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说,人家是姑娘,怎么能叫她夫人呢?”
“她那么大的岁数还没嫁入?还是姑娘家呀?”
“是的,丁泵娘是平康里最美丽、最红的姑娘,别人哪,花了银子也还不见得能请得到她去陪酒呢,可是我……哈哈……她不但准备了酒菜请我吃喝,还亲自陪了我半天,临走更给了我双倍的工钱。”
“真的,她为什么对大伯这么好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看我做人心地好吧!”
可怜的张文一直在找自己被蒙青睐的条件,但找了半天,也只能想出这么一项来。
他既不英俊,又不富有,更不年轻,除了木工之外别无所能,斗大的字也不认得一担,突蒙一个名妓的青眼相加,他的确有莫知所措之感。
丁婉卿召饮张文的次数越来越多,三五天总有一回,每次除了酒肉款待之外,还送他很多东西。
这些东西使张文明白了丁婉卿跟他套近的原因,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小女孩儿的衣袜穿着。
而且丁婉卿虽然每次也陪他一起喝酒,谈天,问得最多的还是关于这小泵娘的一切。
这惊醒了张文的绮梦,才知道丁泵娘看中的不是他这个莽汉,而是这个小泵娘英奴。
有一天,丁婉卿坐了车子,带了酒菜,到他们的小木屋来了,而且还带了个婆子来侍候着。
摆开了酒菜,张文很为屋中的简陋而感到不安,丁婉卿却丝毫不嫌弃地招呼张文坐下,而且也拉了英奴坐在她身边。
这时的英奴已经知道丁婉卿的身份与职业了,那是从邻近的人口中打听出来的。
这些人的口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批评。
所以英奴对于丁婉卿的亲近,多少有点不愿意与抗拒,可是丁婉卿始终很和气地对待她,她的人是那么的美,她的态度是那么可亲,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和柔,这些虽都是吸引男人的条件,但是对一个孤苦的小女孩来说,同样也具有吸引力的,于是她们慢慢地接近了。
张文看在眼里不禁苦笑道,“丁泵娘,你再三的请我喝酒,送我东西,我知道你绝不会是为了看中我这个大老粗,起先还着实地纳闷了一阵子,后来总算明白了,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孩子。”
丁婉卿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是的,张文,那天我一眼看见这孩子时,就深深地喜欢她了,后来打听得她不是你的孩子,才想跟你打个商量,却一直不便开口;张文,你是个大男人,不懂得照顾孩子,这孩子跟看你也是受罪,你看,她比我初见时又瘦了好多,我算算见过她后,也已经一年多了,在这一年多里,她竟一点都没长……”
张文低下了头,低声道:“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她母亲病的时候,我的一点积蓄都花在请大夫、买药上了,还背下了一点债。她母亲过世后,我的心情不好,生意也不很认真作,赚几个工钱,连还债都不够,当然也没法子使她好好地过日子了。”
丁婉卿道:“这样子是不行的,拖下去不但拖苦了你,而且也会连带拖垮了这孩子,不如让她跟看我……”
英奴立刻从她的手里挣脱出去,畏怯地叫道:“我不要,大伯!你不会把我给她的吧?”
张文叹了口气道:“英奴,你跟了了姑娘,可以吃好的、穿好的,有人照顾你,比跟我好上千百倍……”
英奴立刻道:“我不要!我不要!”
丁婉卿却笑笑道:“好孩子,你是个很聪明,很懂事的孩子。我们来讲道理好不好,你不是张文孩子,他跟你非亲非故,却为你们母女做了很多事对不对?”
英奴顿了一顿,迟疑地道:“我会报答他的。”
“怎么报答?他现在要还债,这债还是为你娘欠下,他拼命工作,除了还债之外,还要养活你,多一重负担。”
英奴咬看嘴唇道:“等……将来……”
丁婉卿笑道:“将来又怎么报答呢。就算你将来长大了,嫁了人,难道又能把他接过去养他的老吗?再说吧,你跟着他,在这个贫民窟里,有一顿没一顿地过日子,也没法嫁到个好人家,日子还是一样的苦……”
英奴低下了头,没话可说,地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丁婉卿的口才的确不错,笑着又道:“再说你张大伯年纪也不小了,单身一个人,他需要成家,有个女人来照顾他,为他生儿育女,享受家庭的乐趣,这些在他目前是绝对没有能力做到的,你跟着他,他就更没有办法做到了,等你长大成人出嫁,即使能嫁到个较好的人家,可以帮助他,可是也迟了,他那时已经老了。”
英奴被折服了,这些理由是她无法推倒的。
丁婉卿道:“这一切只有你能帮助他,你只要现在答应跟我走,我可以拿出一笔钱来给他,使他在还债之外,还够成一个家,甚至于还能置一份小小的生计,比如说开一家木作店,不必辛苦去给人做零工,这样子再过几年,他只要肯上进,很可能挣下一份家私了。”
张文立刻道:“丁泵娘,这倒不必了,我只要这孩子能够不跟着我吃苦受累,倒不指望从她身上能得什么好处。”
张文的话使得英奴心中更为不安,丁婉卿知道她的话已在英奴心里有了作用,笑笑道:“张文,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但是我仍然要这么做,我不是向你买下这孩子,而且在替她报答你,更重要的一点,是要她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心甘情愿地跟我学认字,读书,弹琴,唱曲,我自己是过来人,在开始练那些技艺时,是被人用鞭子逼出来的,但是我并没有学得多少;所以我下定决心,如果我要训练一个人,绝不用鞭子。”
最后的一番话,除了英奴的恐惧,因为她听见人家说过一些幼妓训练的情形,终日鞭苔,度着非人的生活。
因此,她虚怯怯地问道:“丁姨”你真的不会打我吗?“张文道:“这一点我可以相信,丁泵娘对人最和气不过,她家的小丫头喜儿跟我说过,丁泵娘对她好极了,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不像别人家又打又骂的。”
就是这样,英奴跟着丁婉卿走了。
丁婉卿没有骗她,把她安置在远离长沙的一个村镇里,给她最好的生活照顾,有两个婆子侍候她的起居,一个小丫头供她使唤,像个千金小姐似的供养着她。
然后也请了一些有学问的老先生教她读书,请了最好的乐工教地弹琴,度曲。
从十岁开始,到十七岁这七年中,于她一生中最忙碌的岁月,她的生活没有闲瑕,整天都在忙着学这学那的。
这时,她的聪慧也表露出来了,字,她是从小就认得几个的,那是母亲在床前教的,可是那时并没有多大的兴极,因为一个个的单字并没有给予她太多的概念。
直到她领略到文字的精妙,知道那些字连缀起来,居然能表示那么多的意思,引导人进入那么奇妙,那么深远的境界,她才真正地体会到知识的价值。
她的天分也表露无遗,使得每一个教她的先生与师父也咋舌惊叹。
丁婉卿经常来看她,跟她谈论一些市中的见闻,谈一些知心的话儿,当然也关心她的进度英奴的表现使她太满意了,因而也唤起了她埋藏在心中的一个已经被忘了的愿望!
当她从张文那儿把英奴带过来的时候,只是认为那个孩子丽质天生,如果好好加以培植,。
必可在这一个行业中大放异采,成为一株奇葩,倒没有存太多的心思。
可是英奴出落得越发丽,文思敏捷,才调无双,才使得丁婉卿心中久蛰的愿望又抬头了。
尤其是今夜,把英奴初次介绍给长沙市上的闻人,居然能造成如此的轰动,使可婉卿益发认为自己的愿望可行,于是,在席终人散后,她立刻就提出了自己的心愿。
其实这只是一次正式而完整的表示而已,在以前,她零零碎碎的谈话中,多少也已流露出自己的心愿,在意哥的心里,也多少有了个底子。
今夜,她只是把计划提得更完整,更具体而已,但最重要的是她揭露了自己不想嫁人的原因与秘辛,使得英奴确定了她这番心愿的肯定性。
口口口口口口
谭意哥一个人把这些零碎的思绪整理了一下,在床上翻来覆丢,难以入眠,一则是兴奋,一则是恐惧,因为从明天起,也可以说从今天晚上已经开始了,她将开始一个新的生活,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
像是一株生长在深谷的幽兰,被匠人发现了,移植在盆中,放在花园里,却将受到很多人的鉴赏与赞美,固然不负姿色,但是也将从此染了一身俗尘,灭却几分灵秀。
唯有坚定心志,谨慎处世,才能保持住自己的一身玉洁冰清,存我一片天真。
口口口口口口
丁婉卿别开生面的手法,谭意哥的绝代风华与出口成章的才情,果然使得英奴在曲巷中红了起来。
包因为有了大名士陆象翁的呵护与吹捧,使得谭意哥的身份在群芳中别具一格。
一般的歌妓都是仗看声色以娱人,除了能吹弹歌唱之外,色艺也要占一半。
艺以娱君子,色则悦小人,到歌楼来寻欢的不完全都是雅士,而且绝大部份都是俗人。
近雅士可以提高身价,亲俗人则可以捞足缠头,风尘中的歌场女子,对这两种客人都是不敢得罪的。
一个歌妓如果太自抬身价,不肯轻易假人颜色,那么在闺中走动的只是一些斯文雅客,他们虽不可厌,却没有一掷千金的豪放手笔,最多只能遇过清淡的苦日子。
如果只能以打情骂俏、荐枕席来招徕客人,却又会被人认为太俗,格调太低,同样的也不容易混出头。
所以要想在软红十丈中创出名气,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事,但是只有谭意哥是例外。
她的缠头之资订得很高,依然门庭若市,她陪客人只作清谈,最多是斟两盅酒,唱一曲歌,很少再假人辞色,连摸摸她的手,揽揽她的香肩都不可得。但是她的生意好得出奇,清客雅士固多,俗不可耐的客人也不少。
这些人在谭意哥面前都变得很乖,从没有一个人对她有非分之想,这就是奇迹了。
然而,这种奇迹却不是人为的,而是上天赋与的,任何男人,见了谭意哥,都不敢生出冒渎之心。
她像是一尊极为细致的玉琢美人,而且是由巧匠妙手刻意加工,雕琢而成的珍品,使得每个人一见到就喜爱万分,但是却又不敢拿在手中把玩,唯恐会一不小心弄损了,因为那些雕工太细致了,轨给人那种一碰就会断的感觉,只有在一个适当的距离去欣赏它。
谭意哥就是如此,她在声色场中,居然扮演了一个圣女的身份,而且极其成功。
于是谭意哥成了长沙城里最红的歌妓了,只要是可以召妓助兴的酬酢场合,如果没有谭意哥,宴会就会逊色,主人也会感到很失面子。
初到长沙的人,如果不到谭意哥的香闺中去结识一番,当引为极大的憾事,甚至于到了别的地方让人知道了还会被讥为村俗。
这当然是大家人为哄抬的结果,但也可见到谭意哥受人欢迎与锺爱。
还有一点,谭意哥与其他歌妓们不同,有些男人家有悍妻,只敢偷