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朝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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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色朝熙-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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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五公主”死亡之际,将真正的五公主和她的孩子送往他处。」
  「五公主和孩子还活着吗?」
  沈君雁的眼神随和而内敛,看不出特别的情绪。「番王原本托付一名最信赖的臣子照顾五公主与该名皇嗣,未料那名臣子正是最后暗杀他的叛徒,我想五公主也难逃那叛徒的追杀吧…五年,还是六年呢?乱世中就算不卷入宫廷风暴,一名女子和稚儿能撑这么久也算是奇迹了。」
  卫一色沉默,沈君雁则为自己再倒了杯茶,淡然续道:「为了补偿不幸地必须当五公主替死鬼的汉人女子,番王和五公主决定请托老将军前去寻找那名女子的稚儿,并请老将军妥善照顾,不过战事届至,当年村庄的人早就一个个迁走,村不见村、落不成落,花了六年的时间,原本村里的汉人才又建立起一处村落──那就是新的沈家村,而老将军也终能完成六年前的托付。」
  「那名汉人女子是妳的…」
  「嗳,她便是我的母亲。」
  卫一色的目光蕴含情感,望之总能缭绕心弦,令人回味无穷,沈君雁见她为自己的身世如此哀伤,一时半刻也没了话,方才神闲气定的嗓音收声,如手掌轻敲古瑟之弦,与沉静凄然的气氛一起停息安歇。
  末了,卫一色抿口茶,抒解顿感干涸的喉咙。「为何妳…会知道如此详细的内情?」
  「妳都能从我的名字和那块玉佩联想到这地步,我又怎能装聋作哑?」沈君雁感慨地笑了,有些不好意思。「我过去不信任老将军,总觉得那人迟早有一天也会把我卖了,便想弄清楚他到底存什么心才收留我,不料秘密是越查越令人胆战心惊,老将军又见我终日郁郁寡欢,便把番王的那封密函给我看了。」
  不明源由的,卫一色神情温暖地笑道:「所以妳还是长得像母亲,沈军师。」
  「而妳约莫是长得像父亲了,将军。」沈君雁虽笑得洒然高秀,眼神却意有所指地审视那明显修硕于任何女子、甚至是优越于汉人男子的身型。「所谓山骞不崩,惟石为镇,骨之谓也,乃指山脉虽不断剥落坍塌,整体山岭却不会塌陷,原因便在于其中的岩石起到稳固支撑的作用,一如支撑人之形骸的一身骨干。将军,妳神骨奇筋,两目精神,阳刚之处乐观进取,能建功立业,阴柔之处谨言慎行,可以安身立命,比之我,妳更有贵族之相、皇命之格。」
  「沈军师原来也会看相吗?」卫一色好奇地偏头,略显傻气地说:「我现在已经是王爷了,所以妳应该说得没错。」
  沈君雁吁了口气,眉宇伸展清朗,一望有乘风翔舞之势,与卫一色那对修密黑亮、神采洋溢的眉型相比,各属上乘,皆有高处。
  罢了,迟早这事儿还会再提一遍。
  给了她这个与鸿玉公主极是关系暧昧的名字,交给她龙凤呈祥的昔日定情信物,上天偏又让她生了这张与母亲相似的脸,于是所有明白个中奥妙的人都会联想她与五公主定有渊源──就连真正的当事者也会这么以为。
  「将军,请恕我冒昧一问,“一色”之名是老将军为妳取的,但妳原先的名字是?」
  「瑛隼。」卫一色搔搔脸颊,羞涩地说:「幼小时有印象一直被这么叫着,但到底是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确定。」
  沈君雁闭起眼睛,当真是哭笑不得。隼,乃鹰之一种,体态雄健,两目锐利,自古为五公主所嫁邦域之国兽;瑛,意为美玉,对称鸿玉,与鹰同音,两字为名着实精湛,妙不可言。
  收养卫一色后,卫子明为她精心打造的军礼铠甲,胸前便有着巨鹰图腾…老将军啊老将军,您真不愧是我的“导师”,留这么多伏笔,还要她保护我的生命,就是为了有一天我能向世人揭露这个秘密吗?
  沈君雁不禁轻笑出声。
  就在旁人可能以为卫子明利用卫一色来保护沈君雁之时,他却是转个弯算计到后者身上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这叫她怎能不服?
  卫一色并未察觉沈君雁那番复杂心思,安静地喝完茶后,起身道:「无论妳是何身份,我还是希望妳能尽速回洛阳,远避京师之灾。」
  「不用担心我。」沈君雁的声音听来异常喜悦,如折竹当风,清脆悦耳。「我忽然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卫一色疑惑地皱了下眉,正要开口回应,外头便传来宋思薰再也克制不下的怒吼:「季鸯生──!既然妳那么想当孔雀东南飞的主角,我今晚便顺妳的意,亲手送妳上西天──!」
  「妳可别弄坏我的海月清晖,不然王妃会不高兴的,王妃不高兴,王爷也不会开心。」李奴儿那道轻柔一如棉絮的嗓音,以不符合院中火爆气氛的口吻,含情脉脉地道:「再说了,妳弹这凤求凰是要跟哪位公子一诉衷曲?在场只有风花明月和妳我…唉呀,难不成妳想跟我凤求凰?」
  「呸呸呸!我跟妳求什么凰!?妳快去煮奶面啦,不是答应过连续三天都要无条件做给我吃吗?」
  「妳晚膳吃那么多,现在还要吃?也不见妳长个儿。」
  「季鸯生!」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低吼。「我有长的,是妳没发现罢了!」
  「妳又长到哪儿去了?唉,真浪费食物。」李奴儿似乎饶富兴味,能想象她又看着宋思薰叹息的画面。
  「啊,气死我了!为什么妳一定要开口说话?为什么妳就不能安静片刻?为什么妳总要对着我叹气?为什么啊!」  听到这里,卫一色与沈君雁相视一笑。「今晚先这样吧,我也该回房了,妳好好休息。」
  沈君雁点了下头,抱以一声不明所以的长叹。
  “君雁,听清楚了,无论何时,妳都要辅佐她。”那夜,卫子明的声音依稀回荡于耳旁。“成为她的双目,为她指引一条明路。最后,妳定会知道该怎么做最为正确。”
  正确。沈君雁一手拖腮,望向窗外的闪耀星空,目光如炬,顾盼生花。
  在这世间,最困难一事便是做出正确的选择了。
第 30 章(上)

  安抚父亲的信怎样也写不出来,那晚柳朝熙独坐桌前,凝视着信件内容,分神聆听院中不断传来的凤凰和孔雀诡异合奏曲。
  “兵部尚书在一次闲聊中提及,宣称染病的淮安王竟夜半三更请他调动一群京师卫兵,单枪匹马上山歼灭盗贼窝去。朝熙,告诉爹实情,你们这对夫妻是否存有隐情?”
  柳朝熙终于下笔,墨汁轻点宣纸,握笔的纤长指尖以迟疑之速写下:“爹,女儿并未隐瞒您任何事。”
  说谎。柳朝熙紧皱秀眉,心事忧烦,促使一张原是明润的面部肤色此时青如凝墨。
  所谓骨肉之亲,虽异处而相通,天涯而相系,痛苦相救,忧思相感,生则相欢,死则相哀,但她却是直到最后也必须隐瞒父亲一切真相──先是自己真正的所思所望,再来是卫一色的性别身份,什么也不能说。
  莫言身为尚书之女定得将此涛天大罪禀告圣明,就算仅是当一个为父亲着想的女儿,也不能凭一己私心便擅自维持这段女子与女子的婚姻,柳氏香火、柳家基业、柳尚书的清高名声…身上背负着出生以来便等待柳朝熙去完成的责任,人生最初的顺从礼教只是这个过程的第一步。
  长声叹息,柳朝熙闭眼抚着额头。当现实袭来、矛盾丛生之时,她更能深切道出心底是多么向往这些居于王府的女子们,她们孑然一身,天涯孤独,纵使历经艰辛,却能于遇上彼此后,无所顾忌地相聚相随,婚姻之事也好、完成父母高堂的愿望也罢,这些打着纲常伦理大旗的事已能全数抛诸脑后。
  相当残酷无情的想法,拥有血缘至亲竟让她感到由衷无奈。
  谨遵修德积善的教条,长成一名端庄贤慧的大家千金,柳朝熙做到了。
  未曾尝过情窦初开的滋味,便能毫无反抗地嫁给父亲所指定的男子,柳朝熙也照着做了。
  再来是像天下所有妻子一般,盼着自己的肚子能争气点,尽快为丈夫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件事,如今却不可能做到。
  父亲为她铺设的人生道路断在这里,他多年来疼爱的女儿不过是一个虚假幻影,真正的柳朝熙不知何时冲破了那具循规蹈矩的躯壳,变成现在这名甘于与女子相守的悖德之人,于是这个女人今晚只能坐在桌前,连一句天经地义的谎言也编织不出。
  “爹,女儿隐瞒您很多秘密,女儿深爱的将军亦是一名女子…”柳朝熙讽刺地笑了,放下笔,将宣纸缓慢撕碎。「亲人的谅解,伴侣的情爱,两者难全,不可皆得。」
  宋思薰的琴声嘎然停止,李奴儿所弹的《孔雀东南飞》清晰地笼罩庭院,凄切悲凉,闻之伤感,故事里那名被至亲逼迫改嫁而以死明志的女子,决定结束生命前心底可有如她这般的凄绝透冷?
  原来血缘是如此沉重,来自血缘的爱竟也能使人心寒绝望。
  一色怎么还不回来呢?只要看一眼那张真诚醉人的笑颜,柳朝熙就能不再迷惘了。
  这时,宋思薰和李奴儿传来的谈话越显冲突,几有火烧连营之感──不,应该说是一方不断地发怒,一方持续地挑衅──她打开房门,想去院中安抚这两名天生冤家。
  夜冷阶凉,绣履冰寒,柳朝熙踏入院里之前,正好见到伫立廊上的卫亚莲,以及朝她比着“就算是照顾沈军师,也请二小姐不要太累着自己”的季鹤龄。那位江南十大名厨之一的男人,不仅生涩地比划手语,还辅以发声口型,以免因为不熟悉而比错手势,此举相当贴心,柳朝熙远远便能发现卫亚莲柔雅动容的神色。的8d6dc35e506fc23349dd10ee68dabb64
  一般而言,就算是懂得手语,也会因为自己能出言发声极为便利,便不常意识到该使用手语与瘖哑之人交谈,就连卫一色和沈君雁也惯常以说话方式、而非使用肢体语言进行交流,类此天生差异所造成的习惯本身并没有错,只是,当有人能超越天生习惯、总是提醒自己也该以手语交谈时,对卫亚莲而言定是十分罕见的体贴行为。
  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道出季鹤龄把卫亚莲放在心里的浓厚情感。的eddea82ad2755b
  
  柳朝熙偏着头,颇感好奇地审视卫亚莲,觉得她浅笑依依,粉腮坠颊,一股亲切温和的气质油然而生,如碧荷生幽、花吐莲蓬,清丽可人之风貌和神蔼蔼,姿色超群却无一丝俗韵,与南青慈那万态绝伦、艳冠芳华的形象可谓迥异,实在难以联想她们二人体内留着相同血脉。
    等季鹤龄走了,柳朝熙走至卫亚莲身旁,意外地,此时院中的宋思薰和李奴儿都噤了口,朝柳朝熙微微一笑后,二人遂转移阵地往厨房走去,更明确点形容,是宋思薰推着李奴儿的背,硬把她从院里推走。
  「…我有这么可怕吗?」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柳朝熙摇头轻叹。
  卫亚莲笑答:“那两人不想给嫂嫂添麻烦,只要见妳因苦恼而皱起眉头,便觉自己是犯下大错。”
  柳朝熙安静地望着她。
  闻声相思,其人斯在,向来听到声音便能忆起对方的言行风貌,历历在目,乃因声音发于丹田,必然传达本人之气,善闻声者甚至能藉此评出一人的品格高低,未见其人即能论断英雄,所谓“若要问条理,全在语言中”,可见言谈音语之巧妙程度,足以透露最是深层的心性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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