关系。
老刘说:“说来话长。”
尽管万家妻妾从中作梗,仍未阻止当家的与大鼻子女人上炕。他们如胶似漆地往来,万家连连出现横事:大太太被冬天房檐冰溜子落下扎死;二姨太竟与始终在长兄身边务农的幺弟私奔了;腊月初八夜里遭胡子抢劫……三姨太请来算命先生,受了贿赂的算命先生信口雌黄,说娜娜是丧门星,给万家带来灾祸……万小辫含泪轰走娜娜,悄悄塞给她两根金条。
“娜娜生个男孩,两人相依为命。梦生十六岁时母亲去世,他一直未结婚。”老刘的话变得吞吐,说:“他不缺女人。”
胡凤鸣想到娜娜旁边的坟葬着的是古莲凤,由此推理,老刘说的万达不缺女人指的就是她吧?他猜测道:“古莲凤是万达……”
“你想哪去了,”老刘打断胡凤鸣的话,他指着那个坟包说,“古莲凤是姓纪的女人。”
“姓纪?”胡凤鸣从老刘的叙述中渺渺地听出与纪刚有关系,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尚不清晨。追问:“他叫什么名字?”
老刘想了想,说:“纪东风。”
是他,纪刚的档案中记载,他曾用名除了东风,还有文革。
“她们两个的命都够苦的,”老刘心地满善良,说时眼角湿润了,“梦生到二十几岁还没找到对象,谁肯嫁给成分高(地富反坏右)的人呢?在兴安镇上有个国民党骑兵营长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