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东霆和祖悲秋来到甘州之时,干粮、食水正好耗了个精光。郑东霆许久没有施展轻功,这一次撒开了欢,无论祖悲秋如何恳求,就是不停步,西出东都,横跨河东道、关内道,直入陇右道,一路穿山越岭,星夜兼程,风雨无阻,直把祖悲秋折磨得腰酸腿疼,哭天喊地,困顿不堪,宛若一枚霜打过的茄子。
“师兄,我再也撑不住,你要是再继续赶路,干脆把我丢下吧。”祖悲秋没精打采地喃喃说道。
“别说是你,我也撑不住了。我们这几天要在甘州补充给养,准备西出阳关,横跨蒲昌海,远征天山!”郑东霆踌躇满志地说。
“能不能多歇两天?”祖悲秋萎靡不振地问道。
“随便你,让你歇个够。”郑东霆环视了一下甘州城周围的商铺,“嗯,我十余年前曾经到过甘州,这里的店铺变化真大,那时候的铺子全都不见了。”
“这些等等再说,看,师兄,客栈。。。。。。”祖悲秋兴奋地指着甘州官道旁鳞次栉比的客栈尖声道。他话还没说完就兴冲冲一溜小跑,朝着一间装潢最华丽、格调最高的客栈冲去。
久走江湖的郑东霆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下甘州市集的环境,以确保周围没有威胁性的因素。他长年累月追捕武林巨恶,时常入于危险之中,这些有助于生存的习惯已经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就算现在他和祖悲秋只不过是去天山寻亲,他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这一看之下,他只感到头皮一炸,浑身一阵突如其来的燥热,又是一阵无法控制的阴冷,几乎连呼吸都停了下来;甘州集东南五十步远之处,一位头戴斗笠、身披素黑氅、肩扛裹着灰绸的长杆、一身青灰色行者打扮的瘦高汉子正朝着他低头疾行而来。此人虽然打扮朴素,并不引人注目,但是他手上的长杆却泄了底。长杆虽然用灰绸所裹,但是仍然有一股淡淡的血红色从绸中透了出来。天下只有年帮帮魁“挑灯枪”公羊举的成名兵刃——血龙枪乃是用几乎已经绝迹的南荒血藤木所制,每逢夏季会闪烁耀目红光,传说此枪每到此时需饮活人鲜血,否则必将妨主。眼前这瘦高汉一切外貌特征都和传说中的年帮帮魁完全吻合,只在这长杆上少了一枚玄铁枪头。也许他撤下枪头,藏在了背上的包果之中。
年帮唐初为了替李靖南征铺路,自动解散,帮众散于民间,不问江湖之事。后由年帮帮主黑白手宣霹雳和帮魁“挑灯枪”公羊举搬手重建,天下七派八家四大帮,黑道五门十三会曾经共同干预,连武林盟都出动了数次。但是,宣霹雳和公羊举却顶住了压力。独立对抗天下武林,在一片喊杀声中重建了年帮春夏秋冬坛,二十四节气堂,三百六十分舵,威震天下,这期间,帮魁公羊举友才大略,功不可没,居然让一个人人喊打的年帮变成了江湖人不得不认可的武林第一大帮,实在是天下少有的江湖枭雄。
公羊举此刻身居要位,轻易不会出动。但是只要他的身影现于江湖,必会带来滔天的腥风血雨。如今他就在他小心地收回望向公羊举的目光之时,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一个让他更加害怕的人物。只见一位青袍黑帽,腰悬紫鱼皮稍长剑的清瘦男人,双手负在背后,正从距离郑东霆二十步以外的店铺中走出,转达身朝他所在的方向疾行而来。这位清瘦男子有着惨白的肤色。细小如瓜子般的眼睛,一部不成气候的稀疏八字胡,样子说不出的颓唐,仿佛是一位屡教不第,沧桑落泊的秀才。但正是这一副招牌般的容貌让郑东霆想起了一个人:海南剑派之主,统率上千骜不驯海南子弟的王者人物——“鬼王”宋无期。
传闻“鬼王”宋无期早先的名号就是“落第秀才”,乃是江湖人为了讽刺他一副倒霉模样而给他起的浑号。他剑法大成之后广发战书,相约当年曾经讽刺过他的江湖人物决战梧桐岭。他决斗七十二场,连杀当世七十二位武林各家,一日之间名成天下,从此武林中再也无人敢叫他“落花流水第秀才”,只以鬼王”相称。这些年来,“鬼王”宋无期闭门静修,武林中少了无数的屈死阴魂。ilovehana 手打^…^如今他重现江湖,在郑东霆看来是祸多过于福。
公羊举和宋无期在年帮创立之时,过节多如牛毛,互相之间杀过彼此帮派不少高手。如今两个人终于再次见面,难道这甘州集将会化为剑山血池?
就在郑东霆双手握于胸前。心惊肉跳地胡思乱想之时,公羊举和宋无期已经同时走到了他的眼前。看着这两位武林中举足轻重的枭雄就在身边,郑东霆心脏仿佛要跳出自己的腔子。紧张地等待着他们枪剑齐举的那一刻。
谁知道这两位宿敌此刻相见。只是互相淡淡地扫了一眼,随即在郑东霆的面前错身而过,各自朝前路走去,仿佛两位萍水相逢的普通过客。
“师兄——”祖悲秋的声音此刻晃晃悠悠地传入耳畔,只见这位胖师弟两条腿一阵紧捣,飞快地从对面客栈跑了出来,一脸的悻悻之色,:真不走远,对面的客栈都客满了,我们得再多走几条街看看。“他说完这句话才看了郑东霆一眼,不禁一愣:“师兄,你怎么像见了鬼一样?这可是白天啊!”
郑东霆强忍住想要照他脸轰一拳的冲动,一把拎住祖悲秋的衣领,沉声道:“这里危险,我们多走几条街,找个清静点的铺子。”
此刻的甘州似乎提前到了出关的旺季,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人满为患,不仅如此,租下这些客房的客人十有八九是身份神秘的江湖客,就算是那剩下的一成,也很可能是掩藏形迹极为出色的江湖人物,郑东霆和祖悲秋在甘州城上下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没有找到一间有空房的客栈,这个时候,就算是江湖况历没那么丰富的祖悲秋也感到了形势不太对头。
“师兄,刚才我看到慕容长老了,”祖悲秋忽然开口道。
“哪个慕容……”郑东霆猛然醒悟,一把抓住祖悲秋的衣袖,:你是说越女宫天女殿主事慕容妍?“
“嗯。”
“我怎么没看见?”郑东霆摸了摸衣角的一绺头发,奇怪地问道。
“呃,她扮成了一个使女的样子,还用丝巾蒙着面,我是靠她头上戴的发针认出她的/”祖悲秋娓娓道来。
“发针?”郑东霆皱眉问道。
“是啊,你忘了,当初洛阳擂上,她就是用那发针上的一粒珠花打碎我递给我的长刀的。她现在仍然带着那缺了一粒珠花的发针。”
哼,越女宫的日子过得也挺紧的。“郑东霆冷冷讽刺了一句,忽然想起一件令他冒冷汗的大事。”你是说慕容妍抢收作使女的模样?“
“是啊!”祖悲秋用力点了点头。
“这么说,她身前是否站着一位女主人?”郑东霆连忙问道。
“嗯,那位女主人身子很高挑,从背景上看去有着非常纤细秀美的身材,可以想见是一位绝代佳人。”祖悲秋摇头晃脑地说。
“能够让天女殿主事抢收作使女的,除了越女宫主鱼幽莲还有谁?我的老天哦……”郑东霆想到这里,头上再添一层细汗,下意识地拌开袖子,擦了擦额头。
“师兄,我感到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儿。”祖悲秋挠了挠头,朝周围的市集看了一眼。
“噢,你终于发现了。”郑东霆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庆幸这个师弟总算有了一些江湖人起码的感觉。
就在这时,街角那一栋被祖悲秋第一眼就看上的豪华客栈中突然奔出来一个伙计。只见他三步两步来到祖悲秋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兴奋地说:“客官,刚才你说愿意出二十两找一间空房是吗?”
“确实有了空房,天字一号房刚好空出来了,客官这边请!”这位伙计抬手做了“靖跟我来”的手势,机灵地在前带路。
“师兄,天字一号房啊,还是上房!”祖悲秋兴奋地回头招呼了一声郑东霆,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跟在伙计身后冲入了那座豪华客栈。
看着祖悲秋无忧无虑的高兴样子。郑东霆双手叉腰,无奈地摇了摇头,站在客栈门口长长叹了口气,就在他感慨的时候。客栈的另一面楼梯上一阵骚动,几个伙计熟练地抬着一具尸体从二楼走下来,在郑东霆面前若无其事地蜂拥而过。郑东霆伸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死者乃是海南剑派“一日三见的”百里斩死因是被人一剑穿喉。
原来空出房间的就是他的啊:“郑东霆喃喃地说,”唉,“一日三见血”这回算是夜路走多终遇鬼,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他抬起头来望向这间客栈的招牌,发现牌匾上赫然写着:安息客栈
躲在自己的房间之中,郑东霆心中浮想联翩:“鬼王“宋无期,”挑灯枪“公羊举,越女宫主鱼幽莲……当年洛阳擂、关中会战那么大的热闹他们都没有到场,如今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将这些武林至尊吸引到甘州这个鬼地方?能够吸引这三人同时出动的力量,除非是当年的战神天兵。”ilovehana 手打^…^ 想到数十年前因为战神天兵所引起的血战,郑东霆不由得浑身一阵颤抖:随即他猛地一摆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可能的,战神天兵固然轰动,当年也没引得越女宫主出马,而且那个鬼玩意儿已经被巧手李读毁掉了。:
想到自己可能面对的不是战神天兵,郑东霆的心底马上舒坦了不少。但是这股舒服劲儿没让他消停多久,他的心情又开始压抑了起来:“如今这般神秘的力量居然连越女宫主都吸引了出来,说明这里将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武林浩劫。上一场武林浩劫是哪一回来看?好像是隋末动乱。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中原的安稳日子我还没过够呢。”
郑东霆抬起左掌,用手掌下缘轻轻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眼睛,筋疲力尽地叹了一口气,周身各处隐隐约约的酸痛一浪又一浪地袭来。他抬头看了看旁边的祖悲秋,痛痛快快享用完晚膳并洗了个痛快澡的祖悲秋此刻已经张着大嘴打着刺耳的呼噜。这个家伙内力在这一年里大有增长,已经可以一个鼻孔吸气,另一个鼻孔呼气,真气运转连绵不绝,连他的呼噜声都没有了起伏,而是高音连成一片,听起来仿佛屋子时住了一池叫春的蛤蟆。
“呼……”郑东霆用力伸了个懒腰,心底有些羡慕此刻无忧无虑的祖悲秋。“他睡得倒忠实看来蠢到一定程度也是种境界,我是不行……嗯。”他一疲乏黑色的电光迎面而来。吓得他连忙一缩头。“夺”的一声脆响。一面一尺见方乌黑底色的小旗牢牢钉在天字一号房的门框上,旗帜的下面用黄白色彩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
“乌黑底色三角旗鼓相当……”郑东霆盯着这面小旗,脑子飞快地思索着它的含义,“龙神帮信物,黄白色恶龙,这是龙神帮主的品阶,难道是天下第二大帮帮主‘龙王’江天水亲自来了?”
“龙神帮甘州行事,庸人勿扰!”一个嘹亮的声音从走廊的尽头传来,郑东霆抬眼看去,只见一群浑身紫青色武士劲装的大汉簇拥着数名气宇轩昂,不可一世的汉子走来,看这些人的服饰装扮和腰间信物,赫然是龙神帮张掖总舵的精锐。龙神帮统领天下水路,掌管七江八河五湖四海的舟船行走,贞观末年看到丝绸之路的厚利。遂迁总舵于张掖河,训练精英,意图染指塞外生意。张掖总舵的精锐乃是龙神帮十帮众中最能打的高手。这些市井霸王此刻仿佛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中间那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