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亚莲看了沈君雁一眼,后者耸耸肩,意为妳自己决定。“将军在营中时,确实…从未喜欢过任何女子。”
「果真如此吗…」柳朝熙脸色苍白,唯有紧咬的唇瓣红润如花。她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男子,而这名男子还是自己的丈夫,却又发现对方极可能不喜欢女子,难道真是造化弄人?「…我得去冷静一下。」
「朝熙姊姊,妳要去哪儿?」宋思薰关心地问,柳朝熙却没有回答,径自走出书房,不知道要去哪儿冷静了。「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份了?」
「我们可什么也没做,柳朝熙自己误会的。」沈君雁虽也觉得愧疚,但这本来就是她在此的目的,没有同情的余地。「现在比起将军和柳朝熙的关系,有两点更为严重啊。」
「哪两点?」
「一,那个皇帝老爷看上我了,再在这儿待下去,我怕是清白不保。」
宋思薰古怪地看了沈君雁一眼,卫亚莲则是全然的担忧。沈军师男装打扮面如冠玉、俊美秀丽,那些久居深宫惯有娈童之癖的高官贵族必是对她过目不忘,皇帝是这些人的龙头,自然少不了参杂其中,近日三番两次召沈君雁入宫,内情绝不单纯。
「二,将军当这个王爷一天,身份暴露的危机就要承受一天。我打算让她以久经战事、身染恶疾,欲随同最信赖的军师去洛阳养病为由,找皇帝退了王爷的爵位。但这些荣华富贵本是将军应得之物,就这么放弃也很可惜,正好将军收了亚莲当义妹,亚莲身上还有那块先皇的御赐玉佩,我们可以说她是卫子明将军生前收养之义女,使她名正言顺地继承王室封爵,风风光光当上这个淮安郡主。」
「然后呢?难道妳就这样把亚莲姊姊留在京师当郡主吗?」
「当然不。让亚莲嫁给我,不就可以随夫家去洛阳住了吗?」
原来如此。卫亚莲心想,这确实是一劳永逸且无损己方丝毫利益的计策。卫一色不用继续在京师扮男装,卫子明的声誉也保住了,而自己嫁给“军师”沈君雁更是互利互惠。沈君雁能以已有家室为由摆脱皇帝的觊觎,卫亚莲也能理所当然一起到洛阳去──在那里,沈君雁是酒楼女老板,卫一色和卫亚莲便可说是她的远房亲戚。
「至于妳这小鬼…我就勉强允许妳在我的酒楼弹琴吧,可别吓走我的客人!」
宋思薰瞪着志得意满的沈君雁。「诡计多端…但妳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人?」
「谁?」
“柳小姐。”卫亚莲已有心理准备,只是难掩酸涩之情。“难道我们要放柳小姐一人在京师?将军不会答应的,将军…将军跟柳小姐…将军她…”
双手无力地垂下大腿,卫亚莲是怎样也比不出那句话。
「将军喜欢柳小姐,将军不会想跟柳小姐分开的,那会让将军很伤心。」宋思薰帮她说:「柳小姐也喜欢将军。妳没见到方才她的神情吗?」 1
「她以为将军是男子才喜欢。」沈君雁叱之以鼻。「脱了衣服,我看她还喜不喜欢!再者,即便将军退了爵位,御赐金婚的柳朝熙仍是王妃,她大可选择留在王府养些小白脸,或是直接到宗人府要求离缘…怎么说都没亏待到她。」
大胆的发言使卫亚莲略微红了脸,宋思薰倒是沉吟一声。「那可不一定。妳们不是怀疑柳小姐喜欢女子吗?」
「可她现在是喜欢男子的将军啊。」
「我的意思是,现在喜欢男子,若发现将军是女子,难道不可能更加喜欢吗?」宋思薰别有深意地看向卫亚莲。「就像亚莲姊姊和我一样,发现沈军师是女子之后才开始……不太讨厌妳。」
沈君雁瞄着她,也没动怒。「…说起来,妳如何发现我是女子?」
「我偷看过妳沐浴啊!」
卫亚莲刚要拿起茶杯的手震了一下,沈君雁不见害羞地追问:「妳这个女色魔…何时偷看的?」
「以前在营中,有天晚上我抓了只大蜘蛛,想拿去妳帐里吓妳一顿──」
「──妳用手抓蜘蛛?!」
沈君雁和卫亚莲有志一同地把所坐椅子与宋思薰的位置拉开。
「当然不是,我用树枝插着呢。」宋思薰谈笑自如地续道:「我溜进妳的帐棚,发现有个褪衣解带的女人在浴盆里,我还以为是色狼沈军师带了女人回来。当我在王府发现将军的身份后,我才猛然想起这件事,也就知道当初那名女子是妳了。」
「啊,我有办法了!」沈君雁突然敲了下桌子。「咱们也让将军看一眼柳朝熙的沐浴画面,将军要是深受刺激有了反应,我们便撮合她们,这不就结了!」
“将军才不会做这种下流的事!”卫亚莲红着脸反驳。
「亚莲姊姊,妳是说我下流啰?」
“啊、不,我不是在指妳…”
「将军为人光明磊落,自然不会偷偷摸摸地行事了,但若是不小心看到呢?」沈君雁嘻嘻低笑,意气风发地站起身来。「我去准备一下,若能成事,确定将军对柳朝熙的心意,我们也就知道该如何变通了。」
沈君雁兴冲冲地走了。卫亚莲此时才道:“宋小妹妹不是喜欢将军吗?撮合她们真的不要紧?”
「对将军来说,我永远也只会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宋小妹妹。」宋思薰苦笑,话说得轻松,眼底的凄苦却不比卫亚莲少。
卫亚莲心有所感,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对卫一色而言,自己也一直是那个被她收留的哑女妹妹。末了,她又问:“妳说曾撞见军师沐浴…那妳见过…军师左肩上的标记吗?”
「妳是说…」宋思薰微楞片刻,轻笑道:「原来亚莲姊姊早就知道了。我确实见过,却是由沈军师主动告知我的。」
…是这样啊。看着已经温凉的茶,碧绿淡雅之色,却无能平静她的心湖。
沈君雁自己告诉宋思薰如此私密之事。
原来对军师来说,她卫亚莲也永远会是当年那个无法被全然托付秘密的外人。
第 12 章
决定要去好好冷静下来的柳朝熙,不知不觉走到街坊茶摊呆坐。她仍穿着那身潇潇洒洒的男装,以致于茶摊老板也只在送茶时暗道“好俊俏的人儿”,并未发现坐在他摊子上对着一壶粗茶发楞的公子,便是他们京师百姓拥护爱戴的淮安王妃。
柳朝熙在看着茶壶约莫几刻钟后,略感烦躁地蹙眉,转而望向前头人声鼎沸的街道。这似曾相识的街景使她忆起不久前的事──大概只过了几个月──她就是在这里初次见到班师回朝的卫一色。
那日,小翠硬拉着柳朝熙到据闻算命解梦奇准的庙里,要她将最近几天连续梦到的事告诉算命先生,柳朝熙本就不信怪力乱神、卜卦命理之说,但为了让小翠大发慈悲给她点清静,便也简略地说了那些同样的梦境。
算命先生听完后,恭贺似地笑道:“男子梦到飞鹰,表示事业蒸蒸日上,前途如朝阳初升;少女梦到飞鹰,则代表风生水起的温良桃花运,极可能会嫁给一名英雄。”
“为何会有如此解释?”柳朝熙微微一笑,既不开心也不期盼,只是纯粹礼仪的弧度。
“鹰在空中展翅遨翔,天下万物以鹰最为接近太阳,此飞禽本身便代表顺遂之命、欣欣向荣之远景。鹰带给少女的桃花自然是好的,亦是开花结果的良缘。”
“最接近太阳?小姐,那不是跟您的名字──”小翠惊喜地嚷嚷着,柳朝熙却扫了她一眼,要她噤声。
算命先生呵呵笑说:“不如小姐将芳名写下,我可为妳测测未来良人之名。”
“先生算到这里已足够。”柳朝熙站起身,小翠随即趋前赏了他银两。“早在九岁那年我便已知良人之名。”
尚书千金柳朝熙必须嫁给卫子明之子,不论那名义子是何来历、品行如何,纵是杀人如麻之凶魔,她仍得将其视为此后一生之天地。
她必须做这些事。
她从来便只能听从父亲和纲常规矩的指示。
十七岁那年太子选妃,柳谊以柳朝熙已有婚约为由,并未将享誉盛名的女儿纳上皇榜名册,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柳谊是昏了脑袋,白白放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命,硬生生扼杀女儿可能当上一国之后、母仪天下的机会。皇帝选了南青慈当太子妃之后,柳谊来跟柳朝熙说:“妳到了待嫁之龄,爹自然也想为妳找个好亲家,但与子明兄的约定不可背弃,爹也会好生祈祷,望那卫一色建立功勋后平安回朝。可若是等不回来…朝熙啊,妳是否会恨爹呢?”
“莫再说这些话了,朝熙岂会恨爹爹?”
虽然语气平稳且面带浅笑地回答,柳朝熙当时却是心想,要不要当那个太子妃、要不要继续等卫一色回朝,您可从未问过女儿的意见,现在您全都安排计划好了才来求女儿的谅解,女儿还能说些什么?
“既然女人总归要听别人的命令过活,我就做到只需听三人的话便好。”出嫁前几日,南青慈曾跟她这么说:“现在我得听皇上、皇后和太子殿下的话,将来太子即位,我只需听皇帝一人的话。朝熙,妳素来聪慧,何不说说这样的命是好是坏?”
“汉歌谣有云:生男无喜,生女无怨,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卫皇后表面风光但骨子里终日戒慎恐惧,因为她依靠着天底下最易动摇的情感,宠爱之时,家族荣华,鸡犬升天;一旦色衰爱弛,轻则打入冷宫,重则身死族灭…这命自是不好。”说到这里,柳朝熙笑了,眉宇少了娴雅,多了几分傲然。“所以,青慈姊姊要做,便做到无须再听从任何人的话过活吧。”
此言所暗示之事大逆不道至极,南青慈却笑得开怀,凤眼含威外露,身姿高华熠熠。“就知妳这丫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每次听到众人赞妳温柔贤慧,我心里便笑得要命呢。我倒想看看,纵那卫将军有这等福份娶到妳,不知是否亦有命享受妳的伺候。”
从庙里走至街口的柳朝熙仍在想着这些对话,突然一阵锣鼓喧嚣吸引了她对现实世界的注意力。好奇心驱使她跟随民众走至前方──似乎与小翠在这群拥挤中失散了──看到一行步兵,骑马的将士们于前头领兵,每人皆是风尘仆仆却威风凛凛,骏马高伟,雄姿百态。位于队伍最前的显然就是将军了,一身黑漆濒水山泉甲,内裹朱红战袍,肩罩白狐披风,战马上的他伟岸凛然,英姿勃发。
那套镜甲总重量至少有四十五斤至五十斤,甲叶镶有二十五个飞片,看来极为沉重,难以想象寻常男子能穿着这身铠甲于阵前杀敌、行动自如,那名将军却是一脸风轻云淡,修长的身子虽不具武将该有的魁梧,感觉却更加矫健敏捷……柳朝熙的脸色蓦地有些不对劲。
黑铠将军胸前那片雕有巨鹰图腾的护甲,在火辣阳照下光采逼人,彷佛随时就会拍动长翼凌空而飞──飞向天下万物到达不了的朝阳。
“大叔,那名将军是何人?”她向身旁一名中年人颤声轻问,对方差点遗漏这道颤巍巍的声音。
“是原平西大将军的义子卫一色将军,也是柳尚书家朝熙小姐的夫婿呢!说起来,咱们国家安定,柳小姐又要出嫁,京师今年真是风调雨顺啊。”
「──熙姊姊穿成这样在街边喝茶,可真有雅兴。人说嫁鸡随鸡、夫唱妇随,熙姊姊还真是从了七八分,跟淮安王爷是一个样儿的豪迈不羁了。」
娇俏软语,突至身后响起。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