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落了空。看来,中国的事还要靠中国人自己来解决。
40加刑六年
县检察院依次提讯,我是最后一个。按先易后难的原则,我大概是重点吧!
检察员姓杨,态度还平和,大概是土生土长的干部。他事先研究了苗溪送来的材料,核对了我的姓名、籍贯、简历,何时投入改造,如何组织逃跑,等等。我进行辩解,这次行动是田、刘两人事先商量好,临时通知我参加,并非由我策划;掏墙挖洞也不是我动手的,逃出不远就被捕回,并未作案造成严重后果。问我为何逃跑,我说,主要是换了新环境,生活条件差,不适应,看不到改造前途,才铤而走险,如今已认识到错误,再不会跑了。他又问:“是否准备投奔苏联?”我答:“过去有过那种想法,如今赫鲁晓夫下台,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在我辩护过程中,他一直仔细倾听,简要记录,我觉得他的态度还比较实事求是。
第二次提审我的是县法院审判员施佩龙。他是个独眼龙,戴黑边眼镜,听说是在某公社当书记时曾与豹子搏斗。伤了一只眼睛。他神色严峻,带有明显的倾向性,先向我交待政策:“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家庭问题看本人,历史问题看现在,现行问题看后果,要我慎重抉择。说完就把我打发走了。一个雨天上午,他又找我谈话,我说自己所犯的现行问题主要是逃跑,并没有产生严重后果,他说,你不要只考虑逃跑,要从投入劳改以来的一贯表现作检查。一个右派分子不接受群众监督,妄图投敌叛国,多年来坚持自己的反动立场,不拥护党的现行政策,书写几十万字(其实只有十几万字)的材料攻击诬蔑,到苗溪又组织逃跑,企图再一次投敌叛国,问题还不严重吗?你是死心塌地敌视‘社教’,顶风作案,凭你的文化程度和影响力,你当然是组织者,而不只是参与、伙同,你不承认也是无济于事的,我们可以认定。”
施佩龙审案口称“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却常有意识形态的性质,按照阶级斗争尖锐化的理念,设定框子,不顾时间、地点和具体条件,把互不相关的事实往框子里套,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从而得出应予严惩的结论。在“左”的年代里,法官审讯*都是按这一思维定式进行的,因而整你没商量。如果换位思考,换把椅子来坐,我作审判官来审讯施佩龙,也是这个判法,整你独眼龙没商量。
第三次正式开庭审讯,在院坝里临时布置的办公桌后面坐着施佩龙。旁边还有一位中年女性,像是家庭妇女,朝我盯了一眼,便低头一直编织什么。施佩龙按照程序重复以前的提问,我一一作答,知道再与他申辩是徒费口舌,耽搁住看守所受罪的时光,不如承认算了。以后我得知许多未决犯为摆脱看守所的煎熬,都宁愿承认莫须有的事实,以争取投入劳改,“两害相权取其轻”乃人之常情。看来,看守所是最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宁愿多判几年,也不愿在看守所多住一天。
施佩龙在结束程序前,询问那位中年女性还有什么意见,那入摇了摇头。显然,这位人民陪审员不过是摆设。
上世纪80年代落实政策后,我曾与杨检察官和施佩龙重逢,杨检察官回忆往事说,你当时给我的印象是比较单纯,态度也诚实,但按当时的政策必须起诉,并向我致歉。施佩龙因“*”中造反积极,后来对政治厌倦,已脱离公职不再当审判官,成了芦山县名噪一时的养殖专业户,被戏称为陆海空三军司令(种兰草,养鸭子,放鸽子)。我去造访时,受到他热情友好的接待,出于礼貌,均未提及往事。其时,他对我加刑六年的判决已被同一家法院宣布*,不知是否感觉有些难堪?
41笑傲宣判会
1965年4月11日是个难忘的日子。刚用过早饭,王所长就喊我与何利荣把行装背好。他掏出一双手铐,一只铐他的左手,一只铐我的右手,我们成了“同铐”,由两名武装持枪押回苗溪茶场。
芦山到苗溪不足十华里,约一小时就走近l3队晒坝,忽然听到麦克风的嗡嗡声和什么人的讲话声,那里正在召开1964年的总结大会。我们从会场边上匆匆走过,我被临时关在集训队的监房里,解开了手铐。
我喘了喘气,隔着大墙,听不清外面的节目进行到哪里。等了半天,重新给我戴上手铐,押到台前。这时总结大会成了宣判大会,县法院的审判员当众宣读判决书。判决书写得冗长,把我写成反动透顶的反革命分子,一贯敌视无产阶级专政;而我16岁参加革命,任党报记者的历史则被一笔抹煞。新帐老帐一齐算,加刑六年,合并执行二十年。我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个个面容冷峻,如鲁迅笔下那些愚昧的看客,伸长脖子欣赏夏瑜受刑,不禁从内心深处涌出了讪笑;又想起周文雍与陈铁军在刑场上宣布这是他们的婚礼。我正扮演着类似的角色,我还有笑的自由,也只有笑能宣泄我的真情实感,表示我对宣判的蔑视和抗议,于是笑容更加灿烂。开始,台下的人们被这笑容惊呆了。觉得不可思议。主持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希望看到被惩处者低下头来,面如土色,而我却坦然面对,从容地笑着,一时不知所措。全场哗然,秩序混乱。这时主持人才想起叫人把我带走,招呼大家坐下,会场慢慢平静下来。
这是当日宣判大会上的一个插曲,也是历年从未发生过的始料不及的一幕。当大会结束集训队的伙伴纷纷与我握手时,出现了更为热烈的场面:“老王,你好!……我们的记者,你受苦了,饿瘦了,骨气犹在!你还是你。”饭后,我走出囚室,高唱《航标兵之歌》:
前面的道路崎岖又漫长,
谁能把英雄的步伐阻挡?
我们虽然互不相识,
友谊像明珠闪耀光芒。
万盏明灯照亮海洋。
条条道路多么宽广,
我们的红心像灿烂的星斗,
永远照亮祖国的海疆……
我真像一名乘风破浪的航标兵在大海中纵情歌唱。许多人应和着,一股恢宏的浩然正气驱逐着压抑与愤懑,宣泄着对暴力一往无前的抗争,音符沉郁激越,盘旋在牢房内外。
作者题外话: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连载09)第五章 苗溪风雨。 最好的txt下载网
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连载10)第六章 重判复取重(上)
第六章 重判复取重(上)
42在水田里浸泡
宣判后的第二天晚上,水田组值星员陶宗敏通知我去一工区(即水田组)。水田组宿舍在一幢破旧老屋楼上,坐南朝北,屋内是两排长长的地铺,铺了一层薄薄的谷草。在值星员赵文堂和王松岭铺位中间,给我留了一个很窄的位置,那就是我的栖息之地了。
13队拥有200亩水田,从下河湾、高家山、灯草窝、廖家洼、芦溪窝、沙坝、磨房沟、酱园房到胡家坪,从平坦的地面到高高的山岗,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宛如一面面镜子,由水田组三四十名囚徒负责管理。整年在水田里浸泡,无疑是队上最苦最累的生产组,其成员多属身体结实和熟悉种水稻的犯人,也有些是桀傲不驯需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加倍整治的人,我自然属于后者。队上派出几个耳目,监督我的一举一动,入厕都有人跟踪。陶宗敏、赵文堂等值星员把我作为重点监管对象,几乎寸步不离,态度粗暴,经常吆喝我:“快点,快点!”人们视我如同瘟疫,尽量避而远之。在工具房,人们争相抢夺木柄坚实、锋口锐利的锄头,剩下不好用的锄头才属于我;有人还在锄把上刻下记号或名字,我经常被人喝斥:“那是我的,谁叫你用我的东西?”在工地小憩时,多数人点火吸烟或聊天,无人敢跟我打招呼。
还在寒风呼啸的早春,就把囚徒们赶到砭人肌骨的滥泥田中犁田、撒粪、铲田壁、糊田坎。我第一天出工是到牛舍出圈肥。冒着春雨,我爬上高高的山顶,把沤过的草肥倒在一块块水田里,大口喘气,不久单衣就被雨水和汗水浸透。我尽力坚持着,觉得还挺得住。第二天铲田坎,每人占一弯田壁,用锄头铲田壁的杂草,一天要完成一百丈以上。
刚下水田觉得发冷难以忍受,挥锄半小时后逐渐暖和起来,觉得疲劳时便唱歌。在糊田坎时,开始不得法,有人悄声告诉我要从田中间挖大坨坨厚泥巴,由底下往上糊。我按这个方法去做,果然糊得厚实而又光滑,在阳光下如褐色长龙闪闪发光。
幸遇水田组带班的赵干事和罗指导员还比较善良。赵干事面目清癯,性格内向,了解犯人心理,对每个人的劳动数量质量并不过问,他只掌握休息时间,大概劳动到上午10时,就喊休息了,时间约20至30分钟,到ll时半就喊收工,极少训人。罗指导员面目黧黑,粗门大嗓,有农民的直率爽朗,脾气温和,休息时和犯人聊家常:天气的变化呀,农时的更替呀,庄稼的长势呀,什么都讲,似乎带班也很寂寞。他俩都认为,只要犯人能积极劳动、不逃跑、不给自己惹祸事就相安无事。
这时l3队的“社教”运动已近尾声,工作组还没走。一天上午,我正在工地劳动,工作组派入喊我回队,徐光佛、周金仁嘱我写社教总结。我说:“我很久不动笔了,也没有笔。”周金仁把自己的笔借给我,我注意到笔杆上刻有一行小字:“生命对人只有一次,因此韶华不可虚度。”这倒是句格言。我想,这样晴朗的天气,美丽的春光,自己在这里折腾来折腾去,写一些言不由衷的检讨,不正是虚度时光吗?
院里很静,材料写完了,百无聊赖,给蒙西礼写了一首七言诗《江湖行》,翌日乘入厕时拥挤,把诗作交给小蒙。没想到被人举报了,于是徐干事等把我又训斥了一顿。我沉默不语,在这种场合,沉默是最有力的抗议。
姜场长在总结社教运动时也提到此事,说:“社教工作收获很大,13队的变化也很大,但仍有个别人思想问题还没有解决,如王某写的《江湖行》就表现了抵触情绪。”他读了其中几段,便说到别的事情去了。我想,这不过是小菜一碟,刚加过刑,我也未上诉,还能把我怎么样?
晚上,赵干事把材料还给我,要我读给大家听。我读过总结后,陶宗敏、赵文堂、余大周等立即发难,说我的检查“避重就轻,敷衍了事,对重新犯罪和加刑毫无认识,更无悔改之心”。有人说我在宣判会上的表现极其恶劣,到水田组后心怀鬼胎,和反省组的人勾扯。还有人说我伪装积极干活,以麻醉大家,“他的表现简直不像个犯人……”等等。
大家说完了,陶宗敏问我还有什么要说,我便痛加批驳:“对犯了错误失足落水的人可以有两种态度,一种是一看二帮,把他拉上来加以挽救的态度。另一种是落井下石一棍子批死的态度。我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没有判处死刑,这就说明党和政府对我并不是一棍子打死,而是留有余地的。赵干事对我的态度也是耐心等待,立足于挽救,在座的有些人却不是这样,蓄意攻击我,孤立我,否定人的转变需要有个过程,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有人说我根本不像个犯人,试问犯人的形象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