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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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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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获释后的第五天,就业组的侯老头和高老头走进监房,把我的行李搬到风干房旁边一间小木屋内。

  在这人生转折的又一个十字路口,我给当年报社的好友王潮清、王尔碑等写信。他们经常在报纸上发表诗作,似还保持着生活的激情,他们都很快复了信。潮清写道:“你长期在底层生活,不同的际遇无疑带给你丰富的人生体验和精神财富,你很好地利用它,将来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我的试探得到了一定的回应,看得出他们并没有忘记或抛弃我。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不可能提出回到报社,他们也无法帮助我走出大墙,路还要自己走。

  全国开展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给大墙里有头脑的人以巨大激励。“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样激动人心的表述。全党如果认同了这一理念,那么,“左”的路线、方针、政策,从内政到外交势必都要改弦更张,思想解放将成为中国的头等大事。大气候正处于转变的前夜。党的十一大召开,也给了我许多思考。尽管十一大还是由华国锋主持,他仍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在经济建设方面提出要建设十个鞍钢、十个大庆、十个大港,后来被称为“洋跃进”。目标倒是十分宏大,但面对一个民穷财尽,满目疮夷的中国,哪来那么多银子呢!在*所作的简短闭幕词中,提出全面地准确地贯彻毛泽东思想,似乎巧妙地否定了“两个凡是”,对时代走向作了另一种理解。l3队就业人员和犯人就此组织学习和考试。舒衍琼、余大周和我都得了一百分。二舍房的唐干事委托我为犯人评券。各人获得的分数在板报上发表。

  这时,机砖厂的王干事调来l3队任管教。他待人比较宽和,来队后的第一件事是按照上面的布置,统计就业人员和犯人中受过高等教育的情况,包括所学何种专业,何时入学,何时毕业或肄业,登记甚详,似乎是为这些人技术归队作准备。正在好转的大气候鼓舞了我的参与意识,当即写了一篇关于《大胆挖掘各种人才》的文章参加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投寄《人民日报》。听说李莎从水电站调到茶场,在胡风住过的磨房沟小院里养鸡喂兔,我抽空去拜访了他。他的住房里堆满了书籍、饲料和杂物,显得相当杂乱,人也显得疲惫,但鸡和兔都长得很好。李莎把刚写好的有关防治鸡瘟兔病的几篇文章交给我,希望我在文字上帮助修饰一下,然后抄好寄给专业刊物。一个就业人员在公开期刊上发表文章,也是引起社会重视的一个方法。李莎对我们这些人的前景仍不乐观,“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天夜里,我和几个职工奉命到芦山大桥附近去捉逃犯,回队天快亮了,小木屋房门紧闭,从里面上了门闩。我不想把高老头唤醒,便到炊事组小憩,炊事组长潘正锡已起身。潘与我是熟人,他提前释放的材料也是我整理的,他悄悄和我谈起当时的芦山县委书记沈思俊,说:“沈书记脑子灵光,跟形势跟得紧,懂政策,是个肯帮忙的人。如今,知识分子又吃香了,你不妨给他写封信,也许能得到帮助,这也是他的政绩嘛!”

  我觉得这可能是走出大墙的一个契机,不妨一试,遂给沈思俊写了一封自荐信,简要叙述了自己的历史以及提前释放的喜悦,并说自己的英语有一定基础,自信教中学英语不成问题,在目前英语师资缺乏的情况下,或许能为芦山教育事业出一分力,我希望能够有为人民效力的机会。

  我不知这条路是否走得通,颇有度日如年之感。苗溪这个大门真是易进不易出,心情焦灼,烦躁而又麻木,莫非真要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10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我正在地里挖土,队部派人来找我,说有急事。我赶回队部办公室,见周指导员和黄干事陪着三位陌生的客人,一男二女,几个人都笑嘻嘻的。周指导员介绍说:“这是芦山中学的周校长,这是两位英语教师,到这里来看望你,想了解你的一些情况。”我说:“我在解放前学过一点英语,解放后在川大改学俄语,水平都不高,基本上靠自学。投入改造后,在动力厂常读英文版的《苏联文学》,试译过其中一些小说。到苗溪后买了一整套英文版《毛选》和单行本,读过若干遍,这样使自己的外语知识得到了巩固,我还对照《语录》的英、俄、法译本,对他们的词汇和语法进行了一些比较,觉得它们之间不乏共同点。”周校长说:“在这种条件下,你能坚持自学.不断巩固和加深外语知识,真可说是一个奇迹。”黄干事还说我在队上一直保持知识分子的气质,一面劳动,一面学习,不随俗,不苟且,希望有一天能学有所用。两位女教师向我介绍了当时中学英语教学的情l况,态度很友善,并嘱我当场写一份英文自传,我很快写好。

  其后沈书记在很短时间内派人专门到大墙内考察,说明县委对人才的重视,使我对前景树立了信心。新犯顾家模送给我一本英汉词典,蒙适礼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部英语小说,封面已经残破,也送给了我。星期六的晚上,我常放弃到场部看电影,躲在小木屋里阅读,作笔记,整理诗稿.似乎又回到当报人的时光。

  86春天真的来了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的喜讯终于传到山乡。那天,我们在改田工地上挥汗如雨,但大家仍专注地聆听会议公报。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已作重大调整,结束了以阶级斗争为纲,全党全国的工作重心已转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并正式为彭德怀、陶铸的冤案*,*也宣告*,这回大概是动真格的了!虽然主持会议的仍是华国锋,基调却已大不相同。一段时间以来,中央领导层关系微妙,社会上盛传一个说法:毛泽东的旗子,华国锋的牌子,刘少奇的路子,周恩来的班子,*的点子,好像是个大杂烩,各人的影子都有一点,而*是灵魂,是决定大政策的人,如今真正进入了新时期。即后毛泽东时代。

  腊月三十,侯老头、高老头、李老头、王警文和我5人在小木屋里守岁。前一天就从豆豆溪挑回两挑净水,高老头杀了大公鸡,从小厨房又买来两样菜。酒足饭饱之后,大家一边听收音机,一边闲谈,心情都有些复杂,相处十几年的“霉和尚”(单身男性公民)也算有缘分,交织着友情的温热,又感到可能即将分手,不知明年春节还能不能相聚。高老头说:“如果你到县城教书,这就是最后的年夜饭了,希望你早日成家。”几位老人渴望早日与家人团聚,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兴奋还是伤感。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对我们来说比什么都珍贵。

  大年初二清晨,天上飘起雪花。吃完自己包的水饺,我便离开小木屋,跨过豆豆溪,经胡家坪、新工棚到14队李树人家串门。5队的好友李树人已经和l4队的刘惠林医生结了婚。刘原是名山县医院妇产科医生,因同情丈夫被划为右派的不幸遭遇受到处分,是一位多才多艺、性格倔强的女性,她的儿子是一位舞蹈演员,早已和李树人的女儿结为夫妻。有一年,小两口到苗溪看望父母,殊不知,第一次会面的两位亲家竟产生了知音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由知音、默契而互相吸引、爱慕,竟结成秦晋之好。他们不顾世俗的议论,能勇敢地走出一步,实属人间的新传奇,我向李兄祝贺。他几次约我到14队刘惠林的新居一晤。从新工棚再上一个缓坡,就是女队的禁区了。我麻起胆子前行,害怕遇到麻烦,如有人盘问,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说找李兄联系公务。我第一次踏上这条陌生的小路,上面比较平坦,冬季的茶园,碧绿而幽静。突然,远处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午间广播,头条是*访美,接着是公安部关于摘掉全部地主、富农帽子的决定,理由和右派摘帽类似,说他们都改造成了劳动者,从即日起成为公社社员,享有社员的一切权利。从土地改革到现在快三十年了,他们夹着尾巴做人,以劳动维生,规矩守法,直到今天才摘掉帽子,不是太迟了吗?

  在这雪花飞舞的旷野,在高高的山岗上,这两条新闻不啻是空谷足音,这样感人肺腑,令我无比兴奋。对面的工棚前立着一位中年女性,好像是盘查行人的监督岗。走近了,她却满面笑容和我打招呼:“你不是王某吗,我认识你。方才的播音,你听请了吗?”我立即点头。她执意要我进工棚小坐,说:“我们这些人大概是苦出头了,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走进l4队,李树人夫妇正等着我。刘惠林要我先看一下她编辑的墙报,上面全是学习十一届三中全会文件的心得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按劳改队的规矩,来客要向队部报告,李树人隔窗报告后,值班的指导员立即说:“稀客,稀客,你好好招待,到小厨房端些好菜。”在炉火正旺的房间里,我们畅谈国内外形势,大墙内的脚步常常慢半拍,甚至慢几拍,不知何时春风吹进飞仙关。李树人说:“我有一种预感,中国正酝酿着一个大变化,我们在里面的时间太长了,一时感觉不到。*冤假错案列入日程,社会就会引起很大震荡,大墙内也将发生波动,你如能到芦山任教,则是飞向社会的第一只燕子,许多燕子会接着飞出去。若干年后想起今天的患难友谊,会是怎样的一段佳话啊!”

  这时,刘惠林的好友张玉文突然走进来,满面春风地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关在新疆判了无期的李融已经*,获释后回到上海,我们联系上了!我即将去上海完婚,这是我等待了多少年的宿愿呵!”我被这天上飞来的喜讯所震撼,不知该怎样表达内心的喜悦。她又为我倒了一杯酒,说:“今天一定要敬你一杯!你为了心中的理想等待了二十年,我为了美好的爱情也等待了许久许久。为这坚贞的等待,干杯!”她眼中似乎涌现出晶莹的泪珠。

  “我还要告诉你第二个好消息,你的一位好友要和你会面,请你到炊事房一叙。”

  “哪位好朋友?”我莫名惊诧。

  “见面就晓得了!”张玉文领我走出小屋,经过庭院到另一个炊姐的房间。“呵,是老邹,邹盛宽嘛!”我……IR认出这是动力厂三车间的车工邹盛宽,这里的一位炊事员是他的妻子。

  我与邹盛宽近l5年不曾谋面了。这次他由石棉矿回乡探亲,在成都住了几天,又来到苗溪和爱妻团聚。他告诉我外界的许多情况,胡风已经释放,许多右派已从流放地归来,被社会当作英雄。新康石棉矿的许多朋友打听你的下落,还盼望在报刊上读到你的新作呢。

  归来的路上,雪越下越大,我感到这是一场温暖的春雪,给大地带来这么多沁人心脾的信息。我像是第一次看清雪花的形状,感受到它的温馨,胸中涌起阵阵暖流,我想高声呼喊,纵情歌唱,改革开放的时代洪流终于奔涌到人间的底层。春天来了,春天真的来了!

  傍晚,场部突然通知我到芦山县文教局报到,说工作已联系好,无须开介绍信。真是峰回路转,不知县上和茶场怎样疏通了关系。

  翌日清晨,我兴冲冲地赶到芦山姜庆楼。这儿似乎是一座公园,文教局、文化馆都在这里。局长肖安铭,人近中年,比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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