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杜甫晚年由蜀北上,漂泊于洞庭湖中,饥寒交迫,船停泊于一座小城,巧遇当县令的一位老友设牛肉宴款待,杜老先生不慎多吃了~点就胀死了。其实胀死是现象,长期饥饿才是本质,我不便接触这个话题,涉嫌借古讽今。
材料库保管员李伦插言说,罗师兄有口福,接着讲成都有好几位同名同姓的李伦,有军人、作家、教师和医生。一次,几位李伦聚会,吃了一餐沙锅鱼头、红烧海参、清炖鱼翅……大家争着付钞,结果还是他请的客。
老官忽然想起锄坝河农场的见闻:“解放初,捕获一批匪首,七人被判死刑。公审大会正在开,要提七名死刑犯上法场,审判员翻阅档案,只有六张判决书,一位姓张的死刑判决书找不到了,只好把那六人带走,立即执行,人头落地,那个姓张的继续被关押。原来是审判员忙于审理别的案子,把他忘记了。两年后忽想起此事,这时政策有所松动,判死刑要省里批准,经重新审理,只判了二十年,后来他表现好又被减刑,此人我见过,你们说怪不怪?”
大家都说此人运气好,保住一条命纯系偶然。我却觉得它反映了我国法制不健全。照理说,一个人犯了死罪,不论何时都该判死刑,如不该处死。何时都不可姑宽,审批权也不可因时而异,变来变去。当时,大家都当做奇闻轶事,好像很正常。
老官又谈起农场草创时漫天风雪,超负荷的劳动难以承受,一度想一了百了,后来慢慢适应了环境,也就活过来了。农场也有农场的好处,和老乡接触较多,有的老乡在黑咕隆冬的黎明冒充犯人,排在犯人队伍里舀饭吃,有时还能从老乡处买到一只羊腿或一只全羊,在工棚里煮上一锅羊肉,在动力厂难得有如此奇遇了。
我插话说,“l952年我当记者时曾到泸州龙马潭劳改队采访,那是四面环水的一个小岛,被称小台湾,我住了四天,参加过犯人的学习和斗争会,火药味浓得很,也找过犯人个别谈话,他们直挺挺地立着,进门就喊报告,只讲政府对他们怎样宽大,我感觉很隔膜。看来,站在干部的立场是很难了解犯人的。如今自己当了几年犯人,才懂得犯人想些什么。劳改队是个特殊的社会,生活那么丰富,总有那么多弯弯拐拐的事。”
罗次岷说:“自然灾害时期,物质牙祭打不起,打一点精神牙祭还是可以的。”官举俊说:“什么是精神牙祭,理解也不同,有人说是烟,纸烟买不到就吸叶子烟,反正是烟,饱吃槟榔饿吃烟。”我说:“真的,从不吸烟的人也在学吃烟,觉得放弃定量供应的纸烟吃了亏。”李伦笑问:“王记者,你为啥不学吸烟?”我说:“我是胆小鬼,害怕尼古丁,我觉得读书才是精神牙祭,目前好书也难找,上星期我还托职工进城买了几本苏联小说,虽不是名著,却可以和他人交换。”
那一阵,《成都晚报》连载马识途的《清江壮歌》和罗广斌、杨益言的《红岩》,我都读了,还有《王若飞在狱中》《不屈的人们》,都是写监狱生活的,背景虽不同,也有共同点:监狱里都是食物不足,常感饥饿;调换买卖、以物易物盛行;而思想者都把底层作为磨炼意志的场所,不为恶劣的环境所屈服,也不随波逐流而沉沦。这些书报可增强人们的精神力量和勇气。
28瑞典母亲和中国儿子
1962年春,管教办决定办一次改造成果展览,通过典型人物事例的连环画展示党的改造政策的成果。我管编采,接触的第一份材料是瑞典女教师杨玛丽(MaryYang)给毛主席的信。杨的儿子杨更生因犯流氓罪判刑20年,在动力厂劳改,杨以母亲的身份请求对她的儿子给予宽恕。信只有500多字,措词委婉得体,信前有中央办公厅给公安部和公安部给四川省公安厅的函,要求查明情况处理。
我立即到杨更生所在的饲养场找干部采访,接着到保管室见到杨更生,写了个初稿:《一封来自斯德哥尔摩的信》。
波罗的海的海风轻抚着金色的海岸,洁白的海鸥在空中飞翔。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一套街道住宅里,年逾五十的杨玛丽老师打开窗帘,她正用汉字给中国人民的领袖毛主席写一封信。
三十多年前,杨玛丽还是一位十七八岁的豆蔻少女,从瑞典到巴黎习画,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塞纳河畔结识来自中国的留学生,他姓杨,身材修长,一副聪明颖悟的面孔,炯炯有神的眼睛,待人落落大方,热情而有礼貌。他是攻建筑艺术的,谈起艺术大师达&;#8226;芬奇、凡&;#8226;高和毕加索都兴致勃勃,基于对艺术的共同兴趣,他们互相吸引,由热恋而结婚。l937年卢沟桥事变,抗日烽火熊熊燃烧,杨玛丽随丈夫来到中国。
重庆是中国的战时首都,杨工程师在一个大机关任职员,终日无所事事。日寇的野蛮轰炸,国民党政府的*,使他所学无从施展。抗日胜利后连年内战,他的抱负和生命之火在长期压抑中熄灭了,终于在贫病交加中辞世。新中国诞生后,杨玛丽被批准回瑞典,她只带走两个年幼的子女,杨更生正在川医就学,恐怕耽误学业,便留在成都住校。
杨更生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在四川医学院读书期间,生活*不羁,常参加没落贵族的地下舞会,1954年在打击流氓团伙犯罪活动中成为打击对象,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这对远隔重洋的母亲如晴天霹雳,忧心如焚,不幸的儿子将怎样度过漫长的铁窗岁月呢?
她常去瑞典中国大使馆,翻看英文版的《人民中国》《中国建设》和《人民画报》,了解新中国的发展情况。大使馆的官员告诉她:新中国的监狱也与从前不同,不把犯人关在阴暗的牢房里,而是组织他们生产劳动,享有充分的空气、阳光,还能吃饱穿暖,学到一定的生产技能,重在教育人、挽救人、改造人,使他们得到革命人道主义待遇,有着光明前途。杨玛丽和大使馆官员建立了友谊,她还参加了瑞典中国友好协会。
中国连续几年发生大饥荒,杨玛丽为此寝食不安。杨更生却经常来信,说监狱里的生活一如既往,每月供应三十多斤大米,有足够的蔬菜和肉食,通过体力劳动,他的身体比以前好,体重增加,精神也不错。
母亲是最相信儿子的,既然在监狱中的儿子都生活得很好,西方报刊对新中国的诬蔑性报道岂不是不攻自破吗?
她在给毛主席的信中写道:“新中国的一切都是在您和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取得的。中国是我丈夫的祖国,也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为这具有悠久历史文明的中国焕发青春而感到骄傲,并以母亲的名义感激您。深信在您的思想照耀下,我的儿子一定能改造得好,重新回到人民行列,我们母子重聚的日子会早日到来……”写着,写着,杨玛丽的双眸噙满了晶莹的泪水。
社会主义中国的光辉照耀着波罗的海海滨的这座美丽城市,杨玛丽对中瑞友好活动更加热心,最近她当选为瑞典中国友协理事。
一年后,杨更生仅劳改八年,便被提前释放,刑期尚未服满一半。瑞典母亲寄来体面的西装和许多食品,向他祝贺。而杨更生仍穿着旧衣埋头劳动,夹着尾巴做人,一派顺民风度,真是韬晦有方,终于回到瑞典。改革开放届,他多次回成都寻梦,可惜我再没有见到过他。
29种菜&;#8226;守菜&;#8226;偷菜
从厂部大门到三车间有一片空地,拨给三车间种植蔬菜,增加副食供应。蓝天、白云、绿树,整齐的菜畦,潺潺的水声,这里是另一个天地。组长秦朝富是一位无帽职工,宽头大脸,一双大眼熠熠生辉,精干而不无狡黠,与劳教犯人打得火热。副组长郑慎面色黧黑,满脸皱纹,像一位憨厚的老农。见我是个知识分子,吃的是每月27斤低定量,二人对我都很关照。第一天郑慎安排我捡黄叶子,送到蔬菜站当饲料喂猪。我脱下胶鞋,挽起裤脚,飞快地忙活着。l958年我在川大就种过菜,挑粪、挖土、除草都不外行,郑慎认为我干活还行。厂里还规定,每天到厕所掏一挑干粪到蔬菜组,奖菜票两张。我响应号召,目的当然是为了多吃两份“无缝钢管”(蕹菜)。
蔬菜组活儿重,阳光下甩开膀子赤膊上阵,只穿一条短裤,终日热汗淋漓。我无草帽,便在头上包一张白毛巾。秦朝富总是在联系种子呀,采购农具呀,去领农药呀,寻找种种借口出差。副组长郑慎勤劳宽厚,处处带头,干累了就招呼大家多歇息。他慢吞吞地裹着叶子烟,点上火,说:“我们是拼体力,大家晓得的,只要把菜种好,多耍一会儿没来头。”
土地不哄人,按时中耕、施肥、除虫,把活路做到家,笋瓜、南瓜、茄子、四季豆、冬瓜、西红柿、莴笋、天星苋都长得很好。每星期六为收获期,下午到蔬菜站交菜开票,便回到工棚里神聊。郑慎可做主处理少量副产品,如分几个半青半红的西红柿,煮几个癞子脑壳玉米包,让全组人皆大欢喜。
中午休息,命我守菜,不敢怠慢,整天在烈日下曝晒,或坐或立或绕菜园巡行,吸收了丰富的紫外线,成了非洲人种。当瓜类长成、西红柿和茄子结实,看守就成了大问题。防盗的重点不在大墙之内,劳教、犯人慑于纪律,一般不敢来犯。问题出在大墙之外的社员老乡,先是两三个青勾子娃娃过河来偷,还可好言相劝或轰走,后来成群结队如入无入之境,我们就防不胜防了。对此,警卫人员并不干预。这样,我与老乡对峙时,只能单纯防御,万不可主动出击,如我越过河沟(即警戒线),则成为非法,警卫甚至可以开枪,将我作逃犯对待。老乡对警卫却有恃无恐,常围过来嘻哈打笑,嘲弄他一天站在那里拿根烧火棍,像个木桩桩……,于是,偷菜者、守菜者、警卫者形成微妙的三角关系,守菜由一人增至四五人,与社员打游击,或舌战,或驱逐,仍难守住防线,形成拉锯战的奇特景观。
星期天,守菜人多,偷菜的更多,在舌战中,我们远非社员的对手。
“菜是我们种的,你们这是不劳而获!”
“有饭大家吃,有菜大家收嘛!”
有人挖苦说:“光天化日之下拿别人的东西,不要脸!”
对方反唇相讥:“我们又没有劳改,怎么不要脸?”
“中午吃饭了,你们回去吧!”
“劳改大哥还没有休息,我们也不怕辛苦啦!”
“你们是公民,怎么和我们一般见识?”
“什么公民不公民,都有一张嘴,都要吃饭呵!”
我们把管教办的干事请来,他们也束手无策,决定每人送一个南瓜议和,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殊不知这批人刚走,第二批又来了,也要各取走一个南瓜,管教办的干事再也不露面了。那是全民饥饿、饥不择食的年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近水楼台先得月,种菜的人要吃,守菜的人也要屹。西红柿还是青疙瘩就摘来吃了,明知屙肚子而无法自制。饥肠辘辘莫可名状时,喉咙管里像伸出两只手。世上一切东西皆可食,生茄子清香可口,生笋瓜有异味不削皮也能吃,生玉米清甜而经饿,作牛马骡驴的饲料都可以,人同为动物,为何不可食?在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