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沈君雁大力拍桌。
「将军,妳别像个女人一样说不停行不行!」
「我、我本来就是…」
「妳要说,也别抓住哑莲的手啊,妳不知道她的手很重要?妳现在抓她的手,她要怎么回答妳?!肉包都凉了!」
「啊…我一时太高兴,忘记了。」卫一色放开哑莲的手,自惭道:「对不起,哑莲,妳先吃,吃完再说。」
“没关系,我喜欢听将军说话。”因为必须使用双手交谈,哑莲只能用嘴巴咬着包子。鼓鼓的脸颊、圆圆晶亮的眼睛和白嫩嫩的肉包,搭配起来十足是让人想抱在怀中抚摸磨蹭的小动物。
卫一色冲动地又想伸出手臂,沈君雁便拿肉包砸她的脸。
「沈军师,君子动口不动手!」卫一色用袖子擦掉脸颊的油,也拿起桌上包子作势要砸过去,沈君雁却先一步跳开瞄准路线。
哑莲咳了一声。卫一色随即舍弃攻击动作,改为闷闷不乐地吃着肉包,沈君雁这才又坐回原位,像是赌庄老板般拍了几下桌子。「好了、好了,咱们该开军情会议了!」的82161242827b
「啊,我想到了!」卫一色放下肉包。能让她放下肉包的点子,必然非常惊人。「刚才我命厨子做了份夜宵,说好要自己拿给朝熙的!我怎么会忘了呢…!」
哑莲伸手摸摸她的臂膀,无声地提供安慰。
「将军!」沈君雁觉得自己过了今晚就会像一夜白头的伍子胥,不过她的典故没办法流芳千古,只能贻笑万年。「妳都大难临头了,还在想着那个女人!?」
「可今晚朝熙吃得很少啊,我想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卫一色理直气壮,沈军师一变成女人后对女人就再也不懂怜香惜玉了!她看向哑莲,担忧地说:「哑莲,明日妳能不能去看看朝熙?」
哑莲点点头。卫一色说的话,她没有一次不答应的。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居然一生都要照顾妳这个傻将军…!」沈君雁绝望地抱头。「老将军,您为何死得这么早?又为何要丢下我一个人?」
哑莲拉拉她的袖子。等沈君雁抬起头时,哑莲面露关心地……递给她一颗肉包。
沈君雁哭笑不得地接过肉包,开始把它当作卫一色般凶狠地啃着。本来她就不认为当哑莲与她们团聚时,卫一色会有除了叙旧以外的心情,但现在仔细想想,使卫一色今夜分心的原因,尚有柳朝熙和她那疑似吃得太少的晚膳状态。沈君雁心底其实难受得紧,她越来越不晓得该拿卫一色和柳朝熙的关系怎么办,偏偏柳朝熙又不是个无知妇人家,要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她骗得团团转是不可能的。
这个傻将军,到底是去哪里娶到这么难缠的女人啊?
「对了,对了,在走之前──」卫一色神秘兮兮地笑着。「哑莲啊,我有个礼物要送妳。」
哑莲微笑地看着她心中最伟大的将军,以手语开玩笑地问:“更多的肉包?”
「比肉包更好!」卫一色清了下喉咙,想摆出严肃的模样,表情却是喜不自胜。「哑莲,我其实一直就想收妳当义妹,让妳冠上卫家的姓。如此一来,妳不再是我的贴身侍女,而是我淮安王府的二小姐,一切我能享有的东西,也都是妳的!」
哑莲的微笑消失了,惊愕的眼底闪过一抹心痛,却隐藏地相当良好。她看向同样惊讶的沈君雁,后者只是皱起眉头回望她,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哑莲,妳怎么想?答应我吧!我想给妳这一切的荣华富贵。」握住她的手,卫一色轻声说:「纵使富贵会如过往云烟,因为我的身份曝光而消失,但是…卫家的姓、我的妹妹,这样的身份直到死我都会好好珍惜。如果我的身份没有曝光,却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无法再照顾妳…这个王府也会成为妳的支柱,妳绝对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沈君雁看来想开口说什么,却又闭上嘴巴,沉默不语。哑莲苦涩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扬起微笑,朝卫一色轻轻点头。
「太好了!从现在开始,妳就是我的妹妹,王府的二小姐!」卫一色笑开了,原本男子装扮已甚是相貌英伟,现在感情真诚的笑容更是增添那股光比日月的慑人魅力,使人见了心头温暖不已,彷佛只要看着她就能感觉到天下最暖和的热度。
只是…沈君雁走到书桌前,提笔在纸张写下两个字。
只是恐怕,对现在的哑莲来说,世上再也没有比卫一色的笑容还要残酷的模样了。
「恭喜二位结拜,我也没机会准备礼物…」她将纸张摊开,龙飞凤舞、朗朗有劲的书法上,描绘出“哑莲”二字。「君雁不才,便送给二小姐新的名字吧。」
她拿笔将“哑”字的口部划掉。
「亚莲…」卫一色惊喜地朝新妹子笑道:「我是“一”,妳是“亚”,我们连名字也是天生一对呢!现在只要说出名字,全天下人都会知道妳卫亚莲是我卫一色的妹妹了!」
“…谢谢军师。”哑莲──不,应该说是卫亚莲了──唇边仍是稍感苦涩地笑着,黑亮清澈的杏目看了沈君雁一眼,引得对方无奈低叹并转移视线,彷佛那一眼已道尽所有哀怨、诉说了多年求不得的情缘。
在这简单的结拜之后,一名下人在门外通知夜宵准备好了,卫一色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书房。在她心中,此时没有什么事情比照料柳朝熙更要紧。
沈君雁喝了口茶,柔声道:「这样也好,妳很清楚将军对女子并无非分之想,否则妳俩夜寐同榻、日居同帐,有什么早该有了。」
“…第一次见军师穿女装。”卫亚莲淡淡一笑,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转移话题。“很漂亮,就像引发董卓与吕布反目成仇的貂蝉。只是若军师想藉此筹备离间之计,恐怕不成,柳小姐蕙质兰心,许是已然识破。”
「妳真觉得我很漂亮?」沈君雁笑了,语气是经过矫饰的幽默,罕见的棕色眼珠秋波潋艳,绮丽动人。「等明日妳换上绫罗绸缎,我们再看看这王府里最漂亮的女子是谁。不过妳说得没错,那柳朝熙手段不简单,咱们不过离开将军几日,她在将军心中的份量居然就与我们相等了,要是再不快点结束这段孽缘,恐怕将军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卫亚莲认同地轻点下头。“柳小姐似乎寄情山水,不常于府上居住,有很多时间可以供我们慢慢想法子。”
原来卫一色走后,才是真正的军情会议。
柳朝熙收拾好包裹,坐在床上,依依不舍地看着手中断裂成两半的木板。虽然知道不完美之物就该丢弃,但……听到了开门声,她叹道:「小翠,妳还真想留在房内与我一同伺候将军吗?」
「她想的话,我能不能拒绝?」
卫一色的声音。带点恐慌,却突然令人觉得夜里不再孤寂。
柳朝熙赧然浅笑。「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我以为小翠又折返了。」
「小翠小姐今晚颇为焦躁,她是怎么了?」卫一色将夜宵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地说:「沈军师晚膳时特别安静,也没闹她,还以为她会开心点的。」
「夫君真是不懂女孩儿曲折婉转的心思。」柳朝熙将折断的《昭君出塞图》残骸放在床榻上。「闹她也生气,不闹她也生气,只要有沈军师在,她便永远都会生气。」
「我怎会不懂女孩子家的心思?」卫一色顿了一下,尴尬地说:「我的意思是…我都活到这年纪了,岂会不懂?」
「那么夫君说说,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清亮的眸子带些挑战,又是那么温情柔媚,柳朝熙微笑的脸庞是说不出的丽色风华。
卫一色颇感趣味地挑眉。「若我猜到了,夫人可是愿意把榻上那礼物送我?」
柳朝熙微红起脸,方才的自信风采全没了,此时正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还是不要了,这东西都坏掉了,怎能拿来送人呢?」
「礼物坏了,心意没坏。夫人还将它带回来,不正是如此道理?」卫一色走近床榻。「让我看看,也许还能黏好呢。」
「不要了…都坏了…」柳朝熙很固执,将木板残骸抱在怀中,不让卫一色看。「下次再送夫君更好的,不要看这个坏掉的东西…」
「夫人。」卫一色单膝蹲在床边,仰头望着她。「坏掉的东西若能修好,岂不如失而复得般更令人珍惜?夫人每次带回来的礼物,我知道它们都代表着特别意义,不论它们完好与否,于我于妳,永远都很重要。」
「可是…」
柳朝熙知道自己不该望向卫一色的,因为一定会看到对方那双、令自己不忍坚持己见的温和眼眸。
「我知道夫人现在在想什么了。」卫一色笑嘻嘻地说:「晚膳吃那么少,夫人现在在想“我真饿,要把桌上这些食物通通吃光”,对吧?」
「…我真想说你猜错了。」苦笑地看了一眼桌上的三菜一汤后,将怀中的木板递给她的丈夫。「恭喜你,夫君,你果真了解女孩子家的心思。」
下次定要送夫君更好的礼物。柳朝熙还是顽固地如此发誓。
卫一色只是笑着接下木板残骸,一如往常,不去细想柳朝熙的言外之意。
事实上,就连柳朝熙自己也不懂,这句话还能代表其它什么意思。
隔天,卫一色起得很早,今天要入宫操演士卒,也要为连日来的夜贼事件检查京师治安的配置,是个注定要很忙的一天。但让她起得很早的是,隔壁柳朝熙那辗转难眠的浮躁,以及能隐约听见的痛苦呻吟之声。
「夫人…?」摇摇她的肩头,柳朝熙睁开眼时,那双迷蒙含媚的眼瞳,令卫一色有些失神,可对方异常晕红的脸颊和透过肩膀传来的热度,惊醒了她失礼的恍惚。「妳身体好烫…!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红润的唇溢出一声嘤咛,淮安王妃此时实在娇媚无比,极具魅诱春色。「…头有点疼,身体…有点烫。」
「这不是有点烫而已!妳许是染上风寒了…我真该死,昨夜见妳不对劲就该发现的!」卫一色匆匆穿上足靴。「我这就去叫亚莲来!」
「…夫君。」柳朝熙拉拉她腰际的衣服。「先穿上外衣,朝露冻人…别着凉了。」
卫一色点了下头,才刚随意套好外袍,一道琴声突然自房外响起。
凄切哀婉,悲凉苍悠,直透人心的悲痛能令闻者掉泪。柳朝熙不禁坐起身,轻喃道:「胡笳十八拍…」
胡笳十八拍,这是由凄苦一生的汉朝才女蔡文姬所著。
被虏去塞外、成为外族王妃长达十二年后,曹操终于派使节将她赎回中原,可那助她回家园的一片好意,却是直接切断她与两名孩儿的亲情联系。蔡文姬孤身一人返回故里,所见到的只是战后一片残垣断壁,缅怀待她恩宠有加的外族丈夫、思念着两个与母亲分离的稚儿,使她终于谱出这首传世千秋的《胡笳十八拍》,成为琴中数一数二的经典名曲。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在琴声中,有一名女子如此唱着,高亢却悲切的嗓音,辅以婉转哀怨而绵长如丝的琴声,把塞外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苍凉景色,和蔡文姬复杂彷徨的矛盾心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卫一色与柳朝熙愕然相视,谁也不知琴声从何而来。
「王爷、王爷!」门外,王福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