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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洞莺啼恨阮郎,
偷来花下解珠珰。
碧云飘断音书绝,
空倚玉箫愁凤凰。
真情所至,金石为开。崔生终于越过十几道高墙,将她带往自由的他乡。
另一篇更为著名的唐传奇,即杜光庭的《虬髯客传》,也写了一个类似的情节,只是这里的妓女更加大胆。卫公李靖去拜见杨素时,被一“有殊色、执红拂”的妓女看出是天下英雄,那红拂妓女打听到李靖的府第后,深夜投上门去,“愿托乔木,故来奔耳”。真是爱得勇猛,爱得豪侠。
明末还有一位大大有名的妓女叫柳如是,大历史学家陈寅恪用文言为她写了80万字的《柳如是别传》。这位柳如是,才华横溢,不让须眉,聪明绝顶,冠盖当世。追求她的高官名士小白脸一筐一筐的,可她最后爱上了60多岁的一代诗坛领袖钱谦益,二人如影随形,其乐融融。她不但能与钱谦益诗词唱和,还能帮他处理内政外交,而且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清醒地劝钱保持民族气节,真是超一流的巾帼英雄。钱谦益也视她眼珠一般,曾为她几乎与人动刀决斗,并以娶正妻之礼迎她入门,轰动士林。钱谦益为柳如是写诗百韵,并专门营造了“绛云楼”。二人互赏互爱,说不尽的缠绵,写不尽的倜傥。虽是老夫少妻,却比唐明皇和杨贵纪的感情要炽热和纯真一百倍不止。二人曾经开玩笑,柳问钱爱她什么,钱放肆地说:我爱你黑黑的头发白白的肉。钱又问柳爱他什么,柳调皮地说:我爱你白白的头发黑黑的肉。其余的无限闺中风情,读者自可想象得知了。后人不知有多少男的羡慕钱谦益,女的羡慕柳如是,羡慕的不是老夫少妻,夫荣妻贵,而是那种和谐到无以复加的情调,浪漫到魂飞魄散的情趣,亦庄亦谐,如诗如画的甜美爱情境界。谁说青楼女子只认识钞票?慧眼识英雄,芳心许俊杰者,大有人在。
如果说古代青楼的风光、魅力,今天已荡然无存的话,那么古代青楼之爱,更是今天的小蜜们无法想象的。爱情这个词在今天,就像流通多年的钞票,已经沾染了数不清的病菌和泥垢,人们只知道它有用,能换来东西,至于它本身的精美图案,会有几个人去“自将磨洗认前朝”呢?
8 念枉求美眷,良缘安在——青楼与家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周邦彦《苏幕遮》
青楼者,妓女之家也。妓女一入青楼,便与原来的家庭断绝了联系。以老鸨为父母,以龟奴为兄弟,以嫖客为丈夫,当然也有生了孩子的。如金庸《鹿鼎记》中的韦小宝便是个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扬州丽春院的小杂种。而像沈从文笔下那些卖淫养家,连丈夫也一并包下来的,则与青楼之意远矣。既为妓女,就应“投身青楼即为家,卖笑呈欢无有涯。”所以妓女说到“我家”指的就是青楼,说到“我娘”,指的就是鸨母,嫖客去青楼,去的就是妓女她们家——妓家也。
然而嫖客自己是有家的。家里不但有父母兄弟姊妹,还有妻子。没有妻子的也随时可以娶上一位。除了妻子以外,还可以有妾,有婢。古代社会,妻妾也好,丫环也罢,都是男人的奴隶,家庭中的“第三等级”,男人可以生杀予夺,“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那为什么男人还要竞相奔赴青楼呢?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句俏皮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呢?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青楼有着家庭无法替代的社会功能?青楼有着家庭无法超越的独特魅力?
那么,青楼与家岂不是构成了一对矛盾?青楼的存在不会导致家庭的分崩离析吗?就如今天的哪位丈夫若是明目张胆地去嫖娼,那不是等着被太太解雇吗?如果这样去推想,那就大错特错了。用今天的打野鸡去比附古代的狭邪游,颇有点驴唇不对马嘴。今天的嫖娼,是腐败,是堕落,不论当事者如何沾沾自喜,他总是被鄙视,被批判的;而古代的狭邪游,则被视为风流雅事,起码是很平常的。今天卖淫嫖娼现象的泛滥,是与离婚率不断上升,千万个家庭遭到破坏,千万颗男女老幼的心灵遭到伤害同时出现、同时发展的;而古代的青楼制度延续了千百年,同时家庭制度也延续了千百年,二者并行不悖,宛如平行的钢轨,一同运载着历史的列车滚滚前进。
这里的关键在于,中国古代的青楼,与西方的妓院和今天的各种卖淫场所,在社会功能上有着根本的不同。西方的妓院从古希腊、古罗马,直到今天,主要是肉体交易的地方,其本质在于“性”。今天世界各地的妓院,基本上都是西方模式的一统天下。不管巴黎的淫娃,汉堡的浪妞,还是香港的靓妹,曼谷的妖姐,都可一言以蔽之曰“货腰女郎”。客人在她们那里满足性饥渴,寻找性刺激,此外复何求哉!而青楼则大大不然,古人逛青楼,目的不一定是要与妓女同床共枕。他们到那里喝几杯清茶,听几曲音乐,也许坐上片刻就走,也许从早到晚留连,有的包下妓女,长期驻扎下去,而有的虽与妓女无话不谈,但却不曾makelove过。他们心中真正渴望的是与妓女建立一种无拘无束、亲密无间的感情联系。这种感情联系是古代家庭中很难找到的。
古代家庭是古代国家体制的缩影。三纲五常,宗法礼教,都以家庭为最基层的普及单位。在男女感情中,双方平等才有真正的乐趣,可家庭中的妻妾,都是男人的奴隶,随时有被抛弃的可能,只能恭恭敬敬遵守着三从四德,像对待神仙一样供奉着丈夫,哪里有什么平等的乐趣可言?《孟子》中讲过一个要饭为生的齐人,家里有一妻一妾。妻妾二人发现她们依靠的“良人”原来每日靠乞讨为生,“相泣于中庭”,可“良人”毕竟还是“良人”,妻妾不能炒他的鱿鱼,齐人仍然以主人自居,这样的男女关系,有什么味道?而《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与刘兰芝夫妇互敬互爱,却被礼法所不容,硬是拆散了鸳鸯,逼得一对爱人,一个“举身赴青池”,一个“自挂东南枝”。可以看出,家庭与爱情是有着本质的冲突的。德国的社会主义者倍倍尔在《妇女与社会主义》中尖锐指出:
妻子自然可以和丈夫同床共枕,但是不能和他同桌就餐,她对丈夫不能直呼其名,而要称“老爷”。她是丈夫的仆役。她绝对不能出现在人前……丈夫可以把她当作奴隶出售。
处在这种地位的妇女,能对丈夫产生发自真情的爱慕吗?更不要提《三国演义》中刘安杀妻来招待刘备的兽行了。
再一点,爱情是男女双方个人的私事,而古代婚姻是整个家族的大事,往往不由青年男女个人来决定。婚姻首先考虑的不是感情,而是财产、权势、门第的对比,婚姻更多地具有一种政治意义。所以家庭往往是利益集团合纵连横的结果。这必然导致男女双方没有感情基础,于是,同床异梦、敷衍凑合便是家庭的常情。而感情之外的种种利害关系又使离婚十分困难。古人十分看重家庭的稳固,认为家庭稳固是社会稳固的基础,“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又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之说。因此,感情要求越高、越丰富的人,往往就越在家庭里不能得到满足。那么,家庭所匮乏的这种感情功能,哪里能够补偿呢?——青楼。
在青楼里,男女双方都不承担道德伦理的责任,没有门第高低的顾虑,不受贞节操守的束缚,虽然有金钱的因素使人反感,但比起家庭中主奴式的服从关系来,毕竟可让人感到更自由、更平等、更能发挥和体现出个人本身的魅力和价值,因此就更加显得浪漫多姿。家庭里所欠缺的一切,在这里都得到了补偿。补偿之后,回到家里,依然是正襟危坐的良夫、贤父、孝子,依然是吆三喝四的主人,依然承担着对家庭所应尽的一切义务,同时享有着一切该享的家庭权力。所以,青楼的存在,不但没有干扰破坏家庭结构,反而大大促使家庭保持稳定,促使社会保持稳定。井水与河水,互不相犯,而青楼与家,不但不相犯,而且恰好耦合为一个完整的性文化系统,保证了中国古代社会长期稳步的发展。
林语堂先生在《妓女与妾》一文中写道:
妓女是叫许多中国人尝尝罗曼斯的恋爱滋味,而中国妻子则使丈夫享受此比较入世的近乎实际生活的爱情。有时,这种恋爱环境真是扑朔迷离。至如杜牧经过十年的放浪生活,一旦清醒,始能与妻室团聚。所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也。有的时候,也有妓女守节操者,象杜十娘。另一方面,妓女实又继承着音乐的传统。没有妓女,音乐在中国,恐怕至今已销声匿迹了。妓女比之家庭妇女则反觉得所受教育为高。她们较能独立生活,更较为熟习于男子社会。其实在古代中国社会中,她们可算是惟一的自由女性。妓女能操纵高级官吏者,当能掌握某种程度的政治实权。关于官吏的任命,凡有所说项,有所较议,胥取决于她的妆闺之中。
这段话把妓女相对于妻子的重要性分析得颇为透辟。任何时代的男人女人,除了顺应该时代的潮流而生活之外,其优秀者必然追求许多超越该时代的东西。古代社会的人要遵从古代社会的伦理、规范,但他们也向往着能够超越这些羁縻。追求超越感是人类文明前行的最大动力。于是青楼就成了比家庭美丽得多、绚烂得多的理想福地了。
从家庭这一方面来讲,妻妾虽然希望能够得到丈夫更多的爱抚,但她们未尝不知道自己无法像妓女那样给丈夫以无边放纵的满足。假如她们表现得与妓女一样,那立刻就要被视为不贞、淫荡、败坏,立刻就会被逐出家门。所以,即使她们有妓女的情趣,有妓女的本事,也要深藏不露,也要装得贤淑端庄,特别是对那种事不感兴趣,更不要提吹拉弹唱了,这样才像个规矩女人,受到人们赞扬,被容纳于家庭。今人所理想的“在客厅里像贵妇,在厨房里像仆妇,在卧室里像荡妇”的十全十美的妻子,纯粹是无耻男人阴暗心理的大暴露,是妇女地位丝毫没有提高,反而在伪装形式下有所下降的绝对明证。古代的妻子不追求做一个“全能玩偶”,她们只做妻子应该做的,其余的则心安理得地让给了妓女。她们知道,妓女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反而是客观上的一个好帮手。英国的伯特兰·罗素说过:“娼妓有好的一面,她不但可以招之即来,而且极易掩饰自己,因为除了这门职业,她并没有别的生活,而且那些曾和她在一起的男人仍可不失尊严地回到妻子、家庭和教会中去。”看着寻花问柳归来的男人,妻妾们要说没有一点醋意可能是不对的,但多数情况下是并不当一回事的,仿佛看见淘气的孩子归来一样,即使有些责备和规劝,也是说不可玩物丧志,不可上了坏女人的当,不可把身子搞坏了等,而并不否定和批判这种行业的本身。就像今天的妻子劝丈夫少打麻将、少玩游戏机、少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